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迅極無比——哼!一夜之間,他來回奔襲一千六百千裏,果然是迅猛無極,如電閃過,比之衛青的龍城偷襲還有過之無不及!”大單於說著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他惡狠狠的對天發誓:“咱們大匈奴和漢朝的戰爭不會就此結束,他們沒贏,咱們也沒輸。走著瞧吧,那個霍去病還會再上戰場,我倒要看看,是你飛得快,還是我的箭射得更快。”
趙信默不作聲,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件舊事來。那時,他因為協助衛青攻打匈奴有功,被漢武帝劉徹封為翕侯,並特許他隨駕到上林苑狩獵。這種事在漢朝人眼裏是莫大的恩寵,但在他趙信看來,純粹是浪費他的時間。他可是在大草原長大的,在草原上不分白天黑夜的追逐獵物是家常便飯,風餐露宿雖然辛苦,但那樣才是人和獵物之間真正的較量。哪像這些個漢朝皇帝,說是打獵,卻是打一些圈養的獵物,半點野性都沒有;而且還是那麼個打法——讓一大群人吆喝著逼得獵物無處藏身,把它趕到皇帝麵前,再讓皇帝慢悠悠的射它,次後眾臣還要齊呼什麼“陛下威武”,當時趙信沒差點笑死。老實講,他那時就有點後悔投降漢朝,瞧瞧這窩囊的樣,難怪從前不是昆侖神子孫的對手,隻怕將來也不是昆侖神子孫的對手。正在百無聊賴之際,趙信發現人群之後有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年郎官,其表情和他一樣,對眼前這種死氣沉沉的狩獵毫無興趣。算是心有戚戚焉,趙信不免多看了他兩眼。這少年俊俏非常,生氣勃勃,尤其是那刀眉下的眼,偶爾跟人對視時流露出淩厲的眼神,天然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因而,他的身子雖高挑瘦薄,騎在馬上倒也有大將之風。趙信正在思量他是誰,突然,少年的眼裏閃過一道光芒,他一勒韁繩,拋開眾人,置皇帝的威嚴於不顧,自顧自的向側邊衝去。
那兒,有一匹黑色的野馬!不知它從哪裏鑽進上林苑,正在橫衝直撞,把好些戍衛的士兵踢得人仰馬翻。文官們驚慌失措,武將們拔刀抽箭,將皇帝團團護衛。
劉徹倒鎮定自若,吩咐左右讓開,好讓他更清楚的觀看那匹野馬。趙信以行家的眼光也在審視著:這馬通身毛皮烏亮,四肢修長,且強健有力,奔跑的速度極快,探前蹶後,一縱就是一丈六,而且在極速奔馳時,步法均勻,忙而不亂。真是上品中的上品!
趙信心中一陣歎息:要是有根套馬索在手裏就好了!這麼好的駿馬,隻有最好的騎手才配駕馭你。可惜呀,可惜!這些個漢朝人一旦捕獲不到你,就會用刀箭戳殺你!唉,你為什麼不出現在大草原,讓那些真正配得上你的獵手得到你!
懷著這種心態,趙信對少年郎官不屑一顧,但他發現少年所騎的駿馬看起來也是一匹難得的千裏良駒,就是怎麼也追不上野馬:一前一後,總差丈許。劉徹曉有興味的看著,眼見他們就要跑出自己的視線,便給身後的衛青一個眼色。衛青打馬出列,揮動小旗,遠處的期門軍便迅速從隱蔽處竄出來,個個手持銳利的長矛,預備要協助少年捕獲野馬。這時,趙信心裏一緊,他擔心的事就要變成殘酷的現實,他的眼就愈發離不開那野馬。就在此時,少年突然拔出腰劍,猛的紮向自己的坐騎。趙信大驚,萬料不到少年會走這步險棋。果然,受傷的馬長聲嘶鳴,瘋了一般往前跑,刹那就追上野馬。就在坐騎與野馬並足同列時,少年鬆開坐騎的韁繩,猛撲向野馬。隨即,他掉了下來,但他的雙手還緊緊的抓著野馬的鬃毛。陡然受製於人,野馬變得格外的狂暴焦躁,狂奔的速度更快,如電閃雷鳴似的。少年一路被野馬拖著,隨時都有可能被踏死。劉徹臉色大變,衛青則箭一般催馬衝向少年。
就在大家驚慌萬狀,以為慘劇就要發生時,少年在這極速運動中躍起——速度之快,連趙信都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做的。等趙信明白之時,他隻看到少年騎在野馬背上,人馬合一,一個跳躍,就從刀槍林立的期門軍陣中跳出,轉眼就沒了蹤跡。看到此時,衛青才勒住馬,回望劉徹。劉徹麵露微笑,恢複了雍容自若的天子之態,並就此事隨意與身邊的臣子品評談笑。所有人中,唯有趙信什麼也沒聽進去,他大受震撼,根本無暇顧及皇帝和邊上的文官武將說啥。對馬的了解,他遠勝過任何一個漢朝人,要說漢朝人能飼養好馬,他信;但要馴服野馬,就是他們大匈奴的好手也不見得能成功,而且還是采用那麼極端的辦法,簡直就是同歸於盡!那少年可以示弱的,畢竟他年紀小,如果他按照劉徹的安排去做,就安全得多;同樣,成功之後,他一樣可以享受讚賞,畢竟,他已經比周圍的漢朝人更具英雄之氣。然而,少年竟然那般驕傲,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幫助,不願自己的勝利沾有別人的一絲一毫的恩惠,為此,他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昆侖神啊,這幾乎就是一種極其愚蠢的自殺行為!
