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晏然許嫁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六宮都給她送了嫁妝以示慶賀。誰也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是成了宮嬪。
皇後一如既往的端莊賢惠,雨盈卻有自己的打算。晏然……她和皇帝那樣的情分,初封就是瓊章,日後大概會很得寵吧,不如拉攏了她來為自己做事。她讓人給晏瓊章送了一盒果脯,著意說了那是桃脯。投桃報李,在宮中多年的晏瓊章不會不明白。她也相信晏瓊章會答應,因為兩位太後在她受封後去問安時都沒有見她,可見她在宮中日後不會好過,她必定需要個靠山。
可結果卻不如她所料。晏瓊章受了“桃”,卻沒有報“李”,意思已是不接受。過了幾日,她聽說晏瓊章突然大病了一場,原因是她的桃脯。
她從來沒有見過皇帝對她顯現那樣的冷意,驚得她連頭也不敢抬。
他對她說:“朕沒想到第一個對晏然下手的就是你。”
若不是太醫及時來稟說是晏然敏症發作,她幾乎要覺得皇帝會當場廢了她。
那日她覺得……自己錯了,她是拿捏不住這位晏瓊章的,她們隻會是勁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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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因敏症而起的那一場大病後,晏瓊章真正得寵了幾乎瞬間就與她平分秋色,很快位晉秀儀、然後晉到才人,賜了寧字為封號。她聽禦前的宮人說……皇帝賜她封號時,說許她一世安寧。
真是不可小覷的敵手。她爭了這麼久才把握住的寵愛,不能就這麼讓她奪了去。
去祁川行宮避暑的時候,鄰邦靳傾公主朵頎對於兩族舞蹈的一番評判無異於挑釁,她輕聲一笑,一曲霓裳羽衣舞驚豔了全場,位晉從一品妃,猶以瑤字為號。
瑤妃,她從此和大長公主的女兒琳妃楚氏並位了。
那是她再度風光的一日,也是她極失落的一日。從潛邸到皇宮,這是頭一次,皇帝在她晉封的時候去了別人宮裏。
寧才人,又是她。一個除了長姐外敢毫不示弱地和自己搶風頭的人。
雨盈恨極了,她聽說寧才人身子弱、皇帝每日差人給她送藥調養便動了心思。晚秋,那個曾經服侍過她、如今侍奉寧才人用藥的宮娥剛好合適。
讓寧才人當眾服下避子湯惹得皇帝不快,皇帝必定會治她的罪;當然,更好的結果是……讓她就此不能有孩子。
哪一條成功都好。
所以當她欣賞著寧才人得知那是避子湯的鎮靜時,心裏痛快極了。她得意地想著,這宮裏,每一個敢和她蕭雨盈作對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一回眸,她卻看到了皇帝的目光,除卻兩分憤怒以外,幾乎全是失望和傷痛。
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和皇帝說起寧才人,她隻想知道寧才人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她垂眸坐著,神色淡淡漠漠的,幽幽地說:“寧才人犯的是大錯,陛下總該小懲大誡。如此寬恕,難保她沒有下次。”
皇帝沒有看她,隻是輕輕一喟,搖著頭苦笑了一聲,說了一句令她瞠目結舌的話:“她既然這麼怨朕,朕以後不去煩她就是了。”
這不是他該有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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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在當晚傳了她去,就如同不認識她一樣睇視她良久,繼而道:“是不是你?”
她笑了一笑,故作不明地道:“長姐在說什麼?”
“本宮在問你避子湯的事是不是你做的!”皇後有
有了幾分厲色,她猶是無所謂地清淺笑意:“怎麼?若臣妾說是,皇後娘娘您要治臣妾的罪麼?”
她看著皇後的神色陡然一沉。默了須臾,皇後切齒道:“你也太沒分寸……你要知道,此事如若查下去落到蕭家身上,你根本擔待不起。”
然後皇後又說:“你別忘了,你也姓蕭。”
她倏爾覺得,這幾年皇後都在忍她。為了蕭家也為了她自己的名聲。就如同她要與皇後一爭高下一般,皇後始終都想在族人麵前維持溫良賢淑的形象。正因為這種種原因,皇後要忍,她才一直能那樣得意。
她突然一陣憋屈。
但她還是將原委都告訴了皇後,為了蕭家。皇後的動作很快,當即把晚秋發落去了煜都舊宮,斷了皇帝查下去的線。
皇後帶著幾分蔑意對她說:“若是沒有蕭家,你什麼都不是,我勸你不要圖一時之快搭上蕭家。”
她那麼想反駁、那麼不服,她也想為蕭家好、也想為蕭家爭,皇後憑什麼這樣說?就憑她是嫡長女麼?
