自知理虧,蘇措調節了一下呼吸,在心裏措辭,構思如何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剛剛太著急。我一開完會就過去找你,本來以為你是一個人,可是看到你跟邵煒在一起,”陳子嘉頓一頓,每個字都很重,帶著謹慎措辭的痕跡,“明明知道你們什麼都沒有,可當時真是怒極攻心,失去理智。蘇措,我是人,我會嫉妒,會吃醋的。”
說完他一頓,小心地放開她,摁亮手邊的燈。領著蘇措熟悉房間之後,陳子嘉一邊掩門一邊從門口露出讓她寬心的笑容,“我住在對麵,有事就找我。”
飛機上睡夠了,蘇措那晚上基本上沒睡著。她坐在床上,把電腦放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寫著一個處理數據的程序,迷迷糊糊的時候又想起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這樣也就應付了一晚,直到天色開始亮的時候才睡了片刻。
“沒睡好?”陳子嘉雖然笑,語氣全是關切。
蘇措揉一揉臉,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有精神一點,“是啊。時差調整不過來。”這麼輕易就被人看出來精神不好,早知道就應該學會化妝。
說話間餐廳已經到了。蘇措瞥了一眼菜單,絲毫不意外發現上麵的菜名沒有一個認識,於是緘默下來,安心地看著陳子嘉說著流利的法語跟侍者交流。
“你居然會法語,我倒是沒有想到。”蘇措笑眯眯地看著他。
“讀研究生的時候學的,其實也不太好,”陳子嘉詭秘地說,“導師是法國人,因為想討好他而學的。”
蘇措一樂,笑出聲:“是嗎?倒是瞧不出你這麼狡猾。”
那名侍者也笑一笑,拿著菜單離開,片刻之後回來,除了帶來早餐之外,還順帶把桌上花瓶裏的花換成了一朵嬌豔欲滴顏色鮮紅的玫瑰。蘇措看了一眼那豔麗的顏色,然後扭頭看窗外。酒店對麵是處公園,鴿子成群結隊地起飛和落下。
陳子嘉隻當未察蘇措的目光,依然微笑,“吃完早飯後,我們搭火車去敦刻爾克。”
蘇措問他:“你不忙?”
“會議昨天就結束了。我讓他們先回國,在法國多待幾天。”
敦刻爾克像巴黎一樣再次出乎蘇措的意料,蘇措對這個地方唯一的認知就是當年在曆史書上讀到的敦刻爾克大撤退,別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她跟陳子嘉坐在出租車裏,睜大眼睛看著周圍的景致。海風從一排排簇新的別墅後吹過來,毫無海水的苦澀和鮮味,隻有絲絲的柔情蜜意,仿佛要深刻地探入到某人骨子裏麵;海水拍岸的聲音傳到這裏已經很微弱了,好像嬰兒的歡笑。
出租車在一棟獨立小樓前停下。這裏的小樓屋頂各異,什麼風格都有。麵前的這棟,屋頂屬於極古樸,一層層階梯蜿蜒上去,再一層層階梯蜿蜒下來,細碎的階梯不由得讓人嗅到古遠的鄉村氣味。
院子倒是罕見的大,相比起來那棟小樓就顯得精致多了。站在院子門口,蘇措忍不住撇一下嘴,“居然跑到這裏度假,他們真是會享福。”
陳子嘉放下行李,笑一笑,“他們也是在這裏舉行婚禮的。怎麼,是嫉妒還是羨慕?”
