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一時也驕傲到了極點,喜茲茲的吩咐霍去病:“去病,去,把衛長帶到朕的麵前來。”
霍去病初聽這命令,呆了一下,他看不出有什麼必要非得這麼做。衛青急了,生怕霍去病嫌這是婆婆媽媽的差事而忤逆聖命,忙忙的使眼色催促霍去病:“去,快去!”
見舅舅這樣,霍去病立刻站起來,他瞟一眼臉已成苦瓜的曹襄,眼裏流露出猾黠的光,他風度翩翩的走向衛長。當他的大手握住衛長的纖纖玉手時,衛長白膩的臉頰布滿紅暈。她深情款款的仰視挺拔英偉的表哥,一腔女兒心思流露無遺。
當霍去病引導表妹緩緩走向劉徹時,衛青詫異的發現,他的這一雙外甥女簡直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完美璧人。他不由自主的瞟了劉徹一眼,發現劉徹的眼裏滿滿的寫著“天造姻緣”四個字。這一下,他完全明白了劉徹的心思。早先,衛青從妻子平陽那而得知未央宮要為衛長公主行及笄禮,大辦家宴慶賀時,他有點不解。要知道,女子一但行及笄禮,便意味著此女已成年,要許配婆家。衛長才十四歲,行及笄禮還嫌早了一點。確實,按漢初的律法,女子十四不嫁,其父母有罪,男兒二十不娶,其父母亦有罪。不過這些律法都是漢初高祖劉邦為繁殖人口,盡快恢複漢帝國的農業經濟而製定的政策。但漢朝發展到今天,已經七十九年,無論經濟還是國力,都足夠強大,因而有些漢律已不再那麼苛嚴:比如這男娶女嫁,在民間已經自動放寬到女子十五六歲時才嫁,男兒過了二十才娶。漢天子劉徹為何這麼早就給自己的愛女辦及笄禮呢?當時衛青想不明白,後來看到妻子平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便以為是平陽已成功說服身為皇帝的弟弟同意將衛長指婚給曹襄,就也跟著高興起來。衛青原是平陽長公主的騎奴,在得到劉徹的重用之後,為報聖恩,殫精竭慮的謀劃建立漢軍騎兵,後又親率騎兵上戰場,對匈奴五戰皆勝,壯漢之雄風,又有收複河朔草原之功,因軍功實在顯赫,便被冊封為大將軍,統領漢帝國的所有軍隊。在他死了妻子之後,劉徹把新寡的姐姐平陽指婚給他。按說平陽年紀比衛青大,又曾是衛青的主人,這樁生拉硬扯的婚姻尊卑有序,因該是不平等和不幸福的;但是衛青性子和順,平陽知書答禮,兩人反而過得溫情脈脈,直叫想看笑話的人大跌眼睛。
曹襄是平陽前夫的兒子,跟著他娘一度是衛青的小主子,但是這孩子常年見不著生身之父,自小就跟在小霍去病後邊一起粘衛青,潛意識裏,也早把衛青視作父親。因而,衛青在參加家宴之前,一直是暗地裏為曹襄高興著,期待著。可眼下,他看看二姐衛少兒,又看看妻子平陽;再看看垂頭喪氣的曹襄,又看看意氣風發的霍去病;最後,他仰望心意已決的劉徹和三姐衛皇後,隻能是患得患失的幸福著,苦惱著。
隨著衛長在劉徹麵前行禮完畢,小壽星獲準入席。於是,鼓樂齊鳴,宮人獻舞,家宴開始。
眾人陸陸續續獻上禮品,衛長按禮答謝,一雙水汪汪的美目卻不時瞟到霍去病那兒。她自小就愛這個沉默寡言卻又生氣勃勃的表哥,平常他對自己雖然不壞,但也從未見他對自己有濃情蜜意,不過從今夜開始,一切將會大大的不同:行過及笄禮,她便成年了,去病表哥一定會注意到,她已經長大,長成了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懷抱這份期盼,衛長甘心忍受皇家的繁文縟節。快了,真的快了,瞧,已經是曹襄表哥來獻禮了,他的後邊就該是去病表哥了!
