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岡堡到德吉雅之間的沙漠裏,點綴著星星白骨。這些白骨大多是四足動物的屍首所化,間或有一些人的骨骼和未完全腐化的屍體。在這些屍體的邊上,幾隻食腐鷹正在相互瞪視。“德吉雅鎮沒有建成以前,這裏的屍體更多。”一個聲音從遠處飄來,打斷了食腐鷹之間的瞪鬥。它們拍著翅膀,飛向高空,避開可能會拿著弓箭的人類。一隻食腐鷹向下俯瞰,隻見兩個身著藍衣、身背行囊、騎著瘦馬的人正緩緩地路上前行。一個人體型瘦小,頭發微禿,胡子長而精致。他所騎的馬腳步輕盈,表情輕鬆,似乎背上毫無重量;而另一匹馬則氣喘籲籲,它背上的人體型壯碩,頭發濃密,胡子拉渣,鼓鼓的行囊上還插著一柄長劍。他們走到食腐鷹沒有啄完的屍體前,停了下來。瘦小的男人笨拙地從馬上爬下來,他緩步走近屍體,在離屍體有五步時停下,雙膝下跪,雙手合十,低頭默默禱告。強壯的人立在一旁,漫不經心地玩弄著韁繩。幾隻食腐鷹聚在一起,緩緩落到離這兩個人和一堆屍體不遠的樹上,冷冷的盯著打擾它們進食的兩個人。跪在地下的人念叨著它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叫聲,絮絮叨叨了很長一段時間。一隻年輕的食腐鷹按捺不住,它尖嘯著衝向那個依然在喋喋不休的人類,就算是不能襲擊成功,也有嚇退了了。“嗖!”一枚弩箭阻擋了食腐鷹的前進,年輕的食腐鷹並沒有嚇退那個祈禱的人,反而被他一旁的人類手中的弩箭變成了這條道路上的另一具死屍。其他的食腐鷹長嘯著,撲騰著翅膀,升到了高空。許久,跪在地上祈禱的人才站起身來。他一邊撲打著墊在膝蓋下麵的墊子,一邊對身邊的壯漢道:“你的準確度又提升了啊,親愛的羅姆斯。”名喚“羅姆斯”的壯漢麵無表情地收起弩,操著帶有濃厚的炎夏半島口音的通用語道:“泰傑明,你得好好賣力。”泰傑明諂媚地笑道:“我明白,你又救了我一次。我這一次一定說服那些不信天麵神的、頑固不化的薩蘭德人,並讓他們給你獻上一頭牛。”“你上次這麼說的時候,他們給了我一頓棒子。”說著羅姆斯摸摸自己的右肩,心有餘悸地說:“幸好那家夥不是很強壯,否則我這條經曆了多次戰役的手就廢了。”他不懷好意地盯著泰傑明:“那你的命也就沒了。”泰傑明“嘿嘿”地笑著,沒有答話。
商隊隊長警惕地打量著眼前這兩個一高一矮穿著破舊的藍色僧袍的人。在商隊漫長的旅途中,收留個把落魄的旅人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往往會在收取一定的押金後,給他們提供食宿和安全保障。偶爾有付不起的錢的旅人會提供一些諸如保衛或者打雜的服務來抵押。雖然曾經發生過兩個身經百戰的老兵被一個貴人的商隊收留,然後兩個老兵接管了商隊並流放了貴人的事情,但總體來說,路上收留的人大部分還是很老實的。眼前這兩個卻和一般的旅人不一樣,他們身著異土的宗教服裝,明顯是來傳教的。在卡拉迪亞大陸上,隻有兩個國家明確地禁止傳教,不幸的是,商隊要去的就是其中之一,薩蘭德。相比另一個禁止傳教的國家,薩蘭德的法令更加嚴酷無情:若發現傳教,無論是個人還是團體,統統殺無赦。泰傑明看出了隊長的猶豫,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堆上笑容:“我們是來自異域的僧侶,隻是去薩蘭德遊玩的,並不會傳教……”話音未落,就被商隊隊長身邊的人打斷:“哪怕你們不是去傳教的,光憑這麼一身衣服,也會給我們帶來災禍。”泰傑明保持著微笑,望著剛才說話的人,自信滿滿地說道:“信仰要在心中,一身衣服算得了什麼呢?”說完他緩緩地將僧袍掀起,褪了下來,露出了裏麵洗的發白的襯衫和破爛不堪的褲子。羅姆斯看到他的動作,也依樣學樣地褪去衣服。泰傑明拿著僧袍,笑盈盈地望著隊長。商隊隊長一時不知說什麼,隻得點頭,讓這兩個僧侶進入商隊,走在商隊的後列。“你們可以跟著我們,但是不允許向任何一個人傳教。”隊長警告道。泰傑明堆著笑容,不住地點頭。
