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十九章 西邊有片茫茫的古國(1 / 3)

歲月洪荒,宇宙茫茫。

人類的時代剛剛開始之時,時間的腳步依舊是勻稱而和諧的,而在那些久遠的年代裏,黑夜甚至都還沒有被鑽燃的火種照亮過。

自然的力量主宰著人的主觀世界,靈魂隱匿在高山、森林與原野中無比寂寞的角落裏,沒有語言,沒有文字,心靈信息的傳遞中斷在曆史那浩淼無邊的輪回中,前文明時代留給後人的所有神秘都來源於那未知的感覺。

未知本身帶來恐懼,甚至比死亡還要直接。死亡隻能來自個體理智的主觀定義,飄渺而無跡可尋,比虛無本身還要虛無,而未知則是理性的自覺產物。

獨步穿越在奇異文明的精神懷想中,用心去細細體味那種神奇的未知感,伴隨著精神依次展開的維度,徐徐探尋偉大文化的源頭,站在曆史的山頭,對著浩大的太空呼吼。

我第一次來到廣漢市,還是在大約七年前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隻有一個目的,站在古蜀祖先的神器麵前,接受穿越時空的震撼。

巍巍眾神,赫赫群巫,三星永耀,千載蜀魂;三星堆博物館裏,陰冷幽森,空調帶出的陣陣涼意都化作了震驚過後重新凝練下來的理智,這種理智才是真正侵入心脾的,也是最為長久的。

七年,歲月帶走了我所有的印象,唯獨剩下了那一片片的青銅翠綠;那幽深的眼睛,那精美的造型,那幻想叢生的儀態,那威嚴肅立的表情,幾乎就是記憶的碎片殘留下來的全部精神回望。

我第二次來廣漢的時間,大約是兩年前,目的仍然沒變,令我精神狂喜的是,風景依舊。

離開喧囂無比的成都市區,沿著平坦伸展的主幹道一路向北,驅車四十公裏,然後閉上眼睛,慢慢走入曆史。

鴨子河畔,月亮灣前,方圓幾公裏的平原,幾段殘破的城牆,還有一片很大的廣場,矗立在如茵的綠草之中的,是一座造型別致的建築,那就是蜚聲海內外的三星堆博物館。

感歎建築師的匠心獨具,色彩暗紅的博物館,外型呈現出螺旋上升的形態,一層一層,層疊旋轉,最後的圓柱狀主樓伸向天際,而在其上又支撐著三根方形細長柱,交叉並立,而在頂部飾以三星文明獨有的青銅麵具造型,從三個方向注視著周圍的世界。建築前麵的廣場上,三星麵具化作了一塊巨大的方型牌坊,檢視著前來探望的人群,卻不知他們是否都能一如既往地敬畏文明。

這樣的文明,不管人們是否敬畏,但在精神的原典裏,始終都是值得膜拜的。

走入博物館的序廳,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圓形的展廳,在展廳的正中間,高高的立柱上,一隻青銅鑄造的人麵神鳥端坐其中,高高的分叉頭冠,雲氣般向後伸展的鳳尾,挽成了四道神奇妖嬈的弧線圈,仿佛引路的仙人一般。萬物有靈、人神互通的古文明觀念就形象地展示在了人們麵前。

博物館的展廳大致分為四個部分,古蜀國的曆史紛紛隱喻在“三星伴月”“眾神之國”“千載蜀魂”和“三星永耀”構築的時空當中,無論是古蜀國輝煌的曆史和成就,還是上古社會等級森嚴的神權結構,或者三星堆王國文物的精華,都可以給人種種難以磨滅的印象。出土的文物都被安放在特製的展示櫃之中,輔以精心設計的光線效果,使人不禁讚歎現代展覽布景藝術帶給遠古文化遺存的特殊眷顧,仿佛是一件如此美麗的外衣,而古代文化也就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了視覺上的詮釋。

在神樹廳當中,圓柱形的廳堂層層伸向天際,而頭頂是一座巨大的半圓拱形玻璃屋頂,四麵燈光照耀,中間擺放著高達三米的青銅神樹,頂上用鋼索牽拉著,穩穩矗立,殘破的軀體得到修複之後,樹枝依舊是伸展著,上麵的神鳥掛件栩栩如生。

