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十九章 西邊有片茫茫的古國(2 / 3)

伴隨大禹時代的過去,中原地區嶄新的奴隸製國家夏朝建立了,根據最新的考古資料,夏朝建立的時間大約是公元前兩千一百四十六年,而就在那個時間段的前後,先前的蜀山氏古蜀國已經經曆了蠶叢氏與柏灌氏兩大部族統治的時期,古蜀社會由完全鬆散的部落氏族製度過渡到了相對鬆散的部落聯盟製度。蠶叢氏應該是先前的蜀山氏族人當中分化出的一支,當蜀山氏在四川平原地區暫時立足之後,內部又不斷分化組合,終於,日益強大的蠶叢氏部落取得了部落聯盟首領的地位,古書記載,蠶叢王“其目縱,使稱王”,也就是說,三星堆出土的巨型青銅麵具上因為誇張而突出的眼睛正是蜀王“縱目”的體現。蠶叢氏蜀國崇拜的圖騰是蠶,這一點從出土文物上能夠得到體現。夏朝的曆史淵源和蜀國極為密切,但是到了夏桀統治的時期,夏朝曾經大舉攻伐蜀國,但是沒有成功。商朝建立之後,魚鳧王逐漸在蜀地站穩腳跟,崇尚魚鷹的魚鳧氏族也取代了柏灌氏而統治了四川地區。根據《尚書》《周禮》和《左傳》等古代文化典籍的擠記載,商王朝實行嚴格的內外方國體製,商朝周圍的部族都嚴格依附於商王的統治,並且遵循一套嚴格的禮儀製度,而三星堆王國大致興盛於中原商朝的中期,其都城的麵積甚至超過了同期的商都,這是方國體製所不允許的,因此可以斷定,魚鳧國從來都沒有依附於殷商體製,而是擁有一套完全獨立的政權體係,這一點從上述考古發現當中得到了證明。

在有些版本的資料中可以看到,商朝的甲骨文遺物當中有“登人征蜀”和“丁卯卜,王敦缶於蜀”的說法;這兩句甲骨文告訴我們,蜀與商至少發生過兩場戰爭。“登”是征兵的意思,“登人征蜀”指的是商王向各個部落征兵討伐蜀人;“缶”代表今山西永濟一帶的缶人部落,反抗殷人統治的缶人被商王朝的軍隊擊敗,不得已流落至成都平原投靠蜀人,商王為斬草除根,決定禦駕親征了。甲骨文中類似的關於商蜀戰爭的記載很多,卻少見商朝人炫耀勝利,恐怕铩羽而歸的事情是不能計入國家重要的文獻檔案的。值得一提的是一九五六年的一次考古發現,那一年在四川彭縣出土了幾件青銅兵器,上麵分別刻有“覃父癸”和“牧正父”的字樣,據考證這是商朝貴族的名字,因此推斷這些兵器乃是蜀人從商朝繳獲的戰利品。可以想象,當年的成都平原距中原殷都有千裏之遙,且相隔崇山峻嶺,飛石崖壁,道路險惡,商人勞師遠襲,伐蜀頗為困難,慘敗也是不可避免的了。既然戰爭無法解決統治權的問題,從商朝中期開始,殷人便逐漸接受了這個西部相鄰的部族,而對蜀人的態度也悄然改變,甲骨文中說商朝巫師時常“至蜀有事”,大概是舉行祭祀之類的儀式;商王朝還曾經得到“蜀射三百”,意思是蜀人向商王貢獻了許多弓箭手;最有意思的是,商王在宗廟中也常常幫蜀人算上一卦,有一次“王占曰蜀其受年”,意思是商王占卜出蜀人將獲豐收。所有這些都足以說明蜀地與中原地區的往來極為密切。

今天的考古發現大致說明蜀文化要分三個時期,早期的蜀文化代表是新津縣寶墩文化遺址,晚期的蜀文化代表是成都的金沙遺址,而中期的古蜀文明則會聚在了廣漢三星堆遺址當中,四川先民的大量寶器也就是在商朝中期的三星堆時代被創造出來的。加上在周圍地區發現的眾多中小遺址群落以及紛繁複雜的青銅器造型特點可以推斷,古蜀王國實行著部落聯盟製度,在古代四川地區存在著不同的部落,分別擁有不同的圖騰崇拜,但是共同尊奉同樣的部落聯盟首領。

