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隻是柔柔的吹過長安城,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原先焦黃憔悴的世界轉眼變成幹冷灰白的天。那些僥幸在秋的肆虐下幸得餘生的花草樹木,今兒一齊死於北風的溫柔刀下。寒冷的冬天就這樣來了,大漢帝國也進入了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彼時的漢朝,沿用的是秦代曆法,即以冬季作為一年的開頭,以秋季作為一年的結束。
慶賀過新年的到來之後,長安城東北麵的一百六十個裏坊裏居住的居民依舊按部就班的過著日子,該幹啥的此時照樣幹啥:比如淘氣的孩子該挨娘罵的挨娘罵,鄰裏該雞飛狗跳的就雞飛狗跳;人們大不了是縮縮脖子,照就急急忙忙的此去彼來,不受北風的左右,隻受生計的支配。長安城內最熱鬧非凡的地方自然不是這些個供市民居住的裏坊,而是位於城內西北角的工商業區,那裏就是赫赫有名的“長安九市”的所在地。在那裏,由漢帝國東西南北各地輸來其間的貨物成堆擺放,商人小販按商品的歸類成排成行的擺攤叫買,其品種齊全,名目繁多,應有盡有。所以人們穿集過市時雖然要摩肩接踵,但人們仍是樂此不疲,隻因到了這裏,便可各取所需,滿意而歸。
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有一個十四歲左右的清秀少年,他在兩個仆人的陪同下,慢慢的在集市裏穿行。他像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正驚奇的睜大眼左顧右盼。眼前種類繁多的貨物弄得他眼花繚亂,但他卻欣喜不已。從少年身上所穿的土黃色曲裾深衣來看,他如不是官家子弟,便是富家少爺。依據漢律,平頭百姓隻能穿本色麻布粗衣;然少年不僅衣有華彩,且氣質端正純良,顯然自小就接受過極為正規的家庭教育,自是家學淵源的官家子弟無疑。這少年正看得興起,忽然從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有人躲閃不及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以及攤鋪被撞到的“稀裏嘩啦”聲。少年驚訝道:“這裏不是嚴禁騎馬麼,怎麼有人如此囂張,不顧王法?”就在他納悶間,“噠噠”的馬蹄聲就衝到跟前。少年轉過身子,對來人怒目而視。在一幹閃躲退避的人群中,他看到五六個騎兵在橫衝直撞。為首的便是一個氣宇軒昂的年輕校尉,從其盔甲裝備來看,當屬漢天子最寵愛的期門軍。少年不顧左右仆人的拉扯,挺身站到路的中央,大聲喝斥到:“何人如此放肆!光天化日之下,擾民不安!”
馬奔的速度奇快,就在少年大聲喝斥之時,為首的黑駿馬就直衝著他的腦袋踏過去。周圍的人一片驚呼,甚至有人用衣袖遮住眼睛,不忍再看。眼看這少年要在瞬間喪命,馬背上的年輕校尉猛的勒住韁繩,硬生生的將馬頭撥開,躍到一邊。少年安然無恙,除了臉色稍微發白,他沒有顯出半點驚慌畏懼的神情或是動作。馬上的校尉原本眼神淩厲,但看到少年稚氣未脫的臉,目光便柔和了一點:“你是誰?”
少年昂首挺胸,報與同樣傲岸不屈的眼神:“夏陽司馬遷。你又是誰?”
校尉一聽這回答,眼裏立刻閃過一絲不為人所察覺的光芒:“當今太史公司馬談是你什麼人?”
少年司馬遷麵露訝意,仔細仰視校尉,在對方那張英俊的臉上隻看到硬郎陽剛之氣,不似在耍花招使小計害人,便老實說:“正是家父。”
“不錯。”校尉的嘴角隱然有笑意,他的目光從司馬遷的臉上移開,舉起馬鞭,示意身後的騎兵下馬。這些騎兵下馬後立刻走進攤鋪,所到之處,大刺刺的亂翻亂動,挑挑撿撿,貨物稍不合心意,便扔摔地上。攤鋪的老板又懼又心疼,卻不敢阻攔,隻能是忙不迭的諾諾應答。司馬遷愈看愈怒,臉色氣得青白,便要往前邁步。兩個仆人忙拉住他,小聲低語:“公子,你初到長安,可不要生事啊。”
“是啊,公子,對方可不是你惹得起的人。你看看左右,誰敢出頭了?誰不是縮著頸脖看熱鬧,咱們何必做那出頭鳥,白挨人鞭子抽打呢?”
司馬遷環顧周遭,眾人果然是一副且怕且稀奇的表情,那雙雙對對的眼,就在他和校尉之間溜轉不息,儼然是在等著看好戲。司馬遷年少氣盛,一時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既恨別人把他當作笑料,又覺得自己有責任為民做主,便使勁摔開仆人,朗聲說道:“大丈夫路見不平,當主持公道,如何倒做起縮頭烏龜來!”
校尉斜視司馬遷,心頭很為少年的一本正經感到可笑;隻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便表情冷淡的等著看這孩子的下一步挑釁。司馬遷果然跨上兩步,正義凜然的斥責他:“你既為期門校尉,就該保護民眾;現在卻茲事擾民,強取豪奪,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