她冷眼看著肅然等著她的答案的皇後,咬牙道:“我自然知道,不勞長姐煩心。”
言罷她轉身欲離去,卻聽到背後傳來的冷言冷語:“寧才人,你不許再動她。”
她驀地轉過身,凝神看著麵前的皇後:“為何?”
“為了蕭家。”皇後隻說了這四個字,令她反駁不得,無言地一福身告退。
為了蕭家,她想皇後是對的。蕭家不僅是她們的家族,也是她們的驕傲,她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累及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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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才人失寵的那陣子受了很多委屈,從前對她有怨的那些宮嬪都可以踩她一腳。但她很快複了寵,雨盈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法子,總之皇帝重新對她好了起來,對避子湯的事提也不提。
連兩位太後也全然當做不知道。
她覺得奇怪,更將寧才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再後來……愉姬死了,皇次子也歸了寧才人,讓她一舉位晉容華、位列二十七世婦。
大約是因為太想抓住眼前所擁有的東西吧,雨盈變得愈發地急躁、愈發地小氣,連她自己都有所察覺了,皇帝當然會感覺出其間的變化。
於是她的聖寵愈發地少了。這倒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愛皇帝、皇帝也不愛她,她不會因此傷心,她更在乎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可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到底是用聖寵爭來的。
也許寧容華不用爭也能得寵,但她到底還能爭寵。是以她時時到成舒殿去覲見,可十次裏總有那麼七八次,外頭值守的宦官會恭敬地告訴她:“寧容華娘娘帶著皇次子在裏麵。”
她也需要一個孩子……她很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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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蓋過寧容華的風頭,誰也說不清原因、誰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皇帝就是待她好過旁人,也許隻是因為幼時結下的情誼吧。
她這個隨嫁入府的媵妾到底比不過多年的情分,哪怕她生得比寧容華要美豔得多。
長姐總是溫婉的,不偏也不倚。每次晨省昏定,她都神色淡淡地端坐在主位上,好似全然不知六宮爭鬥般同旁人閑談著。但雨盈看得出,長姐對她帶著有意無意的譏刺——幾年了,可算輪到她落了下風。鬥倒她的還不是什麼狠角色,隻是個從奴籍赦出來的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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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一個孩子,然後鬥倒寧容華晏氏,她這樣告訴自己。但所謂造化弄人,她還沒能來得及有孩子,就無意中傷了寧容華的孩子。
寧容華昏厥的,久久不醒,她也慌極了,戕害皇裔是怎樣的大罪她不是不清楚。那天是她最狼狽的一天,在寧容華的殿外脫簪謝罪,哭得嗓子都發了啞,皇帝卻連見也不肯見她。
他果然是不愛她的,就如同她對他也隻有利用。
她聽到宦官出來傳旨,她位降修容、削去封號……
她的妃位終於沒了,甚至跌到了冊封以來最低的位子上。修容,九嬪之末。
她爭不過長姐,又被寧容華奪走了原本擁有的一切風光。她第一次對長姐以外的人生出了這樣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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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降了位份,寧容華位晉了貴姬。為撫慰失子之痛而晉封是常事,寧貴姬卻是足足晉了一品。
聽聞了此事的蕭雨盈凝神良久,殷紅的唇畔勾起一抹凜然的笑意:“本宮低估了她在陛下心裏的位子。”
她費盡心機爭來的一切,不能這樣失去。
長姐從來不得寵、皇帝又正惱著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助於她的家族。蕭家,大燕目下的三大世家之一,總能幫她想個法子出來。
她的兄長卻親手送了個女人進宮。嶽淩夏,名動煜都的第一歌姬,她的出現無異於告訴雨盈——她已是一顆棄子。
也許太果斷而絕情,蕭家卻有蕭家的道理。寧貴姬在皇帝心裏到底有怎樣的分量誰也摸不準,故而誰也不知皇帝會因為這個孩子的死惱雨盈多久,與其寄希望於雨盈複寵,還不如先送個美人到皇帝枕邊。
嶽淩夏的出現於六宮而言都如晴天霹靂,她生得太美,美得足以讓一眾嬪禦黯然失色,甚至包括長寵的寧貴姬。
而較之她的美貌,她的手腕也是不差的。爭寵的手腕、陷害的手腕……一一讓眾人領教了——寧貴姬沒多久就失了寵,數日麵不得聖。
雨盈看著嶽淩夏得寵卻動不得她,因為她也是蕭家送進來的人。那麼……她就要知道,如若嶽淩夏要依附於她們姐妹中的一個,會是誰。
她傳了嶽淩夏來問,嶽淩夏的目中無人令她惱火也讓她明白了無論這人是否會依附於皇後,總之是不會依附於自己的,她幾乎想立時三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