古蜀社會擁有高超的手工工藝水平,無論是在製玉、製陶還是製銅方麵,他們都擁有極佳的造詣,而他們的精神觀念也極為豐富,在這種觀念的指引下,他們建立了部落聯盟製度,實行政教合一的精神統治,掌握“通天權力”的巫師在政治與社會生活中享有崇高的地位。

古蜀社會的對外交往密切,在密切的交往過程之中,古蜀人創造出了燦爛輝煌的青銅文明,借助地理環境上的便利,古蜀人發展出了相對獨立的政治經濟文化體係,但是古蜀王國並不封閉,他們的文化深受當時的中原乃至世界其它地區的影響,從出土文物上看,這種影響來自中原的商文化、長江中下遊的楚文化乃至古代西亞地區的文化,這也從一個側麵說明了中華文明與外界交往開始的時間可能比我們想象得要早得多。在這個文化不斷交往與融合的過程中,古蜀王國可能扮演中極其重要的角色,有研究表明,西南地區乃是中印文化交往的重要通道,這一通道並非是從張騫的時代才開始存在的,而是來自於更為久遠的時代,而西南地區的古蜀人也一定會大力吸收來自於西域的藝術靈感,並借此設計出詭異而又神奇的青銅和金器造型。

三星堆王國大致屬於魚鳧部落統治的時期,這個時期持續了很久,以至於出土的這一時期的青銅器物都存在著明顯的時間先後差別。西部的周人部族起兵伐紂的時候,曾經召集天下的諸侯共同舉兵,就在這個時候,魚鳧蜀國響應了號召,還派出軍隊參加了孟津的會盟儀式,並投入了牧野之戰,商朝滅亡之後,魚鳧國也逐漸走入了統治的末期。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犬戎兵進鎬京,秦部族奉命勤王,平王東遷,天下大亂的時候,彝人的祖先杜宇部族慢慢崛起,杜宇部族的首領名叫蒲卑,他率領部落遷徙到成都平原地區,取代了岌岌可危的魚鳧政權,建立了杜宇王國,並自稱“望帝”。在杜宇王國建立的初期,蜀地的農業取得了大發展,一個最明顯的例子便是蜀國的酒文化開始興起了,可就在這個時候,蜀國的水災又一次泛濫起來,大量的良田被淹沒在滔滔洪水之中,蜀中百姓對於這個新生的政權日益不滿。就在這個時候,楚國人鱉靈順江而上進入了蜀國的腹心地帶,他胸懷大誌,膽識過人,向望帝獻上了治理水患的方略,望帝非常高興,於是任命他為丞相。鱉靈擔任蜀相之後,決定效法當年的大禹,征集了大量的民夫,重新疏通岷江河道,就在這個時候,後來的都江堰工程有了最初的藍本,那就是開鑿寶瓶口,引岷江水灌溉成都平原。就在鱉靈丞相日夜辛勞的時候,杜宇國王卻暗自與鱉靈的妻子通奸,事情敗露之後,羞愧難當的蒲卑隻好放棄王位,帶領族人重新進入了四川西部的茫茫大山之中,杜宇王國從此便在中國曆史上消失了。鱉靈繼位之後,建立了開明王朝,號稱“叢帝”,共傳十二位君主,大約在公元前三百一十五年左右被秦惠王吞並;秦滅蜀之後,蜀國王子安陽王帶領部分餘眾遷到今越南北部建立安陽國。從此,西蜀地區徹底與中原文明融為一體,共同流入了華夏文明大發展的曆史長河中。

亞特蘭蒂斯帝國在一晚之間沉入海底的傳說使得近百年來無數的探險家魂牽夢縈,試圖找到這個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的史前世界;美洲瑪雅古國的消失之謎,牽動著世界上所有熱衷於人類曆史與文化的好奇心;世界上甚至還有許多人相信大西洲真的存在過,可是沒有人說得清它為什麼會消失;似乎一種文明的產生所帶來的驚異與好奇還比不上它的消失更加引人注意,因為產生代表著存在與延續的維度,而消失則代表著未知世界的開始。

