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東第一俠重出江湖了——這是近來江湖中頭等的大事;
燕東第一俠攜夫人一起重出江湖了——這是近來江湖中最令人瞠目的大事。
不是沒有夫妻倆一起走江湖的,可燕東第一俠的夫人何許人也,參加過他們昏禮的都知道——沒參加他們昏禮的一傳十十傳百也知道。
那是在宮裏當了多年女官的前任宮正,據說禮儀規矩隻比那些個貴女強,絕不會差。
讓她在宮裏她興許如魚得水,走江湖……這灘完全不同的水會不會淹死她?
可燕東第一俠這個做丈夫的答應了,旁人又還能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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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東南的栗合,冬至時一年一度的遊俠相聚,總是一場盛事。各路遊俠都會趕到這裏不說,一些懷揣著好奇心的富商或是學子也會來一睹為快。不說別的,單說這年年一爭的“第一俠”就夠有看頭——當然,如今這四位,已經很有些年沒被殺下去了。
此前的幾年裏,晏宇淩都在錦都未參加這盛會,自然也沒得比武。從前年開始,有人嚷嚷著說:“他早就回錦都做他的晏家嫡長子去了,索性今天燕東的遊俠們拚死一搏,爭個新的第一俠出來。”
卻是沒什麼人敢響應。
不是怕廝殺,隻是這位燕東第一俠在江湖上名頭太響、甚至響過了看似與他其名的其他三人。在不知會他的情況下把他換下去,開什麼玩笑?這又不是朝中的官員撤換。
於是就這麼不清不楚地拖到了今天,燕東第一俠來了,還帶著夫人……和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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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膳居栗合分號。
一樓的大廳裏,氣氛比往日豪氣了些。平時總是文縐縐的富商和文人多些,但每逢這個時候,各路遊俠齊聚,其中不乏來得起宜膳居的人,所以這兒就從一個文人雅士相聚的地方切換成了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館子。
晏宇淩從前是這裏的常客,又因為偶然出手救了這裏掌櫃的的命,全店上下一直對他奉若神靈——也因為這個原因,在救了掌櫃的之後,來了幾次他就不敢來了。
這次會再來,當然是為了怡然。他住得隨意一些不要緊,卻不能委屈了妻兒。
“晏公子。”小二迎了上來向他連連作揖,還是幾年前那人,和之前一樣友好,“老沒見您了,我們掌櫃的年年念叨。”
晏宇淩回以一笑,伸手把銀票塞給他:“事先說好,該多少錢我照付。若再跟從前一樣,我還換地方。”
小二聞言連忙應道:“諾……諾!聽您的意思。”
總不能生把人趕走,掌櫃的若想不收錢還不容易?總有法子退的。再不然,等他離開栗合之後設宴請一眾遊俠吃一頓,就說是他晏宇淩請的。
小二這麼琢磨著,拿定主意決計不能收這個大恩人的錢,“鐺”地一聲,一白物從他迅速眼前飛過,直釘在旁邊的柱子上。
“二樓雅間我包了,其他人給我趕走。”一人輕搖著折扇走進來,一襲淺色直裾,端得是書生模樣,卻又是桀驁不已的神情。那白物顯是出自他手,小二也是見慣了這種事的人,拔下來一看,居然是張疊好的銀票。
好內力。小二暗歎了一聲,卻見那邊正上著樓的晏宇淩停了腳步,輕笑一聲回過頭來:“徐少俠,別來無恙。”
“嗬,燕東第一俠。”那書生仿佛剛看見他,笑聲中卻蔑意暗含,“真是許久不見。我頭年說要戰你第一俠的名號,你來年就沒了蹤影,實在膽小得可以。”
晏宇淩神色一凜。
許久,卻見他繼續向上走去,一壁走著一壁笑道:“現在不是下戰書的時候,上麵的房,有勞少俠讓我一間。”
那書生聲音厲然:“我若是不讓呢?”
晏宇淩笑回過頭,睇了小二一眼,又對那書生說:“抱歉,錢我先付的,該說是我不讓才對,要麼少俠把錢還我?”
