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西南隅是未央宮的所在。未央宮始建於漢惠帝時期,不僅是有漢一代最著名的宮殿,也是中國五千年文明史上最著名的宮殿。此刻,在未央宮的最高樓厥上,幾個人影正在晃動。站在最前邊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後邊遠遠的跟著幾個宮人和宦者。
青年是個二十出頭的公子。他俊眉修目,身材頎長,一襲厚重的墨綠色曲裾深衣將肌膚白皙的他襯托得格外的文雅,而那精致的白色回紋飾邊,更將他掩飾於內的溫柔全部散發開來。他不停的注視身旁的女伴,眼裏流露出深深的愛意。
女子的年齡也就是十三四歲左右,她長發及腰,一張膩滑柔嫩的俏臉就藏在白狐皮披風的長長風毛裏。看著紛飛的白雪,她轉動了一下腦袋,柔亮烏黑的長發也優美的動了一下,於是,她的美貌顯露無疑。女孩肌膚勝雪,長著一張標準的瓜子臉,在彎彎的細眉下,是一雙光暈流轉的秀目,那秀目常常透出一股高貴而不可親近的氣韻;其朱唇一點丹紅,偶爾一笑,令人魂銷魄散。此女美得驚人,也嬌氣得驚人。她一步三停,仿佛那包裹在白披風之下,粉紅色曲裾深衣之內的身子弱不盛衣依。於是,她身旁的公子緊緊的跟她並肩站立,時不時還伸手攙扶,深怕雪地裏滑,把她給摔著了。
“曹襄表哥,去病表哥怎麼這麼久還不來?”女孩有點憂怨,不過那聲音真是好聽,不啻於鶯囀燕鳴。被叫做曹襄的青年眼裏掠過一絲不安,但他很照顧女孩的情緒:“別著急,衛長。去病很快就會來的。這冷,咱們還是到暖閣裏去吧。”
“不。我不去。”說罷。女孩提起曳地的白狐皮披風,執拗的向前走。曹襄見此,隻得跟上。衛長是衛皇後所生的第一個女兒,也是漢天子劉徹的第一個孩子。在她降生之前,她的父皇劉徹正處於風雨飄搖中。當時,劉徹在政治上的改革受阻於其祖母竇老太後,處於權力被架空的狀態;在宮裏,又因當時的皇後陳阿嬌生不出孩子,劉姓諸王便散布流言飛語,汙蔑劉徹沒有延續劉氏江山的能力,因而形成一股廢替劉徹的暗流。衛長的及時出生,粉碎了這些無恥的讕言,在某種程度上鞏固了劉徹的帝位,所以,她是所有公主皇子中最受寵愛的幸運兒,其受寵程度,似要勝過她那貴為太子的弟弟劉據。父皇既然真心愛她,皇親國戚們就更寶貝她:她若說要月亮,大夥恨不能連星星一塊給摘下來。圍在她身邊的堂兄表哥數不勝數,但她看得上眼,肯親近的唯有姨媽家的去病表哥和姑媽家的曹襄表哥。曹襄是劉徹的姐姐平陽長公主的獨生子,也是漢初名相曹參的孫子。自從曹襄繼任平陽侯爵位以來,登門說親的媒婆都踏破了門檻,曹襄卻無動於衷。非是他無情,乃是他的全副心思全在衛長公主身上。他愛這個表妹,無關功利,隻是源於初次見麵就暗藏的情愫。現下,美麗的表妹站在厥樓的一個垛口前,回望曹襄,笑盈盈的道:“這雪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很漂亮是吧?”
見表妹歡喜,曹襄也滿臉笑容,他沒說什麼,隻站在衛長的身後欣賞雪景。
這是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稍晚一些。因而對很多人來說,隻要不關饑寒,賞雪總是件很美的事。特別是站在這可以眺望全長安城的最佳地點上,俯視白雪漫天飛舞,那感覺就更棒。長安作為漢帝國的國都始於高祖五年,曆經高祖劉邦,惠帝劉盈,文帝劉恒,景帝劉啟,到今天的漢天子劉徹共五代帝王的修葺,迄今已七十九年。然長安城的修建工程還未完工,仍在繼續。盡管如此,長安已極具繁華,堪稱當時世界上人口最多和最為繁華的城市之一。特別是在它變成一個瑩白的世界之後,就更有一種莊嚴聖潔的王都氣象。
一片雪花輕輕的粘住曹襄的眉毛,曹襄正待舉手抹去,就聽到衛長欣喜的叫道:“是去病表哥!他來了!曹襄表哥,咱們快去金華殿,說不定家宴已經開始了!”