未知事物本身就是攝人心魄的。

三星堆文明並沒有徹底從人類曆史當中消失,但是作為一個來源於久遠年代極其特殊的文化個體現象,它的精神已經融入了整個中華文明大發展、大繁榮的整體路徑當中。如果說中國的曆史與文化全部都被保存在漢字當中,而漢字又是來源於中原商代的甲骨文的話,那麼三星堆文明本身並沒有獨立的文字保存,除了現存的考古發現之外,其文化呈現的空間便極其有限,也就是說,古代蜀國的曆史和文化等同於處在消失的狀態,已經可以被算作是神秘的未知事物。我們了解蜀文化的源頭,除了零散而飄渺的傳說以及後代的文學作品之外,便隻有靠《華陽國誌》這本地方誌的點點記載了。但是當三星堆王國的眾多寶器重現人間之事,人們才驚異地發現,它們其實比傳說和文學本身還要神秘。

在三星堆文化大發現之後不久,在成都附近的金沙村又發現了一個古蜀國時代的遺存,從考古發現的整體狀況看來,這是個屬於後三星堆時代的文化遺存,從出土器物的情況看來,它的存在年代比三星堆要造,但是其繁榮程度應該能夠說明這是另一處古蜀時代的大都邑的遺址。我們不妨推斷,當三星堆文明日漸衰落乃至消亡之後,古蜀國的中心地區已經由鴨子河畔南遷到今天成都市周圍的地區。從一個文化中心的衰亡到另一個文化中心的崛起,這期間一定發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人們不禁要問,這樣的平移與轉化是如何造成的;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站在兩個巨大的器物坑遺址麵前,設想一下,為什麼同時會有王國裏那麼多珍貴的寶器被人為摧毀並埋入地下呢。

一個最為合理的解釋是,這是兩次重大的宗教祭祀活動之後留下的遺跡。考慮到三星堆出土的兩個器物坑存在著時間的先後順序,所以可能是相隔時間很長的兩次最為重大的宗教祭祀活動的結果。由於沒有古蜀時代直接的文字記載,所以隻能參考相近的中原文化的宗教活動特點,在整個殷商時代,大型的宗教祭祀活動主要分三種,第一等大祭祀,主要是是獻給宇宙與宗廟的活動,第二等中祭祀乃是貢獻日月星辰的儀式,而第三等小祭祀僅僅獻給山川百物。商朝是徹底的群巫之國,除了王族之外,國中本身就有一個龐大的巫師集團,掌握了國家很大的世俗政治話語權力。具體說來,祭天的儀式叫做“燔柴”,需要焚燒禮器,使得煙氣上大天庭,把人間的聖物貢獻給眾神,是一種極高的禮節;祭地的儀式叫做“瘞埋”,需要把禮器打碎後埋入土中貢獻;祭山的儀式則是“庪懸”,需要把獻祭的聖物懸掛起來,讓山神得到祭祀;祭川則要用到“浮沉”,就是把聖物投入水中衝走,祈求河神保佑。如今雖然沒有關於三星堆時代宗教活動的確切記錄,但是從出土文物被打碎、焚燒和掩埋的情況看,這些祭祀活動在當時都曾經進行過,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如此多的器物會被同時埋入地下。

三星堆文明鑄造大量金器、玉器、陶器和青銅器的材料可能來自金沙江流域,主要分布在今天的雲南地區的大山深處,從那裏把笨重的石料開采回來,在經過遙遠的長途運輸,最後達到成都平原地區三星堆王國的冶煉作坊裏進行加工鑄造,是一件勞民傷財的大事,尤其是以當時的社會生產力水平而論,這幾乎就是傾盡全國的力量,需要古蜀王國所有的能工巧匠和出色的藝術家付出精力,並且耗費掉極為有限的社會資源,而如果創造出這些神物的目的就是為了毀滅的話,那麼王國的財力又經受得起幾次這樣的大毀滅呢,而那些為此不懈努力的藝術創造者與工匠們又是否知道他們的傑作即將麵對的是犧牲與毀滅呢。或許,他們被一種超現實的情懷所左右,古蜀國的宗教要求他們去獻身,獻身於人神合一的君王,獻身於眾神所在的天國。所以,對於這樣的熱情奉獻感到難以理解的人們覺得,這樣的王國寶器應該被長期供奉在王國最為神聖的宗廟裏,作為天上與人間最高權力的象征而永遠受到頂禮膜拜,而如今眾多神器的被掩埋其實是王朝戰爭與權力更替的結果。古蜀王國統治集團內部或者兩個統治集團之間發生了戰爭,之後,或者是勝利的一方將失敗者的宗廟搗毀,神器掩埋,或者是失敗的一方將已經失靈而無法保佑眾人的寶物摧毀掉,總之,每一次摧毀的過程帶來的必然是一個新的巫師王國的權力集團統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