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它似你(1 / 3)

狂奔了一夜,風此時終於疲倦了,慢慢的,它溫柔的躺下,開始休憩。被肆虐了整整一晚的衰草,此時總算可以歇口氣,它們全都軟軟的趴下來,靠著大地的愛撫,覓到了活下去的勇氣。對昨夜一無所知也不大關心的白晝搓搓惺鬆的睡眼,扯開天幕,從天地相接之處探出頭來,以窺大地。光明趁機跟著鑽出來,隨著它地盤的擴大,黑夜不得不四處遁形。於是,小鳥唱起來,蟲兒叫起來,草原上的種種動物也蠢蠢欲動起來;就差人沒動起來。對人而言,時間畢竟還早了一點。不過,萬事總有例外,例如在漢軍大本營的主帥帳篷裏,燈光就徹夜未眠。

一個才三十出頭的將領正靠著案幾小憩。他麵目清俊,風采奪人,然眉目卻緊鎖著,看得出來,他心有所憂,因而即便是休憩也顯得格外不踏實。此將領便是衛青,漢軍此次行動的最高統帥。這一次他率部從定襄出塞,匈奴方麵一得到情報就極為重視,伊稚邪大單於親率兵馬,分部迎擊衛青。戰役初期是衛青占上風,他所率的部屬斬殺匈奴兵萬餘人;然他麾下的右將軍蘇建,前將軍趙信各率領三千兵馬在迂回包抄時,不幸碰上了伊稚邪大單於的兩萬騎兵。趙信戰敗而降,捎帶上七百餘漢軍;蘇建全軍覆沒,隻剩他孤身逃了回來。衛青聞聽這些戰報時,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心裏清楚,他前邊帶領將士浴血奮戰的戰果已經化為烏有,在長安等待他的將是漢天子劉徹的雷霆震怒。然這些衛青已置之度外,此刻讓他牽腸掛肚的是他的外甥霍去病。這小子!以尋戰機打牙祭為由,軟磨硬泡的纏著自己,隻帶著八百健兒,一去就是三天三夜,音訊全無。莫不是像右將軍蘇建一樣,遭遇埋伏,也全軍覆沒了?唉,自己當時就不該允諾他,該向去年春天那樣,就是帶他出塞,也隻將他留在後方,不就沒事了麼?他再怎麼求戰心切,畢竟才十七歲啊!

衛青想不下去了,他猛然睜開眼睛,焦躁的在帳營內度步。不管他如何往好裏想,方才一刹那間的思緒變成一個鮮活的夢靨,緊緊的勒住他的心: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如何去見姐姐衛少兒?又如何麵對皇上鐵青的臉?

唉,衛青,衛青,你糊塗啊!

正在衛青追悔莫及之時,他恍惚聽到馬蹄聲,心裏頓時竄起一絲喜悅:該不會是去病吧?他一個箭步衝向帳幕的大門。然衛青還沒來得及奔到門邊,就有一個士兵掀開帳幕進來:“報告大將軍,第七批兄弟回來了,他們沒找到票姚校尉。”一聽這話,衛青的腳步死死的被釘在原地,曾經飛起來的心直往下墜:又一次,又一次不祥之兆!

衛青勉強回到原先就座的位子,他都懶得開口,隻是無力的搖搖手,士兵便很識趣的退了出去。衛青的兩眼由帳頂看到地底,視線由東邊溜到西邊,愣是找不到定點。因為無論看哪,那兒便是人馬橫死的慘相。衛青由不得絕望的歎息:這個時候,哪怕是隻回來一個霍去病,他便謝天謝地,別無所求!

隱隱約約中,衛青似又聽到馬蹄聲;側耳細聽,卻又什麼都沒有。衛青隻有苦笑:準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前後都派出了七批人,誰都沒帶來好消息;這會,希望又該從哪兒來?

