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說,先王在二十年前,已將它給了我。”
老夫人垂眼紋絲未動,語氣平淡。一句話被她說的像是日出月落般簡單自然,而又順理成章。
粟粟啞然,心中如丟下了一顆重磅炸彈,激起千層駭浪。但她麵上卻如平潮,未將震顫體現絲毫。
外婆本就是天子按正規禮製冊封的世妃,雖然後被打入冷宮,但他兩人曾經相愛,且誕下結晶,這是不能磨滅的事實。隻是外婆一直不願意提及那段過往,使得做為甥女的她,對於自己祖輩之間的愛恨情仇知之甚少。更是避免觸及這條敏感線,她從來不問自己的出生,以及關於那個高高在上的外公的任何事。
可今天,看樣子,外婆是有意要對自己和盤托出了?
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帶驚訝與探詢的望向外婆。外婆便拉著她的手,率先下了炕,將她引到房中一角被水紗灰紫色幡簾隔開的空間中。
她指著楠木高架上供奉的匾位問道:“粟丫兒可知這裏供奉誰人?”
粟粟這才又仔細的看了看牌匾上的字跡。她從未入學識字,可卻是能從字形中辨得大概涵義的。但這匾位上的陰雕卻詭秘難認,說是字符,卻更像是圖形。其中頂部有不知是文字還是紋章的一塊鏤雕,刻得一張齜牙咧嘴、威風凜凜的獸麵,像狼。
“這該不是供奉外公的靈匾吧?”粟粟如此斷言。心中疑惑愈深,外婆一麵為外公守靈,一麵卻在內寢私設廟堂,卻不知又是供奉誰人呢?
老夫人搖頭苦笑,“看來你是一點也記不得了。”她拉來兩片莆葦墊子放在祭台前,自己麵對著牌匾跪了下去。粟粟一怔,正猶豫間,被外婆拉著小手輕輕一帶,便也順勢跪在一旁。
隻聽外婆說道:“此上供奉之人,乃我部族祖先——金母,我本是西域戎人,而你,體內自然也流著一半的戎血。如今這裏,當著金母之麵,便將所有的前程往事與你相告吧。”
粟粟肅然鄭重。自己的身世之謎,就要揭開了麼?
“金母一支是西域古老的部族,族人盤踞在昆侖山下、瑤池之濱,上古時期曾獨立於炎帝的部落之外,擅長占卜巫祝,大多為女子。族中飼育靈獸千百種,更是替各部落首領加持或保管著祭祀傳承用的聖器。後來北方有一支蠻橫暴戾的狄族部落,妄圖掠奪靈獸與聖物,率部大舉侵擾,族中女子抵禦不及,金母便遣使向炎帝請兵救援。炎帝當時派遣了治下最驍勇善戰的司獵部族前來支戰,將狄族的入侵者盡數消滅殆盡,且一舉追擊百裏,將狄部領土拿下,收編入炎帝的管轄之內。
金母感激炎帝,便自願率領族人歸整入炎帝的部落聯盟之中。炎帝便又向司獵部族下了新的指示,要他們留下來,世世代代守護金母族人與靈獸聖器不受外族侵犯。從此,金母司獵兩部永結姻好。
後炎帝敗落,部族聯盟四分五裂。一部分歸服中原,另一部分戎人將金母視為精神領袖,以司獵族的靈獸白狼為信仰,建立了新的部落聯盟,則為周人所說的“戎”。
當年周穆王西征伐戎,直抵昆侖山下,當時的金母不忍見戎部生靈塗炭,為平息戰火,她在瑤池舉宴款待穆王,留他於聖地遊玩逗留數日,並將部落靈獸白狼白鹿相贈,以化解兵戈。穆王盡興而歸,不想他離開的時候,卻順走了主人視為命脈的通天法寶——曜世之眼。此寶物是金母占卜祭祀時所需的重要祭器,沒有它,部族血脈中繼承下來的神力缺少了媒介,便形同虛設無法施展。且傳那寶物運用得當,可通曉古今,超越生死。丟失如此重要的東西,金母氣急攻心,可再派人去追,卻早已追趕不上。她隻得對族人宣稱穆王盜走靈獸至寶,從此與周不共戴天!
失去了預知之力,金母在戎人心目中的地位愈來愈弱,若非有司獵族代代相護,金母一族恐怕早已在一次次的部族內部權利爭鬥中,徹底的消失淪為曆史。失去了信仰與凝聚力的戎狄部落,也早已如一盤散沙,輝煌不再。”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四十年前戎人進攻鎬京,我那時還小,躲在父親馬背後的箱籠中,偷偷混進了城。後來卻沒趕上撤退,被落在了王城裏。諸侯迎立廢太子宜臼繼位,在鎬京舉行登基大典,其中第一個環節,便是將戎族入侵者俘虜斬殺祭天。我當時在俘虜的人群中,以為自己馬上要死,哭得振聾發聵、肝膽欲裂。太子注意到我,便將我從刀口解救了下來。
他對旁人解釋說‘以嚐其父血債而死之,不如以其後輩荒服之德而生之’,後將我安置於王宮中,每日責禮師教導我禮樂詩書,甚至於抽空親自考察提點我對於周禮知識的掌握情況。我那時深深為禮經、易象的博大精深所癡迷,漸漸忘了自己身份,常主動找他請教。他身為天子,從不計較我的冒失,卻還誇我聰慧過人,又派我為女官,協助他處理與戎狄各部之間的民族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