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上次一樣,自摸采集了精子。因為前些時候出差,回來後又立即聽說了盧花懷孕的消息,他已經好幾天沒碰過女人了,所以很順利,他看著顏色,總覺得比原來的的確要濃厚一點。
他在等待結果的時候想,生活真的很美好,他居然有了一個理想中的家。他坐在走廊的長凳上,追憶這兩年多來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做得真的太不夠了。他一直忙一直忙,除了錢,他給盧花的太少了。他記得盧花有一次想讓他帶她去中山陵看看,她說人家都說來南京沒去中山陵等於沒來,我都來南京這麼長時間了,也沒去過。當時他正在思考一份棘手的訂單到底要不要接,就隨口說了句:都是台階,爬得累死了,沒多大意思。盧花就沒再作聲。盧花就是這個乖,從來不纏他,不給他增加煩惱,這麼好的老婆哪裏去找?他想過啦,現在不行,現在盧花重要的是保養,等孩子生下來,等孩子大一些,他會帶著她們娘倆慢慢地將全中國都玩遍。當然,先玩中山陵、玄武湖、明孝陵--說實話,他自己也很久沒去過了。和這些熱鬧的地方相比,他更喜歡南京的古城牆。像台城這樣的地方,他倒是喜歡去。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一下雨,尤其是秋天的小雨,他就騎車去台城。那時候台城不要錢,也沒有人。很多時候隻有他一個人在城牆上走,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那時候他喜歡韋莊《台城》裏的意境: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現在想起來,那樣的心情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的,甚至,感到那時候多麼地矯情。是矯情嗎?矯情也是情,最怕的是什麼情都沒有了。很多年了,他什麼情都沒有。現在,好像又回來了,因為盧花的懷孕,一切好像又回來了。他想,天涼快些,我帶盧花先去台城看看。
他拿到了化驗單,自己先看了會兒,好像沒看懂,就進去遞給醫生。他完全沒有做好萬一的思想準備。
你的精子的確有問題,醫生隻掃了一眼,就平靜地說,它們幾乎不到正常成活量的百分之零點五,所以,你肯定不會有孩子了。醫生指著化驗單給他看,看,這是正常的,這是你的結果,你看看,相差多少。
他什麼也沒看到,他腦子裏就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會不會弄錯?他臉色煞白地問。
這種事情怎麼會弄錯?醫生說著抬起頭,嚇壞了,啊呀,你怎麼啦?現在有很多人還不要孩子呢,你怎麼這麼想不開的?
華新扶著桌子站起來,他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來,眼前浮現出的全是盧花的樣子,盧花溫順得如同綿羊一樣的眼睛,盧花因為害羞而通紅的臉龐,連背影都懵懂誠實的盧花。
他掏出一根煙,點著。旁邊坐著的一個也許正在等待丈夫的女人說,哎,你這人怎麼回事?這裏不能抽煙的。他連忙掐了。
不行,我要再找家醫院做一次。他站起來,那支煙燙傷了他,然後在他手心裏已經變成了煙末。但他渾然不知,他就這樣握著煙末在醫院門口等出租車。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開車了!這不是酒後開車,酒後開車自己知道怎麼回事,現在他可能連自己的車都找不到。
他上了車,對司機說,去工人醫院。
司機說,是省人民醫院?
他不作聲。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可怕的臉色和散亂的眼神,以為他得了不治之症。而且,一定是到了晚期了。
他不知道,這時候,華新比死還難過。
沒有任何懸念,結果是相同的。
而且,他折騰了半天,才弄出幾滴。他看著自己的器官,悲從心起,他知道,很可能這東西以後再也不能用了。
七
那天下午三點多鍾,南京很多人看到一個穿著體麵的中年男人,坐在江蘇省人民醫院門口的台階上號啕大哭。那是一場漫長的痛哭。
八
晚上十點鍾,華新服裝廠整個辦公樓隻有一個窗戶亮著燈,華新在裏麵已經七八個小時了,他桌上的煙灰缸裏的煙頭早就漫出來了,寬大的老板桌上全是煙灰和煙頭。門窗緊閉的房間裏煙霧繚繞如同仙境。
這時候盧芽已經將盧花照顧妥當回來了,正和萬科在陽台上乘涼,他們要一點一點省錢結婚,所以一般不開空調。萬科問昨晚上的貸款談得怎麼樣了。盧芽沒有告訴他發生的事情,盧芽說,那家夥摳門,提要求太多,華總不高興了,說不如再找人,結果黃了。盧芽看著星空,說得非常輕巧,真實。萬科說,那你豈不是很沒麵子?連這麼點小事都搞不掂。華總有沒有生氣?
盧芽將眼睛移到萬科身上,說,華總有點生氣,不過後來就好了。
萬科說,你怎麼看著我怪怪的樣子。
盧芽還說了今天的事情,今天華總陪盧花去做檢查了,後來她陪盧花回來的。她說華總對盧花真好,太體貼了。體貼得都讓她有些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