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懵了。
一股強烈的感覺在心中湧動著,一遍遍地告訴她,她都不想嫁。於是她很是幹脆地告訴了母親自己的想法,長公主有一聲輕歎卻沒說什麼——她不滿意,那就再找唄。
回到房中的楚晗,心思煩亂。她也明白自己確實到了嫁齡了,不管她多不上心,早晚都是要嫁了的——再晚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了。
十五歲的姑娘,正是有自己的心思卻又懵懵懂懂的時候。
不經意地望了一眼鏡子,她驀地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鏡中的她,額上畫著一枚精巧的眉心鈿,蘭花樣式。
一年了,她每天都為自己畫眉心鈿,都是蘭花。各樣的姿態幾乎都被她畫了個遍,多少次,她端詳著額上這枚小小花鈿時,便會聽到那句“翁主的眉心鈿畫得很好看”。
她居然……對太子動了心。
她知道太子是有未婚妻的,蕭家嫡長女。那是皇帝給定下的親事,早就昭告了天下。
難不成她竟要做妾?
這個念頭一滋生就被她狠狠摒開。做妾?她想都不該去想,她可是長公主的女兒,皇帝親封的熙安翁主,大燕朝數一數二的貴女。
可這個可怕的年頭還是在她心底生長了起來,無可控製。夜半無人的時候,她忍不住地去想:做妾?太子的妾……不就是日後的宮中嬪妃麼?多少貴女都會成為太子宮嬪,為什麼她不行?
用力搖頭,否定這想法。決計不行,她楚晗是什麼身份,沒有哪個貴女能讓她去叩首行禮。
但……蕭家嫡長女,也是個不錯的人。
她輾轉反側了許多個夜晚,一次次慫恿著自己入太子府為妾、又一次次反駁自己、再一次次為自己找著理由……周而複始,直把自己折磨得大病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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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後,她做的頭一件事是求母親帶她入宮覲見。皇帝當然不會不見她,頗是關心她身體如何。她一一作答了,沉默了許久,鼓起莫大的勇氣說:“陛下……臣女想……求您件事。”
皇帝一怔,看向肅悅長公主,長公主也一怔。楚晗從沒跟她說過那樁心事。
皇帝讓她說,她手指不停地攪弄著衣帶,斟酌了許久才說出了口:“臣女……有心上人了,能不能不要再讓母親給臣女找夫君……”
她抬眼可憐兮兮地望著皇帝,長公主先笑了出來,嗔怪說:“這孩子,怪不得誰也不肯嫁,原是自己心裏有人。你跟母親說一聲不就是了,何必求到陛下這兒來?”
皇帝卻好奇問說:“你且說說你看上誰了,竟不敢跟你母親說。”
“我……”楚晗咬了咬嘴唇,狠下決心說,“我想嫁給表哥……”
表哥?皇帝和長公主相視一望,長公主問她:“哪個表哥?”
“是……”她膽怯了,半天沒說出話來,皇帝瞧了瞧她,和顏道:“皇長子和皇次子已成婚了,和你年紀相仿的……你看上宏昀了?”
賀蘭宏昀,那是皇四子。太子賀蘭宏晅行三,皇帝自不是有意把他隔了過去,而是覺得他已定了親,楚晗想嫁的斷不會是他。
楚晗卻搖了搖頭,無言了很久,吞吞吐吐說:“是……太子殿下……”
殿裏霎時安靜了。
一貫儀態端莊的長公主麵上是鮮見的震驚,俄而猛一擊案幾,怒斥道:“說什麼昏話!你明知陛下已為太子和蕭家女兒賜了婚還說出這樣的話,讓陛下為了你失信不成!”
長公主素來寵這個女兒,待她比待幼子還要好些,今日這話就算說得很重了。卻見楚晗短暫的心驚之後平平靜靜地拜了下去:“陛下
……臣女不敢讓陛下毀約,隻求陛下讓臣女隨蕭家大小姐一起進太子府吧。”
這話說得麵前的九五之尊硬生生“啊?”了一聲,看了她半天才敢確定她在說什麼,訝異地問她:“阿晗……你要給蕭家長女做隨嫁媵妾?”
楚晗低著頭,點了點。
肅悅長公主恨不能當即暈過去,隻恨自己身子太康健!
這丫頭簡直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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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皇帝和長公主麵麵相覷,曆經過那麼多風雨的二位,今日生讓這麼個剛及笄的小姑娘驚住了
熙安翁主要做妾,熙安翁主當著她母親的麵說她要做妾,熙安翁主當著她的麵求陛下說她要做妾……連在場的禦前宮人們都好生緩了緩神,一致認為翁主她必定是前陣子大病一場病傻了。
“阿晗你……”長公主怔了半天才勉強定了神,“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了?”