“呼”的一聲,帳幕猛的被撩開,一個兵士鑽進來。他累得氣喘籲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伸手往帳外指。衛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他喜形於顏色,趕緊鑽出帳外。

遠處,一支馬隊披著薄薄的晨霧正快速馳來。盡管距離遙遠,但那在晨光中招展的軍旗顯得格外鮮豔。最奪目的自然是軍旗上大大的“霍”字,仿佛就算距離再遠,它依然可以像它的主人一樣直撲任何人的眼簾。衛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又怕看到的景象不是真的,就閉上眼睛,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下。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詫異的發現,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就在霍去病的身後……不,不是太陽在霍去病的身後,是霍去病就從太陽裏奔馳而出。

看,金色的陽光全撒在他身上,連跨下的黑駿馬也被鑄成金色。霍去病那平常尚顯稚氣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流光溢彩,那五官如刀刻斧削一般挺拔硬朗,比任何雕像都更具血性之美。他所過之處,陽光就追著他的馬蹄,一溜兒鋪開。

他,簡直就是太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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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在桑格花上,金燦燦,紅豔豔;伊稚斜站在花叢中,臉色卻如死人一般難看。

趙信就陪在一邊,他現在已被大單於封為右穀蠡王。原來,匈奴領袖不稱皇帝,乃稱單於。單於下麵,有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等二十四名官員,各領數萬騎兵或數千騎兵不等。其中,左、右賢王和左、右穀蠡王是最大的官,趙信以一降將的身份,得此殊榮,除了他本是匈奴人的身份之外,還有個緣由,那就是伊稚斜大單於要倚重他來對抗漢朝。原來,伊稚斜曾有個重要的參謀,是個叫中行悅的漢朝宦者,此人在漢文帝時被迫隨和親的公主來到匈奴。因他是被強迫而來,所以他臨離開漢朝的國都長安時就說:“天子如果一定要我去,那麼我就會成為漢朝的禍害。”這人還真說到就做到,他一到匈奴,就投降了匈奴的大單於,為匈奴對付漢朝出謀劃策,謀略十分奏效,因而甚得匈奴單於的寵幸。然劉徹繼位之後,采用儒學治理天下,重用大將軍衛青,國策軍事均有重大改變,中行悅從前的策略便沒那麼有效了,兼之又重病纏身,伊稚斜不得不另尋一個熟知漢軍情況的謀士。趙信的歸降便顯得十分及時,所以匈奴大單於才毫不吝嗇的封他作右穀蠡王。

趙信心裏感激大單於對他的信任,但注視著羞惱交加的大單於,他還不敢冒然開口。伊稚斜的年紀比漢朝皇帝劉徹略小幾歲,與衛青同齡,因常年生活在草原深處,經朔風吹打,麵孔變得粗糙幹澀,比之在深宮裏養得白白胖胖的劉徹要顯得衰老。朔風在催老他的同時,也將他捶打成銅骨鐵臂,威風凜凜,其身上的王者之氣,毫不遜色於劉徹。且昆侖神的子孫天然膘悍,此種曠達之氣,又非漢天子可比擬。趙信雖然一麵在心底揣測大單於憤怒的原由,另一麵卻在慶幸自己回歸到強悍的大單於身邊是個極其英明的決定。忽然,伊稚斜把臉轉向阿胡兒,目光如炬:“漢朝除了衛青,還有什麼能人?”

“沒,沒有。”

伊稚斜狠狠的把唾沫吐到草地裏:“我剛剛接到最新戰報,說是昨天夜裏,一支漢軍襲擊我們在八百裏外的大後方。我外祖父籍若侯產,相國和當戶等官員戰死,我叔父羅姑比被生擒——我們大匈奴僅此一役便被斬首二千零二十八人!聽聽看,一夜之間,我們大匈奴就折損二千零二十八名勇士!而且是在大後方!”

趙信一臉詫異,很受震動:“我受衛青之命出擊前參加過漢軍的軍事會議,那時,沒聽說有這個軍事計劃。會是誰呢?”

“聽說是個極其年青的將領,騎一匹黑黝黝的駿馬。”

趙信愣了,他不願意相信又不得不肯定的說:“是霍去病!隻能是票姚校尉霍去病!”

“他是什麼人?”

“是衛青的外甥,大漢皇帝劉徹的高徒。”

伊稚斜本來是邊走邊聽,一聽到這話,便停住腳步:“劉徹的高徒?”

“是的,大單於。劉徹非常寵愛霍去病,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就讓他進期門軍,讓他擔任郎官。這次出兵,還封他做票姚校尉。所謂‘票姚’,意為飛行迅極無比的鷂鷹,大地之上,蒼穹之下,讓他無可匹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