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風揚起百裏容垂在頸後的散發,萎敗的黃色桃花裹著地上的枯葉在兩人腳邊流連。
郝梧雨立在風口望著一臉願君采擷模樣的百裏容,躑躅了。
撲,還是不撲,這是個問題。
她扭了半晌的手指,終於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對百裏容說道“如果我走了,算觸犯龍顏嗎?”
百裏容的笑容瞬間變得寡淡,伸出去的雙手緩緩移回桌前握起石桌上的杯盞,他轉過身背對著郝梧雨道,“是朕給你選擇的機會,自然不算觸犯,你走吧。”
郝梧雨哦了一聲,忽略掉百裏容忽然改口的稱呼,隨手摘了樹丫上唯一還有些顏色的萎靡桃花,踱到百裏容麵前輕輕將它放到石桌上。
“像皇上這般封神毓秀的男子值得更多女子去愛,這桃花不是僅為一人開的。”
百裏容沒有抬頭,伸手捏住了已經略顯枯黃的花朵,長睫投下一片陰影,隻能看到俊挺的鼻尖和瘦削的下巴,隱隱透著割舍的迷茫。
郝梧雨不再留戀,腳下卷了幾片繾綣的枯葉大步走了出去,冬日的陽光下隻剩滿殿枯木和手執一朵黃花的男子,他微微抬頭望著女子頭也不回的背影,終於明白,這次她是真的離開了。
你已經放下了,而我仍在苦苦掙紮。
奈何,奈何,花已謝情亦折。
郝梧雨剛回府還未來得及換衣服就又被郝絲絲拽了出去。
“快備轎去善德寺!”
“四姐你急什麼呢?”郝梧雨不解的望著滿頭是汗的郝絲絲。
“我昨天去善德寺看三姐,正好碰上心慧神尼在選俗家弟子跟隨雲遊,沒成想今天一早便有人來報信,說選中了三姐。”
“那不挺好的。”
“好什麼呀,你說,你幾時見過神尼本人?我們不都隻是聽大人們提起過。這十八年來我才見過她一次!十八年啊!三姐難道也要跟她出門那麼久嗎?”
是啊,十八年……兒子都可以娶媳婦了,若是生個閨女都可以當奶奶了。
“別愣著了,快走,我們去勸勸三姐,這吃齋念佛都大半年了,也該回家了。”
郝梧雨忙跟著點點頭踏上了轎子。
軟轎在郝絲絲的厲聲催促下飛似的跑到了善德寺,隻用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聽到了善德寺山頂上氤氳傳來的鍾聲。姐妹二人拉著手跳下轎子直奔郝散雲的房間。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正在收拾細軟的郝散雲嚇了一跳,回頭見是自家姐妹便笑道“怎麼五妹也學了絲絲的暴躁性子。”
郝絲絲二話不說,奪過郝散雲手中的包袱拆了個七零八落。
郝散雲不解的望著坐在床前氣咻咻的郝絲絲,溫雅的她倒沒有生氣,隻是轉過頭來望著站在門口的郝梧雨。
“三姐,你真要隨神尼雲遊嗎?”
郝散雲拂了拂灰白的長袍坐到桌上為二人倒了杯茶,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惹得你們倆這麼著急。”
“我們當然急!神尼一出去就是半輩子,三姐跟了她就是誤了自己的青春啊!”郝絲絲恨鐵不成鋼的奪下郝散雲手中的粗瓷茶碗。
郝梧雨端詳著臉上始終掛著恬淡微笑的三姐,沒有說話。
“怎會誤了青春?”郝散雲扭頭望著郝絲絲,“我的青春就在雲遊中,誰能帶得走?”
郝絲絲氣結,卻也無話反駁。
“三姐,你真的放下了?”郝梧雨踱到桌前拿起沏好的茶啜了一口,不太平整的粗瓷劃疼了唇瓣,茶中的碎末很多,入口之處皆是苦澀,繞到舌尖上方有絲甜意。郝梧雨皺皺眉,瞅了瞅青色的粗瓷茶碗,一飲而盡。
“連自己都可以放下,又有誰放不下呢?那些妄念隻不過圖令自己傷感,倒不如走的遠遠的,離糾葛越久遠或許心裏便越安寧。”郝散雲雙手握著茶碗,嗅著蒸騰出的茶香,霧氣打在長睫上,整個人淡然到仿若天上最普通不過的白雲。
“那你也不要我們了嗎?”郝絲絲帶著哭腔說道。
“三姐本來也陪不了你們多久,隻盼望你們都能找到心中的良人,好生孝敬父母。三姐回來那日會去看你們的。”
那你的良人呢?郝梧雨很想問出口,卻還是將話生生壓在了舌尖下。盛安的才女郝散雲過上了這般清苦的日子,再也不是府中隻會繡花彈琴感懷自傷的女子,明日她便會提著一個小包袱,雲遊四海看盡世間的喜怒哀樂。
一襲灰白舊袍,一支梅花木簪,一碗苦澀清茶,一雙無欲星眸。
郝梧雨伸出手去握住了郝散雲略帶薄繭的雙手,“本以為將三姐安排到善德寺是躲過了虞親王,沒想到……”
郝散雲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時至今日三姐仍舊要謝謝你,我在這裏很好,想起自己為了他不吃不喝甚至自殺的那時候,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現在三姐沒有所求了。”
“怎麼會無求?三姐求的不就是灑脫嗎?”郝梧雨笑道。
郝散雲點點頭“也是。若真無所求也不會想著跟隨神尼雲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