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這習俗,正月天家家戶戶堆火爐。每年正月天,小孩子最喜歡趁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跟瘋了一樣跑出去玩。正是寒冬天,山西晉東南地界,一到這個時節就下雪,雪也下的大。我們穿著高腰子棉布鞋在雪地裏麵呆久了都能浸濕腳。
我家住在半山坡上,出門以後往上走是大街,往下走有一條河,擱我們那邊,這河叫清漳河。
零下八度到十度的樣子,清漳河這河麵上就能結出厚厚的冰。
我們都頂喜歡在上麵溜冰呀,滑個雪車什麼的。
這年正月十五大清早的,我們幾個人就風風火火趕到了河邊,二蛋扯著我衣服,“先別下去,萬一沒凍實就麻煩了。”
旁邊凱強說:“瞧你們那點出息,那根棍子敲敲不就完了?”
說完他找了根凍得硬邦邦的木棍對著河邊那層冰捅了捅,“邦邦”地聲響。
看來還行,冰麵凍結實了,我哪還管旁邊二蛋扯我衣服,一溜跑衝了上去。
結果沒來得及喊,就“哢擦”一聲,我腳底就空了,旁邊有沒有人喊我,不清楚。隻是口鼻之間全都嗆了好幾口水,腦海之中一片空白,隻隱約記得人家說的狗刨式對於不會遊泳的我也許會有點用,我雙腳雙手並用,向著岸邊刨,這檔口哪還管這刨的姿勢對不對,感覺全身沉的要死,破開的冰麵其實就靠近岸邊,我也不確定是我的狗刨式發揮了作用,還是我抓著冰棱冰角使上了力氣的緣故,反正就這麼兩三下就真的爬到了岸邊。
幾個小夥伴是真真的驚了個呆,凱強這小子別的能耐沒有,就是特鬼精,看見我掉進去知道出大事了,也沒搭理旁的人,自己先慌裏慌張地跑了,他這一跑,讓本來就嚇壞了的小屁孩們都哭喊著向著遠處逃去。等我爬到岸邊,他娘的全都跑光了。
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沒從水裏爬出來,一個是因為全身重的跟馱著幾十斤鉛塊一樣,另一個是水岸的石頭都結了冰,滑不溜秋的,我抓都抓不住。
這時候一根竹竿伸到我臉前,我抬頭一看,熱淚盈眶啊,媽蛋,關鍵時刻還是自家兄弟親,也就我舅家二蛋還尋摸了一根竹竿過來撈我。
我抓住竹竿,二蛋站在老遠使勁把我往外麵拽,我心裏頭咬著牙,一邊想著過年新衣服泡了水怎麼跟老媽交代,一邊咬牙切齒咒著一點仗義都沒有的凱強:你大爺的,給老子等著,還一邊納悶這身體怎麼這麼重,雖說冬天的棉花浸了水會沉很多,但這也太他媽沉了點。
好不容易把屁股蛋滾上岸邊,二蛋本來抓著竹竿,突然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媽蛋,這叫的真真叫一個難聽。我趕忙看他,卻發現他臉色發白,眼中帶著恐懼地看著我。我心說,老子有讓你這麼害怕麼?還沒多想,二蛋撒手一扔竹竿,屁股上跟裝了彈簧一樣一溜煙就竄沒了。
這把我給驚得目瞪口呆,我艸,還好老子已經爬上來了,不然被你這閃一下手,還不再落到水裏灌兩口?沒良心,剛誇了你是自家兄弟親,你可倒好,一誇完就跑。
說起來我這人嘴碎,從小就有這毛病,也沒留神二蛋那眼神到底是看我還是看我身後。自始至終我都沒再轉身向身後看一眼,自個兒爬起來,心急火燎地尋找過年新衣服被水泡了的理由,迷迷糊糊就走回了家。
到了院門口,我哪敢進去屋裏,老爸老媽就在裏頭,看見我這模樣,還不得抽死我。隻好貓著身子輕手輕腳靠近院落裏那燒的發白的火炭堆,心裏僥幸想用著炭火把衣服烤幹。
說實話,在這麼冷的天氣裏,我對於寒冷依舊沒有什麼很切身體會的概念,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跟老媽解釋。由此可見我從小生活的環境裏家教該有多麼的嚴厲。
正烤著火這功夫,院子外邊七姑八舅走進來一大堆親戚,我以為我爸媽在屋裏,這才看見他們倆是從外邊趕回來的。一進院子,我媽眼睛都哭花了(她是搞文藝的,正月天正是挨家挨戶串門的時候,所以畫有妝。),差點沒暈過去。我心裏嘀咕,不會為了這身衣服泡了水氣成這樣了吧。
親戚們不知是被我這全身水泡了站在火堆旁邊烤的渾身冒白煙的慘樣嚇壞了,還是因為別的,反正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大對勁,嘰嘰喳喳旁邊說了些什麼,我也沒用心聽,隻是心裏惴惴不安地考慮著我那過年剛穿上的新衣服成了這樣,爹媽該怎麼處置我。
等到後來我才知道,幾個小夥伴當時是看著我在水裏麵沉下去的,再也沒浮起來,更讓我聽得毛骨悚然的是,當時我舅家二蛋是跟著凱強一開始撒丫子溜掉的人,這跟我到後麵二蛋還找了根竹竿拉我上去的情形詭異地分離了開來。
原本一大幫子人風急火燎衝著我出了的這檔子事,一方麵表達的是扼腕歎息,一方麵也有好奇湊熱鬧的成分跑來我家,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先下意識認為的是我已經給水鬼拖走了性命。沒成想到了我家院子,看到活生生的我站在火堆邊烤火,然後他們的後背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