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毒日如火(1 / 3)

夕陽沿著西邊的地平線緩緩墜落,然其餘光和熱氣仍在空氣中暢行無阻,將天地弄得更加熾熱。這是一片遼闊的土地,人跡罕至,早上還水靈靈的那些草草樹樹,經過烈日的調教,現下全被烤蔫了。在這片土地上棲息的鳥類和走獸還躲在濃蔭深處,盡力避開熾熱的空氣,想在清涼裏小憩片刻。這時,遠處響起沉悶渾厚的雜踏聲,這聲音把動物們驚醒了,它們惶惑的轉動小腦瓜子,警惕的打量來者。

一支隊伍正在夕陽的餘光裏奔馳。這群人,輕甲薄衫,人人頭上汗珠滾滾,其胸前背後,臂膀胯腿,無一處不被汗水浸濕。然他們絲毫沒有休憩的意思,那急進的速度,仿佛如驟風掠過,直朝著西麵的賀蘭山奔去。這隊人馬,便是漢軍四路大軍中的驃騎將軍部。

本來此次行動,為保證騎兵的體力和速度不會因炎熱而打折扣,霍去病曾想把行軍的主要時段定在清涼的晚上;但為配合另一路公孫敖部的進度,隻好白天也用上。原來,公孫敖和驃騎將軍出了北地,便異道而行。公孫敖走河西走廊的南端,沿霍去病第一次河西之戰的老路進發,負責從左麵牽製匈奴大軍;霍去病則開拓新路,涉鈞耆河之後,迂回北上,負責包抄匈奴人的右翼。這種左右夾擊的戰術,可以最大限度的擊潰匈奴人的心理防線,便於在肉體上更多的殲滅他們。然霍去病西進的路線長度是公孫敖部的一倍有餘,其中的艱險更非公孫敖部可比。按預定計劃,驃騎將軍部在繞過賀蘭山之後,再經騰格裏沙漠邊緣穿過,涉休屠澤(湖泊名),再在合僅山南麵,祁連山東麵的張液地區與匈奴大軍鏖戰。現下,望著寂靜綿亙的賀蘭山,霍去病勒住“騮紫”的韁繩,停止前進。趙破奴約略知曉驃騎將軍的用意,便道:“將軍,我們是不是歇息片刻?”

霍去病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視線正在賀蘭山下的地形中遊走。目前,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草原,此處水草肥美,視野開闊,若是放牧,倒是個極好的去處;但若是安營紮寨,卻是一個再壞不過的地方。因為這個地方背靠高山,在平坦遼闊的大草原上是最顯眼的坐標,兩萬大軍若是駐紮於此,很容易被前來偵察軍情的匈奴兵發現。一但被匈奴人夾擊,漢軍就很難突圍。霍去病本來想換個地方的,但考慮到整個白天的急行軍,士兵已疲憊不堪,不宜再強行趕路,便道:“先在這休憩半個晚上,雞鳴(古代十二時辰之一,相當於現代時間的夜一點至三點)時分出發。”

士兵們巴不得驃騎將軍這麼說,一聽命令,便忙忙下馬。因為沒有輜重糧草追隨,驃騎將軍部的士兵們自來不用安營紮寨,隻席地休憩。這種事,在那些參加過第一次河西之戰的老兵來看,不過是家常便飯,因而他們安之若素;而那些新兵,在老兵的帶動下,再經過幾天來的急行軍,也基本適應了這種行軍方式。現在,他們有的舒展筋骨,有的放馬覓食,有的閉上眼小憩,反正是誰也沒閑著。

霍去病翻身下馬,獨自一人隨意走走,忽然身後有嘈雜聲。他恰巧站在一個位置稍高的地方,回望身後,他一眼就看見那王抉正揮動著馬鞭追打一個士兵。被打的士兵哀嚎慘叫,四下閃躲。圍在邊上觀看的眾人雖不敢阻攔,但人人都忿恨不已的怒視王抉。這其中原因很簡單,驃騎將軍固然治軍嚴厲,素來也不曾愛兵如子,但他不怒自威,從不鞭打士兵以顯示將軍的尊嚴。這王抉來軍中還不過三四日,便這般耍派作樣,實在是惹人生厭!霍去病皺起眉頭:他知道,這軍營裏,除了他,還真沒人敢管那王抉。原來,王抉一被編入霍去病的軍隊,劉徹馬上封他為步越大校(比校尉高一個官銜):先是送來寶劍,次後又送來駿馬,最後還當著全軍將士的麵,再一次鄭重的將其托付給霍去病。劉徹這種超乎尋常的關愛,一下子就扯帶出王抉和王夫人的關係,最大限度的張顯出他皇親國戚的身份。於是,驃騎將軍部的將士們便存著小心,不敢招惹王抉。那王抉開頭還不怎麼生事,自有親隨侍衛將其服侍得妥妥貼貼——除了時常抱怨行軍辛苦,沒有好食飯菜之外,倒也不曾衝撞霍去病。因之,從長安到賀蘭山這段路程,霍去病對王抉身上的公子哥味視而不見。但今天王抉如此大鬧,霍去病可再不能姑息了事;因此,他非得要趕過去看看究竟。

然不知是什麼緣故,徐自為和衛山搶在霍去病之前插手此事,隻見他倆分開人叢,擠了進去。因為還有一段距離,霍去病聽不清他倆說了些什麼,隻能從語調上判斷二人是在低聲下氣的懇求王抉。霍去病最痛恨自己的部將在外人麵前服軟,他快趕幾步,待要進去,便聽到王抉破口大罵:“狗奴才,你們也配來和我說話!”緊接著,兩聲脆響——那是馬鞭鞭打皮肉的聲音!霍去病心頭一沉,知道是徐自為和衛山吃了虧。他還不及出聲,士兵就發現驃騎將軍來了,忙分往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霍去病由空隙處往裏一張望,立刻就看到徐自為和衛山的臉上各有一道血紅的鞭傷——盡管受到這種侮辱,他倆還在努力的克製著。那王抉卻道兩人是懼怕他,便兀自狂傲的曰:“本大爺就是打死他,看你們這群狗仗人勢的鄉巴佬能把大爺怎樣!便是叫霍去病來,他也得看本大爺的臉色!”

說罷,王抉趾高氣揚的斜視衛山和徐自為,其手高高揚起,欲想再打。此刻,不止是徐自為和衛山兩人氣得兩眼冒火,就是圍觀的士兵亦擼袖擦掌,恨不能揍死眼前這不知死活的混賬東西——他竟敢對驃騎將軍出言不馴!然誰也沒有機會了,一隻修長的手一把捏住王抉的手腕,王抉手裏的鞭子立時掉在地上,他痛得歪嘴咧牙,哇哇慘叫起來。他勉強有力氣回頭,驀然看到霍去病殺氣甚濃的臉,頓時驚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霍去病厭惡的一摔手,王抉立刻跌到在地。他的親隨衛兵本想上前攙扶,但看到霍去病的眼神冰冷似刀,便畏懼的縮到人叢之後,再不敢吱聲。霍去病的目光定格在先頭被打的那個士兵的身上。那士兵年紀不大,身量單薄,仿佛還不到二十歲;除了有盔甲遮護的前胸後背,他露在外邊的衣衫盡被抽爛,鮮血皆浸透出來;再看他的臉和手,鞭痕觸目驚心。霍去病強壓下怒火,冷靜的道:“說,這倒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