難以想象,古人用怎樣的技術創造了它,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他們懷著怎樣的心情創造了它,他們在創造奇跡的時候,是否滿懷信仰,或者說僅僅是畏懼殘暴的權威。

展館內雄偉的祭祀場景,大約是出於現代人的虛構。高高的祭台,一共是三層,最上麵的祭壇無比高大雄偉,周圍的青銅跪坐人像整齊排列,威嚴肅穆。現代人對古文明的想象融會其中,而古蜀風格的造型設計靈感則來源於對考古發現的解讀。整個祭祀場麵籠罩在泛紅的燈光之下,仿佛不是由於布置,而是在這之下真實地湧動著不滅的文明火焰,閃念之間就超越了千年時光。就這樣,一個依靠原始宗教來實現高度組織化目標的古代社會片段通過祭祀場景展現在人們麵前,這其中的結構正如台階一般由下到上,直通眾神之國。

我來到廣漢市的月份,是在四川平原地區炎熱的夏季,陽光火辣辣的,曬在身上猶如燒烤針刺,可一旦進入博物館,幽暗的光線彌散在周圍,有氣無力地散發出暗淡無比的昏黃色彩,而建築內僅有的耀眼光線都投射到了王國過去的寶器上麵,反射出來,依舊是炫目的黃色,以至於那青銅器上麵一絲最最細微的紋路都逃脫不出視覺的範圍。

與時間相比,視覺的過程來得太晚而又太過短暫,以至於等這些王國神器在地下沉睡了千年之後,才得以重現在世人麵前。雖然遠古的祖先們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他們的遺物終於出現,出現在了二十世紀的末尾,新千年開始的前夜。

一九八六年的七八月之間,三星堆的一號和二號埋葬坑紛紛出土,發現的各類文物總計多達上千件,其中包含大量的石器、玉器和金器,而最令人感到驚異的還是三星堆文明特有的青銅禮器,數量龐大的人物和麵具造型正如蜀國的古代文獻所載,寬耳縱目,尖鼻闊嘴,宛如天庭裏眾聚會的氣氛。

這次事件,無論是在中國考古界,還是在世界考古史,都是前所未有的驚人發現。神州大地上,近百年來,湖北曾侯乙墓、長沙馬王堆漢墓、河南安陽殷墟以及陝西法門寺地宮遺址的發掘都堪稱轟動一時的大事件,而對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的揭秘,其意義甚至不亞於對陝西臨潼秦始皇兵馬俑的發掘,如果放眼世界考古史,其影響力甚至超過了十九世紀末德國學者謝裏曼對特洛亞城址的發掘。這些發現告訴我們,如果說古希臘和特洛伊的戰爭並非是詩人筆下虛無縹緲的想象的話,那麼整個中國四川地區的文化源頭也就完全脫離了詩歌敘事的神奇意象和獨特語境,穿越三千年的時間來到我們麵前,使我們不得不相信,以中原地區為中心的殷商文化乃至整個中原文明的範圍其實還應該延伸到遙遠的西部。

三星堆考古是一個世界奇跡!

沒有直接的文字記載,缺乏科學的推測依據,隻有美麗的傳說和誇張的想象,麵對這數量龐大的文化遺存,我們不禁要問,文明長河之下究竟隱含著怎樣的故事呢;而當這些故事消失在時間深處之後,循著歲月的痕跡,我們又能否解讀曆史背後的原力。

……

川西地區,延伸到與青藏高原接壤的地方,茫茫的雪域高原,風景秀美得猶如神聖的天堂,即使是今天的遊客,隻要有幸駕車進入到那茫茫大山中,依然會為那裏的高原聖潔景象感到陶醉。青藏高原東端與川西地區交接的地方,正是古代羌人的聚居區,從很早的時候開始,那裏就一直有早期人類生活了。一直到今天的時候,依舊能夠找到許許多多的考古資料來證明那個時候的人類生活的確是存在的。數萬年前青藏高原的東端不僅風景秀麗,而且水草非美,適合人類居住,即使是到了大冰期結束的時候,全球氣候變暖,冰川大麵積融化退縮的時代使得亞歐大陸東部陸地洪水泛濫,而青藏高原高聳的地勢避免了這一地區的生態災難,這些因素共同孕育出了早期的羌文化。