入夜的沙漠裏冷風陣陣。泰傑明裹著破爛不堪的毯子,努力地往篝火邊靠。篝火旁圍了五個人。除了泰傑明和羅姆斯,還有一個身著斯瓦迪亞步兵軍服的老人、一個穿著褐色布衣的年輕小子,和一個剃了頭發的女人。對,那是個女人。盡管她盡量地將自己裝成一個少年,但依然被泰傑明看出了她的性別。有些東西不是靠裝扮就能掩飾的。“你的僧袍呢?”羅姆斯看著有點發抖的泰傑明,問道。他已經將自己的僧袍收好,換上了作戰時用的皮甲。泰傑明朝篝火努了努嘴,羅姆斯才注意到在篝火的一角有一片燒殘了的藍色布料。他不解地望著這個傳教士,眼裏盡是奇怪的神色。泰傑明“嘿嘿”一笑,道:“既然到了規矩嚴格的薩蘭德,當然就不該穿那種東西了。反正到時候我會有一件更新的。喂,我說你也把你的那件扔進去吧,把火加大一點。”羅姆斯搖了搖頭,繼續擦拭他的彎刀。泰傑明無聊地看著篝火,輕聲地道:“從此世間萬物皆拜服在麵神之下。麵神說:信我吧,你會有美食佳肴,會有溫水沐浴,會有金錢無數。唯獨沒有不公。”他碎碎地念著,盡是教典上那些絮叨的話。終於,坐在他對麵的老兵忍不住了,他抬起頭來,低聲道:“邪教。”泰傑明“嘿嘿”笑道:“老爺子莫生氣。我這也是要打發無聊的時間嘛。您要是不喜歡我這邪教,那我給你誦讀另一部經典嘛。”說著他清了清嗓子,道:“於是光照耀著大地,真神張開雙臂,它說,拜伏於光之中,你們會享受自由,會得到恩寵,會享有美酒佳肴。”“真神列奧。”老兵恭敬地垂下頭,卻沒有發現泰傑明嘴邊的冷笑。待老兵抬起頭,看到泰傑明一臉嚴肅地看著他:“老人家,您看,真神列奧也說了,隻要服從他,就會享有一切,這和我們的麵神有什麼區別呢?”老兵一時語塞,隔了一會,他強辯道:“那是你們的麵神抄襲了真神列奧的旨意!”“不不不,老人家,您這就錯了。其實啊,真神列奧和麵神是一樣的,都是踏著光而來,都是垂愛世人的典範。而且,老人家,你沒有發現其實列奧和麵神是一尊神麼?隻是該死的斯瓦迪亞教會那群混蛋,他們刪除了‘平等’一詞,甘心成為領主們的走狗。而我所念的,才是真言。是神的意誌的完整表達。在神的麵前,唯有神是唯一至尊的,什麼國王啊、領主啊、軍官啊,都和你我一樣,都和販夫走卒一般,是平等的。唯有接受神的恩賜,一齊在聖桌前大吃美食,痛飲美酒。這才是神對人最大的恩寵啊!難道真神列奧不是這樣的麼?若現在它在您的麵前,恐怕也會讚同我的說法吧!”老兵一時語塞。他想反駁眼前這個年輕人,卻苦不知道《神典》裏麵那句“信吾的人啊!要警惕西方之地的來人。自西方來的邪徒,盜用吾之尊名,傳播魔鬼的邪說。魔鬼將他的邪說包裹成吾的樣子,卻隻為了引你上歧途,榨取你的汁液。”他又想拔劍指著泰傑明,讓他閉上嘴,但他看了一眼在擦劍的羅姆斯,終究是沒敢動手。“你想去薩蘭德傳播這套東西麼?”一旁的年輕人扔了一根樹枝添進篝火。泰傑明看著這個一頭黑發的年輕人,掛上標誌性的微笑:“不,我隻是去傳遞麵神的精神,而非強迫他人信奉。”年輕人冷笑道:“薩蘭德人對至高神的信奉可是牢固得很。他們將至高神的名字繡在旗幟上,寫在書本上,甚至紋在身上。每次打仗都會高呼至高神的名字,從不退縮。”年輕人抬起頭,兩眼直視泰傑明:“你認為你能撬動麼?”泰傑明看著那雙清澈的藍眼睛,一臉的嚴肅。羅姆斯有點好奇地看著他的表情,這是他從未有過的表情,認真甚至有點肅穆。他看見泰傑明張開嘴,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話:“我的職責,是傳播教義。信奉與否,皆看世人。”說完,他認真地看著年輕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弗蘭克·萊克曼寧,來自華裏亞,鐵匠之子。”年輕人目光炯炯,盯著泰傑明的眼睛。泰傑明嚴肅地坐正,一字一頓地說:“泰傑明·律,來自赫伯亞,麵神之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