曹襄往垛口探頭一看,遠遠的一個白影正領著幾個侍衛順著打掃幹淨的宮道往金華殿的方向走去。那白影,自是霍去病無疑。他待要叫衛長別焦急,衛長卻迫不及待的從他身邊跑開。可能是衛長踩到自己的裙裾,一個趔趄,她朝地麵倒下。曹襄眼明手疾,在她摔倒的刹那就將她緊緊抱住:“小心點,摔壞了,可不是好玩的。”
聽著表哥的責備,衛長調皮的眨眨眼:“有你在,我怎麼也摔不著。”曹襄心頭一動,還未及說什麼,衛長卻已離開他的懷抱,邊走邊回頭道:“曹襄表哥,你先去。父皇若是問起我,你就說我換衣裳去了。”
“你這一身,不也是才上身的麼?”
衛長停下來,嗔怪道:“瞧你說什麼呀。人家今天是壽星,不穿光鮮的新衣,成麼?再說了,現在這身衣裳,今早行及笄禮的時候,去病表哥都看過了,不換怎行!”說罷,衛長急急去了。曹襄的心被這些話刺得千瘡百孔,他早就明白小表妹的心思,但就是放不下,這會一麵傷著心,一麵怕她有閃失,忙又叮嚀她身後的宮人和宦者:“照顧好公主!”
左右齊齊一聲“諾”,便跟著衛長一溜煙的去了。
曹襄目送衛長沒了影,這才抄近路趕往金華殿。
等霍去病到達時,金華殿內已經坐滿了人,不是妃嬪皇子公主,便是最親近的皇親國戚,眾人齊聚於此,就隻為劉徹最心愛的女兒過一個生日。劉徹為了女兒也早早散朝,這會正和衛皇後在正席就坐,並隨意與眾人閑話家常。當霍去病款款進殿時,竊竊交談的人們不由自主的閉了口,目光都聚集在這個神采飛揚的美男子身上。劉徹盯著霍去病,眼裏也不由得流露出極度欣賞的神色。
穿著純白色曲裾深衣的霍去病像換了個人樣似的,幾個時辰以前的冷酷武將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高貴公子。劉徹喜歡以貌取人,可以說是閱人無數,但從未見過那個男子能具有霍去病這樣的韻質。這小子,真是的!他的五官明明不如自己年輕時寵信的韓嫣精致,他的風liu明明不如大文人司馬相如飄逸,甚至連冷酷的性格都不如廷尉署的張湯,可他無論往哪兒一站,就算是不言不語,他也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瞧瞧他那在精美的夔紋領飾下襯托著的臉,那份自信,那份倨傲,那份混合著成長味道的清新氣質,誰可與之爭鋒呢?
劉徹驕傲的笑了,不自覺的在心裏存上一份父親才有的自豪:在座的這些人,又有幾人還記得初入宮時的霍去病呢!那時候隻會拍著柔弱的翅膀乞求庇護的雛鷹,如今已成長為優雅高貴敏捷迅猛的鷂鷹!這份為父親的喜悅促使劉徹在霍去病行大禮時隻是揮了揮手,便讓他入座,免去了剩下的繁文縟節。霍去病入座後,飛速的打量四周,他看見母親衛少兒和舅母平陽長公主坐在一塊,繼父陳掌則和舅舅衛青坐到了一起。他便在自個的位置上欠欠身,略略施禮。看到外甥在這種場合仍不忘家禮,衛青露出寬慰的笑容。得到舅舅的讚賞,霍去病眉飛色舞,他便把目光投向曹襄,朝他使眼色。曹襄老早就在等霍去病的暗示,今見這暗示終於來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壓在心上的大石頭終於落到地上。
此時,琴音輕揚,換裝後的衛長公主踏著樂聲嫋嫋亭亭的出現在眾人麵前。漢朝人尚墨,他們把紅與黑視為最尊貴的顏色。衛長此刻穿的就是這麼一件兩種顏色搭配得恰到好處的曲裾深衣:豔豔的紅為主色,黑色的鳳紋飾邊,再加上金珠翠玉的巧妙疊飾,衛長如下凡的仙子:矜持高貴,優雅出塵,美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