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也怕了,他擔心的看著舅舅和霍去病,心頭狠狠的為霍去病捏一把汗。霍去病正抬著頭與劉徹對視,他臉坦然,眼坦然,心也坦然。隻可憐衛長,她原先抱的希望過大,現在倍受刺激,櫻紅的小嘴輕輕抖動,似乎是要哭了。曹襄後悔的要死:自己怎麼也不該請求霍去病的,他那個直腸子,好事也要辦成壞事!
就在氣氛極度緊張之時,衛皇後息事寧人的發話了:“既是如此,去病,你且入席吧。”
霍去病仿佛沒覺察到氣氛一直是緊張的,他謝過姨母,又道:“今天是衛長公主的壽辰,臣略備薄禮,請公主笑納。”
劉徹的臉色好看了一點,示意霍去病把禮物呈上來。衛長破涕為笑,覺得去病表哥還是在意她的。特別是看那精美的木盒,裏麵想必是不亞於曹襄表哥的精致禮物。眾目睽睽下,衛長懷著小鹿般惴惴不安的心,迫不及待的打開禮盒。
禮盒裏靜靜的躺著一排小木偶人,看那做工,像是隨意從集市小販的手中買來的。衛長頓時淚如泉湧。很明顯,去病表哥沒把她當女人,隻用小孩子的玩意兒打發她——而且是用最隨便的態度在敷衍!
你怎麼能這樣!我衛長可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公主!是父皇的掌上明珠!
衛長哭了,十四歲的小女孩再也顧不上什麼皇家尊嚴,她哭著跑出金華殿。霍去病大為震驚,他確實是不知自己是怎麼就招惹了這個一貫嬌氣的表妹。他看了看劉徹陰沉沉的臉,也不作多想,就追了出去。他一跑,曹襄也顧不上君臣之儀,也追了出去。
餘下的人鴉雀無聲,誠惶誠恐。劉徹怒極,長袖一揮,幾乎是趕鴨子一般,示意眾人散去。衛青趕緊趁這機會,忙忙的去找尋那三人。他在紛飛的白雪裏盲目的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就在他茫然無措時,他看到不遠處的台階上坐著個白影,便急忙過去。
正是霍去病呆坐在那。衛青鬆了口氣,忙喚他起來,詢問另外兩個人的去向。霍去病雖然有點蔫,但舅舅的話還是回答的:“曹襄大哥陪衛長回寢宮去了。”
衛青猜測在三人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最後倒黴的準是霍去病。他不好單刀直入,便迂回入手:“去病,不是舅舅要說你。你不了解女兒家的心思,挑不成禮物,那也該叫你娘代辦。看看,好好的家宴被你給弄砸了。”
“衛長再三要我親自為她挑禮物,隨我送她什麼,就是不要旁人代勞。”
“可你也不能那麼死心眼。你看看曹襄——”話說到這裏,衛青想起一事,忙轉移話題,“我且問你,你倆在宴席上眉來眼去,是不是預先有什麼密謀?”
霍去病本不想說,但見舅舅一臉嚴厲,便吐出一個字:“是。”
衛青心頭頓時清亮:“曹襄是要你在宴席上裝聾作啞,好讓他一枝獨秀?所以你就把自己的手割破了?”霍去病不吭聲,顯然是默認了。衛青氣惱起來:“好啊,你倒是為兄弟兩肋插刀,夠英雄,夠義氣。你把衛長當作什麼了?兄弟情誼交換的籌碼嗎!”
霍去病滿心委屈:“衛長不是兄弟情誼交換的籌碼。”
衛青又氣又無奈:“那她是什麼?霍去病,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就算是個木頭人,也能看得出,今天這家宴就是陛下為你和衛長辦的定親宴!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表現!多讓陛下和衛長難堪!衛長是他最寵愛的女兒,也是大漢最美的公主,她還是你的親表妹,你要是失去她,可沒你後悔的份!何況衛長這麼多年來對你一往情深,你就沒有半點知覺嗎?”
“讓衛長痛苦,是我的錯。”霍去病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看得出他也很自責,但是他下邊的話擲地有聲,“衛長是妹妹,不是情人。”
衛青皺了一下眉頭,這話他信,然他再一次注視霍去病時,發現外甥同樣也在注視著自己。霍去病雙目閃亮,皎潔如明月,可裏邊卻有一種絕不可動搖的信念,他的話像從牙逢裏擠出來似的:“正因為衛長是妹妹,要交給可靠的人,所以我才幫曹襄。如果真是我心上人,別說是曹襄,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沒法從我這裏奪走!同樣的,任是誰也不能硬塞給我一個我不愛的人,哪怕那人是至高無上的君王!”
這話驟然讓衛青冷靜下來,他知道霍去病在他麵前絕不撒謊。這時,他才想到,自己順從君主成了習慣,忘了從霍去病的角度為他想想。想到自己就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劉徹安排了一生,他心頭對霍去病湧出濃濃的同情:“可陛下不那麼想,他是一定要給你指婚的。去病,不管陛下今日有多寵愛你,你終歸隻是他的臣子。你不要總是有氣敢任,舅舅不想看你撞得頭破血流。”
“他已經給我們家指婚了整整一代人。他會懂的,除了婚姻,他可以從我這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霍去病是語氣平靜的說這些話的,看不出他有什麼賭氣任性的樣子。衛青詫異的看著外甥,覺得他和平常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這時候,一陣大風刮過來,吹得宮殿屋簷下的銅鈴響成一片。它們在厲風裏不停的翻滾著,掙紮著,搏鬥著,抗爭著;仿佛是在背離命運的支配,為保有自己的生活作不懈的鬥爭。此時,雪花也從地麵翻騰而起,將霍去病卷裹於其中。白衣如雪的他似乎就要與白雪融為一體,消失於黑夜中。然他稚氣的臉上竟然還含著笑,無所畏懼。衛青不知怎麼就熱淚盈眶,他恍惚看到了外甥未來的命運。他無語凝噎,知道再說無益,便離開霍去病,原路返回。
衛青回到金華殿,看到劉徹正在仔細把玩霍去病的禮物。他不敢吱聲,就肅立一旁。良久,劉徹才回頭道:“衛青,你過來看看,瞧這小子都弄了些什麼!”
衛青上前一看,霍去病弄來的小木偶人全是將軍士兵,他瞠目結舌:“這,這,這小子,想什麼呢!”
劉徹卻“嗬嗬”笑起來:“看來啊,霍去病這小子一門心思全用在打匈奴人上,他腦裏再也塞不下別的東西了。”
衛青陪笑,也不知該說啥好。劉徹似乎也沒要他表態,自顧自的說:“這小子,還是小孩脾性!”
衛青一聽這話,知道劉徹不再遷怒於人,忙“諾”了一聲,心頭總算為霍去病鬆了口氣。劉徹仍在自語,口氣裏明顯帶有自責的味:“唉。是我太心急了。這事啊,先擱一擱,等那小子開竅了再說。”
衛青聽了這話,心頭“咯噔”了一下,他沒應“諾”,也沒發表看法。他眼前浮現出的是霍去病即將隱入雪夜的背影:那孩子雖然已經長得和自己一般高,但那稚嫩的肩膀,怎麼看都有些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