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聲應諾,行禮退去,隻餘婉然和林晉還在屋內。我叫過林晉,讓他一一去查餘下幾名宮人的家世背景,又讓婉然去欣華殿知會一聲主位和貴嬪紀氏,我稍後去問安,問她方便與否。不一刻,婉然蔫耷耷地回來回話說和貴嬪正要去見瑤昭儀,要我先不必去了。我看她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拉過她笑道:“這是怎麼了?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咱今兒個也不是頭一次吃閉門羹的。”
婉然滿臉的不服,憤憤道:“兩位太後和皇後也還罷了,那和貴嬪算什麼東西,入宮三年了也還個不得寵的,見陛下一麵都難。從前姐姐在禦前的時候她怎麼巴結姐姐來著,如今卻是這般態度!”
她話說得露骨,我並沒有多加阻攔。婉然雖然心思直,做事卻有分寸,如果有外人在——哪怕是林晉,她也絕不會說出這番話。我拉著她坐下來,仍是叮囑了一句:“和我發發牢騷也就罷了,不許出去亂說。”又和顏勸她說,“犯不著為此生氣,你也知道和貴嬪不得寵,若不是憑著家世連這個位子也坐不到,她又哪敢開罪太後和皇後?不見我左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
婉然依舊生氣,剛要開口辯駁,雲溪進來一福,道:“娘子,綺靈軒沈閑華來了。”
沈閑華?我想了一想,問她:“可是前些日子剛入宮的沈氏?沈太醫的女兒?”
雲溪答說是,我略一沉吟,向她道:“你去回了她,就說我已經歇下了。”
話音未落,一女聲從雲溪身後清清淩淩地傳來,夾雜著咯咯笑聲:“語歆來賀瓊章娘子晉封之喜,娘子幹什麼避著我。”
說著,人已經到了屋中,婉然和雲溪垂首向她一福:“閑華娘子萬安。”麵上皆有些尷尬。
沈語歆雙手相疊置在腰間,端端向我施了一禮:“恭喜姐姐。”
她今年才十三歲,一個月前選家人子時入的宮。大約是因為家世一般且年紀尚小,份位是八十一禦女中最低的閑華。在她受封前,我教導新家人子禮數的時候,我曾與她閑談過幾句,那時候我告訴她我快要嫁人了,她還送了我一對紅寶耳墜作賀禮,笑嘻嘻地告訴我說:“尚儀姐姐要嫁人了我卻還能見上一麵,可見有緣。沒別的東西可以送姐姐,這對耳墜就算賀姐姐新婚之喜。”
現如今,她又來賀我晉封之喜了。
她徑自在我對麵坐下,雙手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我,直看得我不自在,問她:“怎麼了?”
她一雙眸子明亮地看著我,一字字道:“姐姐騙我。”
我知道她是指我嫁人之事,卻無言解釋,隻淡一笑:“本無意如此。”
她仍是托著下巴,眨了眨眼,認真道:“看姐姐這個樣子,陛下說得倒真沒錯。”
“什麼?”我不解其意。因著她年紀小,入宮之後也沒侍過寢,麵聖的機會屈指可數,不知二人是什麼時候聊過,還說起了我?
她坐直身子,斂去笑容,竟瞬間顯得成熟了幾分:“前陣子我去禦花園散心,碰上陛下和靜婕妤便一起在亭子裏坐了聊了幾句。陛下說你在禦前服侍了這麼多年,突然要嫁人了還真舍不得,婕妤娘娘就開玩笑說陛下如果舍不得就留你做妃嬪好了。結果陛下說……”她輕咳一聲,學著宏晅的腔調一歎氣,道“晏然那丫頭你還不知道?這麼多年雖說是身在奴籍做著宮女,心氣兒可是一點沒減,朕還是讓她嫁出去為人正妻的好。”
我心中一動,他終還是知道我的心性為我想過,若不是昨晚喝了酒……我長長地一聲歎息,聽她幽幽道:“姐姐,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我似無所謂地笑一笑,兀自倒了杯茶輕啜一口:“事已至此,日子總還得過下去,好或不好並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她微瞪起眼睛,快言快語地反駁我,“若早早就覺得不好,牽強地活著還不如死了輕省。”
以她的年紀和閱曆,說出這樣的話我並不意外。也不願多做無謂的解釋,略一靜默,帶著點乏意道:“但凡活著,總是不如死了輕省的。可很多事,隻有活著才能辦到,一死了之終歸是什麼都沒有。”
譬如我的兄妹,隻有我活著,才有可能再見他們一麵。
她安靜地低頭思索著我話裏的意思,我勾唇一笑:“我隨口說說,你別琢磨了。日後我這汀雨閣你能不來便別來,不是不愛見你,隻是你不能違了太後和皇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