“是高興吧。”蘇措抿嘴一笑。
說完就看到一個長相極其可愛的年輕人從屋子裏衝出來,毫不客氣地上來就擁抱,親吻她的麵頰,然後自我介紹說:“我中文名叫應嚴。你就是蘇智的妹妹?你真是美極了,比他們說的還要美,比畫上的人還也要美麗。”他的中文並不好,可是真誠卻無可挑剔。
說完又要擁抱她,陳子嘉在一旁看著實在是忍無可忍,一下子把蘇措撥到自己身後,讓小夥子撲了個空。應嚴看到陳子嘉表情嚴肅,曉得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對著蘇措鬱悶地歎了口氣。
“應嚴看到漂亮女孩子都會這樣,以為你們晚一點才能到,想不到中午就到了。”
不遠處有笑語聲傳來,蘇智正推著應晨從屋子出來,陽光下兩人笑得一臉燦爛。四五年沒見了吧。這幾年蘇智也回過幾次國,但是假期次次都錯開。
蘇措迎過去,兄妹倆緊緊擁抱。擁抱了不知道多久,蘇智終於放開她,細致地打量,不覺笑了,“阿措,你怎麼跟以前還是一樣?一丁點都沒變。”
變化從來就不會因為人的外貌的改變決定的。蘇智的確也變了,他氣質穩重,眉目間的神態徹底變化了。從小到大,兄妹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分開就是四五年,曾經總在一起,因此也瞧不出對方的任何變化,吵嘴,抬杠的過去,人也就漸漸長大。一旦分開,才曉得時間可以把一個人改變多少。而他如今已經身為一個父親,蘇措知道,他不會再輕易動怒,也不會再跟她做無意義的抬杠了。
“我怕變了你就認不出我來了。”蘇措笑著睨他一眼,走到應晨麵前,去擁抱她。
應晨剛生產不久,臉頰蒼白,行動不便,坐在輪椅上,懷裏抱著一個嬰兒。看到蘇措,起初她有點迷惑,不敢相認。怎麼時間在她身上好像全然看不見蹤跡?還是那樣的眉眼、神態、笑容,毫無變化。她對她微笑,示意她來接孩子。看著那粉團似的小嬰兒,蘇措沒敢接,連連搖手說“我不會抱孩子”,陳子嘉笑著搖頭,伸手接了過去。
應晨站起來擁抱她,說:“阿措,你哥沒有說錯,人人都變了,怎麼你還沒變?”
“變不動啊。”蘇措扶著她坐下,微笑著說,“嫂子你辛苦了。我的小侄女真是可愛,長大後一定跟母親一樣漂亮聰明。”
孩子在陳子嘉懷裏睡得正甜,胖乎乎的手腳擠在一起,小手指腳趾像花蕊一樣分外可愛。蘇措嘿嘿笑,看上去簡直是蘇智的翻版。
逗著孩子,蘇措想起一件事情,回頭問:“哥,想好叫什麼名字了沒有?”
“想好了,蘇司悅。”
“司悅?”陳子嘉讚許地點點頭,“真是好名字。”
“明天滿月吧,”陳子嘉抬頭看一眼蘇智,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低頭憐愛地看著蘇司悅,說,“叔叔來得急,什麼都沒準備,下次一定準備大禮送給司悅。”
“沒關係,好在姑姑來得及時,”蘇措對陳子嘉展顏一笑,拿出個佛像小心翼翼地給她掛上,“我去慈恩寺裏求的,專門請大師開過光,會保佑司悅平安快樂地長大。當我們一起送的吧。”
陳子嘉目光深深地看一眼她,眼底溢滿了笑容。
這番言談應嚴一直都插不上話,現在見好不容易有了說話的機會,立刻問:“司悅是什麼意思?”
應晨頗為無奈,“你真的應該把中文學得好一點。”
不滿地瞥嘴,應嚴看著陳子嘉和蘇措都圍著蘇司悅團團轉,忽地笑了,跟應晨和蘇智說:“你們看,倒像是他倆的孩子。”
場麵頓時一冷。應嚴壓根就不知道何為中國人的內斂持重,很熱切地問:“你那麼喜歡小孩,那為什麼不早點結婚?”
