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大爺爺跟著江振走進江靖山的閑院時,屋裏已堆滿了人,下象棋的,扯閑篇的,抽煙的,還有在地上劃上道道,圪僦在地上走方走頂的,弄得屋裏烏煙瘴氣。江振撥開人群,徑直走到下象棋的位置,不知是誰馬上來了一句,“你也想下上兩盤?你能下過誰?”江振拽過了我大爺爺,“我不行,看我侄子行不行。”又有人說:“呦,大泉兒象棋下的好?先和江千下一盤。江千,江千。”那個叫江千的年輕人聽到叫聲走過來,“怎麼樣,我跟你學習學習。”大爺爺也沒謙虛,於是,原先不正經玩的兩個二把刀離開了座位,他兩個各自落座,開始對壘。一袋煙的功夫,江千歪著腦袋瞅著我大爺爺,“咦?厲害,再來一盤。”一連三盤沒有開和,江千抬屁股起來,“讓賢,讓賢,咱差的忒多。”江振也來了精神,“不服氣的上。”“這不餘二把來了嗎?餘二把,上。”這個外號叫“餘二把”的四十多歲的人被人們推搡到座位前。他所以叫餘二把,並不是棋藝二把刀,而是說江靖山下棋是一把手,他就是二把手。大爺爺後來知道,他是餘家寨秋子的爹,對象棋癡迷,癮頭大,經常到江家寨湊夥玩。又是三盤下來,餘二把輸了兩盤,最後一盤因為悔了兩步棋,走成了和棋。“哎呀,這小子厲害呀,二把手不行隻能換一把手了,去,把靖山叔請出來吧。”又不知是誰來了一句。
這座閑房是東西兩間,東間大,西間小,東間是人們玩耍的場所,西裏間靠北邊盤了一個小炕,能睡一個人,靠西牆挨著小炕江靖山放了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南邊放著一把椅子,東西屋用兩扇薄薄的隔山門連通。這會兒,他和村裏一個老者正在說閑話,老者在椅子上坐著,他坐在炕邊上,一條腿耷拉著,另一條腿蹬在炕沿上,左手溜著腳丫瓣,右手端著茶葉水,倆人正預估著今年應該是好年頭,秋雨連綿,麥子也好耩。。江千一推門探進頭來,“靖山叔,江邦叔家的大泉兒棋藝了得,俺都鬧不了了,還得您老出馬。”“誰……誰家的?那……那……不……不是個……孩子嗎?”“別看是孩子,我一盤也贏不了他,餘二把也不行。”“噢。”江千這番話倒引起了江靖山的興趣。他抬起屁股出溜下炕來,對老者說:“您老坐……坐著。我出……出去看看。”他隨江千出來一看,知道是江邦家那個不上學的老大,輕蔑之色浮在臉上,“怎……麼著,還沒有……人下……下過你了?我陪……陪……陪你下……下一盤,你,你隻……隻要……把……把我的老將……將的挪……挪了地兒,我就認……認你贏……贏了。”在他的心裏,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根本不值一提。他返回身,從西屋裏八仙桌上搬出那個落滿了灰塵的特殊的象棋。因為有一年多沒有和人交過手,所以上麵落滿了灰塵,這時早有等著看稀奇的找來了抹布,擦去了上麵的灰塵。
江振把我大爺爺拽出屋,小聲囑咐道:“甭慌張,甭聽他吹,穩當著下,滅滅他的威風。”倆人回到屋裏,江靖山已經坐下,正悠然的喝著茶葉水,棋盤上的棋子也已經有人給擺到位。我大爺爺也在另一邊坐下,“你……你先走,大,大人不……不能欺……欺負小孩。”大爺爺也沒說話,“炮二平五”開局,那邊“馬八進七”應對,走了四十多手,眼看大爺爺一個馬臥槽對方就要崴將,大爺爺不走了,“靖山大爺,你把釘子起開,這盤不算。”江千也看出了端倪,隻是不言語,怕傷了江靖山的自尊心。江靖山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江海泉給他留了麵子,怕他騎虎難下。“那咱就……就好生下……下一盤。”“先別價,這一盤得下完,有頭有尾才精彩。”這會兒許多下象棋的人都看出了門道,嘎人有的是,這會兒站出來說話了,平常看不慣江靖山狂傲自大,目中無人。這陣兒看到江靖山麵色微紅,神情尷尬,自然願看個熱鬧。還是我大爺爺給打了圓場,“這不叫下棋,老將釘在原位上,分不出輸贏。”“起開,起開,快找鉗子。”江振心裏高興,知道自家侄子今天要露臉。
釘子起開以後,倆人重新落座,“紅……紅先,黑……黑後,我……我先走。”這一次,江靖山不敢謙讓。行家知道,高手對局,執紅先走先手棋,是占了半步棋的優勢。就是現在比賽,賽場對比賽雙方誰執紅先走都有明確公平公正的規定。我大爺爺不計較,你跳馬,我出車,你支仕,我飛相。看得人圍成了人疙瘩。雙方走了三十來手,江靖山看到一步棋,對方象和炮在一條直線上,他把車插在了兩子中間,回象吃炮,看炮吃象,心中暗喜,對方自然甩車看炮。他白吃了一頭象,“單象如無象”,下一步他盤算移炮,己方優勢即將顯露。豈料對方來了一招炮七平二,要推悶宮,他不回馬防炮就得崴將,兩車對了臉也沒辦法,這樣,被對方晃吃了一杆車。這盤棋是沒辦法下了,隻有認輸。“玩了一輩子鷹,讓鷹叼了眼。”“原來牛不是吹死的,是宰死的。”“今天算遇上對手了,服了氣了。”人群中說什麼話的都有,雖然是小聲嘟囔,可江靖山聽的真真的,說的江靖山臉色鐵青,氣悶撞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