“還你就還你。”那書生冷聲一笑,手腕一抖,又是一白物飛出去,必定又是一張銀票。
但見這邊晏宇淩的手在夫人腕上一摸,也是一物擲了出去,“鐺”地一響,也將那銀票釘在了柱子上。眾人聽得一陣散珠落地的聲音,方知他是從夫人手上扯了個手鏈下來。
當即便有人心下暗惱,心說這一場晏宇淩算是輸了。縱是眼疾手快擋回了那銀票,可耐不住人家那銀票是張紙,他這邊的珠子好歹是個硬物。
晏宇淩好像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攜著夫人的手就上樓了。
這邊徐書生全沒料到他出手能這麼快,很是愣了一愣,餘光瞥見望著那銀票滿是慌張的小二,不耐地皺眉道:“怎麼了?”
眾人也都看過去。
小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將那張銀票“摘”了下來,連同一根細線一起“摘”了下來。
廳堂裏一陣愕然不已地倒抽冷氣之聲。
敢情……晏宇淩壓根沒用那珠子,是用裏麵串珠的線毫無偏差地將那銀票釘進了柱子裏。
這才叫好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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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東第一俠與自詡“燕東第一武書生徐修”在宜膳居的這一次過招一夜間傳得沸沸揚揚。眾人都激動極了:當年那個要挑戰晏宇淩的徐修還沒忘了這茬?還來叫板了?然後當眾吃了癟?
好戲啊!
大小賭場裏都開了賭局,賭今年冬至過後,“燕東第一俠”之名會花落誰家。
兩個時辰,賠率到了一比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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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膳居裏,怡然笑眯眯地將銀票遞給小二:“幫我去下個注,賭那書生贏。”
“哦……啊?”小二應了一聲驚覺不對,望向她身後不遠處正溫著酒的晏宇淩,晏宇淩一笑:“去吧。”
小二傻了,沒聽說過自家夫人押對手贏的,他自己居然還答應了?
怡然瞧了瞧他的神色,銜笑解釋了一句:“這麼驚訝幹嘛?賠率都一比五十了,我押他贏能賺幾文錢啊?萬一徐公子贏了就是翻五十倍哎……”
“……”小二再度愕然不已地看向晏宇淩,他一點頭:“去吧,夫人贏了錢分你兩成。”
“……”這都什麼事兒。小二轉身離開照辦,打開銀票看了看:一千兩……如今的遊俠太有錢了,嗯……如果翻五十倍就是……五萬兩?!
大俠我們做朋友吧
!
小二一拍腦門明白了:晏宇淩要輸還不容易?贏五萬兩銀子回去繼續當關內侯,他橫豎不虧啊!
當下匆匆回房,拿了積攢多年的銀子出來,全押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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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闔上門,邁著步子走到案前坐下,笑吟吟地問晏宇淩:“夫君怎麼想?”
“當然是不想夫人虧。”他銜笑飲盡了一盅酒,問她,“你給了他多少錢?”
怡然伸出一個手指頭比劃了一下:“一千兩。”
“哦。”晏宇淩又喝了一盅酒,接著從袖子裏取了一遝銀票出來,粗略地點了點,推給他。
怡然看了看:“什麼意思?夫君也要去下注。”
“不是,這是五萬兩的銀票,先給你。”
“……然後呢?”
“然後我就可以放心地贏徐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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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天裏,怡然每天端著熱茶站在窗邊,笑看著在院子裏練武的徐修,時不時感慨一句:“夫君你看,他真有毅力。”
這邊晏宇淩不是在喝酒解悶就是在逗兒子玩,聽到怡然這麼說就會一聲長歎:“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說他要是不練,輸了也就輸了;天天這麼練著還輸,多丟人啊……”
怡然偏過頭來:“他輸過你很多次麼?”
晏宇淩麵色黯黯地告訴她:“最多過不了一百招。”
“……”怡然不由得再度感慨,“真的很有毅力!”
仔細一想,她卻不由得好奇起來:“你怎麼得罪他了?弄得他非贏你不可似的,那天我看他那眼神簡直……”怡然咬了咬牙,“就像你殺了他爹似又非禮了他娘似的。”
晏宇淩淡淡抬了抬眉:“怎麼你連這便宜也要占?”
“……”怡然一陣尷尬,她真沒往那兒想。又搖著晏宇淩說,“快說快說,怎麼跟他結得這樣的深仇大恨,我好奇。”
“嗯……”晏宇淩斟酌了一番,“先說幾個前提……那整件事情是他們一廂情願,其實我半點沒那個心思,你不許生氣。”
“嗯,不生氣。”怡然重重點頭。他和徐修結怨的時候,還不認識她呢,她生哪門子氣?
“那個……他覺得我搶了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