這句話再次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蘇措一愣,露出個模糊而親切的笑容,“哦”了一聲,倦意就不可抑製地流露出來。
陳子嘉對應嚴坦然一笑,“多可愛的孩子,誰都會喜歡。”然後去握住蘇措的手,完全納入自己手心,“看來時差還沒倒過來,困得這麼厲害,你先去睡吧。”
蘇措下意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手抽回來,她微微用力,立刻感覺到對方手裏的溫暖和不可抗拒的力氣,側頭看了陳子嘉一眼,任憑他牽著她的手上了樓。
兩人上樓後,應晨看著兩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驚又喜地跟蘇智講:“阿措肯接受陳子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剛剛的細節半點不拉地落入蘇智的眼底,他搖頭,“沒這麼簡單。”
片刻後陳子嘉從樓上下來,蘇智才問:“睡了?”
陳子嘉微微一頷首。
“昨天你在哪裏接到阿措?她果然還是像以前那樣,倔得厲害。不論怎麼說,來之前也應該告訴我們一聲啊。”
陳子嘉想起昨晚的情形,搖頭苦笑,說了那時的情況。
蘇智是第一次聽說“邵煒”這個名字,感慨萬千地說:“世界上女孩子那麼多,為什麼他會遇上阿措?他人怎麼樣?”
複雜的神色從陳子嘉眼底一閃而過,他頓一頓,說:“他人不錯。我嫉妒他。”
蘇智愕然,連連說:“能讓你都嫉妒,世界上也沒有幾人了。”
陳子嘉想起那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跟邵煒說的那番話。他說,阿措這些年的事情,你看在眼裏,雖然你在她身邊,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你們是哪一種?阿措喜歡的是我,從來也不是別人。請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從頭到尾邵煒都沒有說話,起初還看了他一眼,後來就不再看他,良久後才說,陳子嘉,還在大學的時候我就聽說過你,沒想到會跟你這樣見麵。我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她。
“想起這幾年都是他在阿措身邊,我沒辦法不嫉妒。我去找他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他桌子上的照片,是他跟阿措的合照,鑲在個小小的相框裏,”陳子嘉語氣一改,再開口,“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阿措就在那所希望小學,可是還是想去見見邵煒,我想讓他親口告訴我。見到他本人的時候,真是有點後怕。”
蘇智雖然猜不出陳子嘉到底跟邵煒說了什麼,但是他能想象到那個時候他的神態,風度翩翩彬彬有禮,言語妥帖不會有失,自信滿滿的微笑,容貌氣質就是讓人覺得挫敗。不論是誰,永遠不會希望有這樣的對手,幾乎不給對手留下希望。
蘇智跟陳子嘉說:“剛剛你握她手的時候,我看得一清二楚。到底江為止給她的影響太大,她一時半會放不下,不過比起開始,已經好多了。”
陳子嘉溫柔的目光一閃而過,笑容舒展灑脫,“都等了這麼些年,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蘇智已經結了婚,孩子都有了,考慮的事情深入得多,沉默之後就問:“你也許不在乎,你父母也不在乎?他們會讓你等多久?這一年多,是不是天天被催?”
“也不至於,再說我會說服他們,我有數,他們會喜歡阿措的,”陳子嘉搖頭,“其實問題從來都不是他們。”
蘇智不以為然。倘若真論起來,他從頭到尾最大的失敗,就是在江為止之後認識蘇措,不論多麼遺憾,但都是無可奈何的既成事實。
蘇措從困倦中醒來,正是下午茶的時分。陽光正好,他們在院子裏的葡萄樹下閑閑地聊天。蘇措才曉得這棟房子是應晨的那個堂弟應嚴家名下,應嚴生得那麼漂亮是因為他是混血,據說母親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
應晨的母親這幾個月也在法國,照顧女兒的同時也照顧孩子,忙裏忙外的。蘇措握著她的手,笑著介紹自己:“伯母您好,我是蘇措,是蘇智的妹妹。”
蘇措的靈氣大方使得應伯母一見之下就非常喜歡,一把握住她的手,笑,“你們蘇家的孩子都特別漂亮,實在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