可他竟然成功了!不靠天幸,不要人助,他隻靠自己!因自信而孕育魄力,因韌性而孕育強悍,他在這點年紀就具備的智慧,真叫人害怕,也叫人嫉妒!
很快,少年又騎著野馬回來了。他累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珠不僅從頭盔下滾滾而落,布滿整張臉,連露在盔甲外的衣衫也全被浸濕。現在,野馬乖乖的聽他使喚,供他駕馭。看來,在這一場毅力和智力的角逐中,不出意料的是以人的完勝而告終。
看著少年的生氣勃發的樣子,劉徹的讚賞和喜愛之情完全不可掩飾。少年跑馬到他跟前:“陛下,我要這匹馬。”
“去病,不得無禮。你是郎官,陛下麵前,你該稱‘臣’。”衛青趕緊小聲的責備少年,又小心的瞟劉徹一眼。劉徹卻毫不在意,反而問:“霍去病,那朕賜給你的大宛名駒怎麼辦?”
“我,不,臣不要了。陛下可以收回去。”少年一本正經的回答,他努力擺出為臣子的樣,但那撲閃的眼睛,流露出的卻是驕傲和自豪。
“收回來?你以為朕的東西,你想要就可以要,厭倦了便不要?那朕是什麼?”劉徹突然板起麵孔,氣氛陡然緊張,文武大臣麵麵相覷,弄不清皇帝為何喜怒轉變如此之快,更不知如何是好。衛青心裏一涼,趕緊替少年請罪:“陛下,是臣管教無方,請恕霍去病無禮之罪。”
少年的臉繃得緊緊的,他原是直愣愣的與劉徹對視,在掃描衛青一眼之後,他不情願的底下頭。但他的嘴緊閉著,不肯開口說話。
劉徹細細端詳少年的表情,突然開心的大笑:“衛青啊衛青,好好看看霍去病。滿朝文武,宮*下,也隻有這愣小子敢這樣對朕。霍去病,真有你的!”
衛青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忙側臉示意少年,要少年謝恩。那知少年瞪著眼,愣不說話,好像在鬥氣。劉徹對他半是誇讚半是寬慰,道:“好,駿馬配英雄!它本來也該屬於你。你不要的破爛貨,朕就收回來,留著自己用。不過,作為交換,朕要給你的馬賜名。這,你總不該再拒絕了吧?看它剛才的速度,紫電飛閃,它就叫‘騮紫’吧。”說罷,便眼神慈愛的看著少年,幾乎像父親看著兒子一樣。趙信明顯看出來,皇帝剛才生氣不過是佯裝的,實際上,他對這少年寵著呢。他這才想起來,這個叫霍去病的少年就是大將軍衛青的外甥,當今漢朝皇後衛子夫的內侄,他和劉徹的關係親著呢。可這舅甥倆在皇帝麵前還真有趣:一個謹小慎微,一個傲然不屈。
聽罷劉徹的話,少年喜上眉梢,目光炯炯有神:“諾!”
不知怎麼的,趙信在記住霍去病這個名字的一刹那,他想到了狼。現在,他更確信霍去病是狼,而且是一頭覓食的惡狼!他有狼一般的毅力,狼一般的韌性,隻要認準目標,不論人和物,都會緊追不放。和這種人作對手,可能很頭疼,但如果能夠戰勝他,絕對是最過癮的快事。看著大單於的背影,趙信不由得意氣風發:“大單於,霍去病一定會再上戰場,到時候,我願和他一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