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間04(1 / 2)

六十年間 第四章 鼠王

鼠王像一個幽靈行走在五月的田野裏,太陽光如空氣布滿四周,蛇腹一樣的土路邊沒有一棵綠色的樹,黃色的麥子仿佛海一樣把一望無際的土地覆蓋了。麥子因接近死亡而散發出來的焦躁氣息灌透了鼠王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這使得鼠王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鼠王感到頭腦有些暈漲,他立住身子,欠了欠掛在肩上洗得發白的挎包,挎包裏的酒瓶就發出叮當叮當的響聲。他抬起手罩在眼上往前方了望,那所孤島一樣的糧倉出現在他有些昏花的視線裏。他在那條土路上沒有看到一個活物,哪怕是一條狗。鼠王轉回身,他在半個小時前離開的那座村莊也隻有一個淡粉色的輪廓了。鼠王在陽光下靜立了一會兒,又轉身朝前走去。

鼠王在中午的烈日下一點點地接近那所現在已經顯得有些陳舊的糧倉。在許多年前,那所建在曠野上的糧倉仿佛一座墳墓把他罩住了,鼠王像一個幽靈終日廝守著這個糧倉。在白天他昏昏沉沉,像一個影子在自己的房間裏晃來晃去,他在焦躁不安地等待著黑夜的來臨。隻有到了夜晚,他才會像一隻貓那樣變得敏捷起來。他爬上梯子,從某一個窗子裏鑽進糧倉,然後在那些散發著黴變氣息的糧食上蹲下來,兩眼放著綠色的光,開始和老鼠們展開戰鬥。鼠王捕鼠從來不下藥,也不用其他的器具,就用他那雙手。許多年來他就一直這樣在消滅著糧倉裏的鼠患。

他用自製的鐵夾夾住一隻隻老鼠的脖子,然後扔到腰間的袋子裏,等回到住所,在微弱的油燈下他用鋒利的尖刀把捕獲的獵物一隻隻地剝開。

他把剝好的鼠肉丟在一隻紅瓦盆裏,一隻隻地碼好。他每頓要吃去十隻鼠肉。許多年來,鼠王每天每頓都是這樣。他從來不吃其他任何動物的肉,隻吃鼠肉。他把吃不完的鼠肉醃在老大的條缸裏,一缸又一缸。鼠王把剝下的鼠皮一張張晾在糧倉外邊的水泥曬場上,等晾幹後再五十張一捆地捆在一起。那些捆好的幹鼠皮幾乎堆滿了他住室右側的那間小房子。這些無聲的鼠皮曾經使他名揚四海,這些無聲的鼠皮也像一個釘子把他釘在這裏。一個個好奇的女人看過這些鼠皮之後感歎一聲就急退而去。鼠王望著那些女人遠去的背影心裏就生出一種仇恨,他就拚命地在這些老鼠的身上發泄。有些時候他就坐在被鹽水吃透的濕漉漉的缸壁前靜靜地發呆,仿佛坐在一個長長的夢境裏。他在夢境裏一次次地渴望再次捕到那隻從他手裏逃走的真正的鼠王。那是一隻什麼樣的老鼠呀,肥碩的身子如同一隻灰色的羊羔,它尾巴的根部快有他的大拇指一樣粗了,足有一尺來長。五年前那個黑夜裏當他用手電照住它的時候,鼠王的手就哆嗦不止,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老鼠。當他朝它撲過去的時候,它卻從他的襠下逃脫了,它的尾巴重重地抽打在他的睾丸上,他雙手捂著他的命根子在糧食上打滾,那疼痛使他刻骨銘心。從那時起他就發誓一定要捉住它!那個鼠王也像仇敵一樣帶領它的屬下在遠處或近處發出咯咯吱吱的磨牙聲。鼠王在那咯咯吱吱的挑戰聲中更加渴望捕到那隻鼠王。長久的渴望幾乎變成了一種絕望的等待,這種等待使得他迅速地變老,他明顯地感到自己的體力大不如以前了。他現在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每夜都到糧倉裏去,有些時候他也捕到幾隻小老鼠,可他越來越吃不到新鮮的鼠肉了,他不得不動用他的庫存,也不得不動用捕鼠的器械了。他把一隻又一隻鼠夾下到糧倉的各個角落,使得那些漸漸張狂起來的老鼠走起路來不得不小心翼翼。

現在,他立在糧庫的大門前,打開鏽跡斑斑的大鎖,把大門推開一點兒縫隙。糧庫滿院子除了水泥抹成的車道和曬場到處都長滿了青草。

那些青草靜靜地立著,等待著鄉民的腳步和裝糧的車輪來踐踏。鼠王立在大院的門口,望著坐落在院子後麵的那所高大的糧倉,他突然聽到一種咯咯吱吱的聲音,這聲音他太熟悉了,這熟悉的聲音立刻使他興奮起來。他細心地分辨著那聲音來自何方,而後他朝糧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