衛長振作精神,笑如花開。曹襄原先是有點猶豫的,一看表妹欣喜的表情,不由得大喜過望,渾身膽氣充盈。他帶來的禮物是一套精美絕倫的玉飾:玉釵,玉耳環,玉墜子,玉項圈,玉手鐲,玉鉤帶,甚至還有做工精良到令人難以置信玉步搖(女子戴在頭上的一種裝飾)。衛長向來以美貌自負,最愛的就是修飾容顏,一看到曹襄表哥如此善解人意的送上這份厚禮,而且還是質量上乘的昆侖美玉,不由得心花怒放,溢於言表。
曹襄獻過禮物,並未退還回席,而是文質彬彬的道:“難得公主如此高興,曹襄鬥膽為公主獻琴一曲。”
劉徹素來風雅,詩禮樂琴,無所不精,一聽這話就對胃口,因而便代替衛長表態:“曹襄,別羅唆,快彈。”
天子發話,侍者的動作更麻利。不一會兒,焚香擺案幾,曹襄抄琴端坐大殿中央。他掃視全場,目光最後定格在衛長身上。幽緩抒情的琴音自他指尖源源不斷的流出,他深情款款的和音而歌。唱的曲,正是《詩經》裏的《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這首《關雎》乃是六百多年前在民間流傳的情歌,唱的是一個男子對一美貌嫻淑女子的思慕。現在曹襄撫琴而歌,其聲清亮,其心婉轉,其情真摯,其意厚密,一番心思,表露無遺。早先和衛青一樣瞧出漢天子心思的人此刻都愣了,麵麵相覷之後,都舉目仰望劉徹,看他怎麼處理。
劉徹此時很尷尬,他之前也沒想過會出現這種場麵。他平常忙於國事,忙著打匈奴,對兒女子侄的心思無暇了解,隻是單純憑自己對霍去病和女兒的寵愛,就想當然的要把他倆捏合到一起。沒想到親外甥曹襄對衛長也有心思,現在突然橫插一腳,倒叫他一時也下不了台。劉徹平常對一母同胞的姐姐平陽很敬重,對曹襄向來也是憐愛有加,要他當眾厚此薄彼,他於心不忍。但他劉徹貴為天子,無論如何也是不能讓臣子看笑話的。他眨著眼睛正有幾分無奈時,視線無意中觸到案幾上的琴,笑容立刻爬上他的臉。
彈琴唱歌麼,霍去病也是行家。他受自己熏陶,琴技在宮裏是數一數二的;他的音質就更別提了,每每他興致大發,偶爾引亢一曲,別說是人,就是枝頭上的鳥,也被那清澈而極具磁性的歌聲迷得如癡如醉,自枝頭墜落。得,就讓霍去病也彈琴亮嗓,幹脆公開挑婿算了。
想到此處,劉徹瞟了一眼女兒,見她雙目閃閃發亮,便知父女同心,就得意的揚起下巴頦:“好,撫琴自唱,有雅趣。不過,鳥不單飛,音不獨鳴。霍去病,你也來,湊數成雙嘛。朕呢,也好久沒聽你的琴了。今兒大夥一塊開開眼界。”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聚集到霍去病的臉上,隻見他不慌不忙的道:“陛下,臣不才,今夜恐有負陛下的厚愛。”說罷,他舉起左手,眾人都看的分明:他的中指被絲帕緊緊裹著,有血跡滲出。他繼續道:“臣今早騎馬,不小心劃破手指。琴雖可彈,隻怕走音,有辱陛下聖聽。”
說罷,他起身離席,跪拜在地。劉徹萬萬沒想到如意算盤會驟然破碎,他半是愣,半是氣,瞪著霍去病,說不出話來,隻有額角的青筋在根根暴動。衛青緊張得心都快從嗓子裏蹦出來,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離開劉徹的臉。用眼角的餘光,他發現衛皇後的臉色也慘白如紙。衛青在心裏邊極其同情外甥,這愣小子一向不解風情,他準是沒明白劉徹的小算盤。唉,伴君如伴虎,現在該如何是好?在他附近的衛少兒,沁出一腦門的汗,連一貫鎮定自若的平陽,也訝然震驚。獨有劉徹最寵愛的妃子王夫人掩嘴輕笑,但也沒敢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