“知道……”楚晗低著頭說,“可是……那麼多貴女,日後也是要做嬪妃的……莫說別人,薑家和趙家的女兒,比我差多少?”
“……”兩位長輩齊齊無語了,這姑娘擺明了是有備而來的。
又安靜了一陣子,皇帝輕咳了一聲,道:“阿晗啊,這終生大事可不是憑你一時好玩……你告訴朕,你喜歡太子什麼地方?”
“我……”楚晗語滯,思索半天,低下頭訥訥道,“我不知道……”
“你……”長公主才要開口,皇帝卻攔住了她,叫來宮人說:“帶翁主去側殿歇著,朕和長公主商量商量。”
楚晗叩了首,惴惴不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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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出殿,長公主便按捺不住了,急急向皇帝道:“皇兄可別由著她胡鬧,一輩子的事。”
“嗯……”皇帝想了一想,“當年你哭著鬧著要嫁進楚家的事……你忘了?”
“……”長公主語滯。當然忘不了,當年她和楚公子情投意合,可彼時楚公子家境貧寒,宮裏自然不同意。
不僅如此,當她的母親雲清皇後問她“你喜歡楚公子什麼?”的時候,她想了半天答了一句:“不知道……”
仁宗和雲清皇後輪番勸她也不頂用,最後隻好妥協。好在婚後她過得不錯,生了一子一女,唯一的不幸,是楚公子早逝。
突然被兄長提起這事兒,長公主的嘴角不自然地搐了一搐,然後說:“所以……現在不是守寡了麼……”話一出口當即後了悔,她守寡是一回事,若說楚晗嫁了太子守寡——那是咒太子早死。
皇帝倒是沒在意這話,不以為意地一聲輕哼:“你違不違心?這麼多年倒也沒見你說過一次後悔。”
長公主聽得畫風不對有些急了,皺眉道:“皇兄這是什麼意思?真要讓她嫁進太子府不成?”
“這事兒你是做母親的你說了算。”皇帝輕一笑,“不過阿晗跟你很像麼……當年你尋死覓活,不知她會不會。”
皇帝一副“你們看著辦”的意思,明擺著雖是不支持,但也不打算以皇帝的名義嚴令楚晗不許有這念頭。
長公主咬牙切齒。這麼多年皇帝慣著楚晗,待她比帝姬還好,她這個做母親的都覺得無所謂。可這回……這事也順著她不肯說狠話,長公主簡直不知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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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恨的是,皇帝把楚晗即將出現的做法猜得極準。
楚晗倒是沒一哭二鬧三上吊,她采取了個很安靜的做法:絕食。
理由也很簡單,甚至沒說是非嫁太子不可。她隻說:“今日在成舒殿的話,那許多宮人都聽見了。宮裏最是個藏不住事的地方,現在隻怕已傳得不少人都知道。如是舍下臉去求陛下賜婚最終仍沒能嫁給太子,女兒的臉往哪擱?”
你怎麼不想想嫁人做妾你的臉往哪擱——這話到了長公主嘴邊就咽回去了,想也知道,對於這個,楚晗輕而易舉地就能再拿今天在殿裏的那套說辭給駁回來。
母女倆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冷戰,長公主一門心思要攔她,可耐不住她絕食——不管怎麼說,楚晗是個小姑娘,跟家裏絕食鬧事也就罷了;她一個長公主,總不能跟她一起絕食鬧事。
所以整件事裏,處於弱勢的是長公主。
楚晗絕食的第三日,長公主迫不得已入宮覲見。
當日下午,皇帝急召太子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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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宏晅入殿行了禮,起身後隱約覺出氣氛不大對頭,疑惑不已地看著召了自己來卻又沉默不語的父親和姑母。
“嗯,殿下……”長公主嚐試著開了口,聽到他應了一聲“姑母”之後卻再說不出話,隻得看向皇帝。
皇帝一聲歎息:“晅兒啊……”
眼見著父親與姑母都愁眉不展,太子心中納了悶。這般神色,像是遇上了什麼天大的難事。可……沒聽說宮裏出了什麼大事啊……
“你明年就要成婚了。”皇帝緩緩說。太子頜首應道:“是。”
“隨蕭家長女入府的媵妾還沒完全定下。”
“……是。”
皇帝點了點頭:“你姑母……給你挑了個人。”
……誰?太子頭一個想到的是府裏的怡然,原本長公主送她進來也有那個意思,誰知皇帝說:“熙安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