但就在大約一萬年前左右,突然的變故還是降臨了。沒有相關的氣象與地質科學結論作為支撐,我們很難具體想象出當時的人們由於氣候急劇變化而遭遇的苦難,但是,青藏高原東端人口的增加與自然環境的進一步惡化,以及食物的大量減少,肯定已經威脅到了古羌人族群的生活,於是,他們中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都選擇了向著地勢較低的四川平原西部遷徙,而這次萬年大遷徙也就開創了四川地區古代文明的先河。

離開青藏高原往東,也就進入了岷山地區,沿著漫長的岷山山區南下,順著岷江水一路彙入長江的路徑,很快就能夠來到四川盆地的中心地帶成都平原。但這次遷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曆了上千年的過程,可以想象,古代羌族的先民在進入廣闊的岷山山區之後,其實已經定居了下來,他們沿山開鑿洞穴居住,並且創造了極為獨特的“石棺葬”文化。沿著今天的岷江流域北上,兩岸的岷山石壁上就有許許多多的洞穴,裏麵安放著古羌先民的遺骸,那就是羌人的墓葬群,也就是他們曾經在這裏遷徙和生活過的痕跡。

傳說其中一支羌人部落後來自稱蜀山氏,蜀山氏的先民就是後來古蜀人的祖先。我們不妨設想,蜀山氏僅僅是眾多羌人部落中的一支,或者是眾多羌人部落的總稱,而蜀山氏的首領就是古樹王國最早的領袖。蜀山氏的時代恐怕可以追溯到黃帝之前,但他們似乎已經掌握了蠶桑技術,一直到了黃帝時代開始的時候,傳說中的嫘祖便是蜀山氏的女兒,“蜀”字的象形寫法自然成為了蠶的模樣。

嫘祖到了中原地區,成為了黃帝的妻子,也把桑蠶的技術帶到了中原,從此,中華文明真正進入了衣冠文物的時代,而岷山地區與中原的溝通也從那個時候開始。

但是遷徙並沒有因此停止,或許是因為蜀山氏先民生活得地方處於地震的多發帶,或許是因為他們希望能夠找到更好的地域發展蜀人養蠶繅絲的產業,他們決定繼續遷徙,一直往南進入成都平原,在肥美的天府之土上真正安居下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古代的蜀人作為獨立的部族出現在了中華文明發展的長河中,而時間大約是在黃帝之後的五帝時期。

岷江下遊地區生活著一些古老的未知部族,他們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生活在這裏,可以說是這塊土地的主人,而古羌先民蜀山氏的遷入給這裏帶來了殘酷的戰爭。直到今日,在文茂盆地一帶的老羌人中間依舊流傳著“羌戈大戰”的故事,大概就是說的當年羌人與川西原住民戈基人的戰爭,前文明時代的故事總是帶有神諭的色彩,而故事中的羌人借助神的力量終於戰勝了對手,戰爭的結果便是羌人最終定居下來,同化了當地的原有部落,使得蜀山氏部族取得了川西地區的統治權。

古蜀文明的發展其實始終伴隨著與中原地區密切的文化交往,蜀山氏的後人還曾經嫁給了昌意,黃帝的兩個兒子都曾經在川西地區留下過足跡,而後來的顓頊也曾經來到過蜀地。當然,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最為重要的傳說則是大禹治水。在《史記?六國年表序》裏麵有一段話提到“禹興於西羌”,還有諸多古代文獻資料都記載大禹的出生地是汶山郡廣柔縣的石紐;相傳,大禹接受了治水的重任之後,曾經不遠萬裏親自來到四川地區考察岷江的山川水勢,最後製定了疏導岷江的方案,那就是“峨山導江,東別為沱”,具體說來,就是在岷山地區“隨山而導之”,“然後循水而導之”,“以察地勢之高卑而蓄泄之”,最終打開岷江水道,乃至疏通整個長江流域。如果記載屬實,那麼大禹便是羌人的後代,我們也可以想象,大禹治水得到了故鄉蜀人的支持,在他們的幫助下,岷江水患得以平複,而整個神州大地的治水工程也有了一個完美的範本。長江上遊地區的岷江治水的巨大成功,為上古時期的中華民族徹底擺脫水患奠定了基礎,加上後來由杜宇國丞相鱉靈的治水工程和秦蜀郡太守李冰構築的都江堰,造就了一個如《華陽國誌?蜀誌》裏所說的“水旱從人,不知饑謹,時無荒年”的天府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