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霍去病心急火燎要奔往浣溪村的同時,蒙著布帕的花蕾,正陪著柳媽和陳福在長安西市的肉鋪上挑揀。近些天來,屈大娘愈發覺得自己老了,便有意栽培花蕾:除了傳授廚藝,就是讓她跟著其他廚娘學采買。好容易才采購完各種蔬菜和肉類,花蕾和陳福等人便提著大筐大筐的菜籃,艱難的向集市口走去——詹事府專管采買的馬車就停在那。西漢明有禁令:凡車馬者,不得進入“長安九市”。這個禁令,一般的貴族官員和黎民百姓還是遵守的,隻除了那些炙手可熱的皇親國戚,譬如霍去病昭平君之類。
且說花蕾還未走到一半,就累得氣喘籲籲,陳福體恤她,便將她手裏的菜籃拿過來,扛在肩上。花蕾感激的向他道謝,一邊抹汗,一邊偷空貪婪的往四處看。她能出門的機會不多,何況是到這樣熱鬧的地方。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大飽眼福,一陣清甜的芳香便向她襲來。花蕾尋香望去,原來是個富家小姐在婢女的陪同下,款款的打她身邊走過。那女子約莫十八九歲,肌膚白膩柔滑,容貌娟秀俊俏,苗條的身子裹在月白色的厚綢氈裏;頭上鬆鬆挽起的發髻別無裝飾,單單插著一朵小小的白花——顯然,這是一個新寡的女子。花蕾從她的舉手投足間品出落落大方的氣質,不由得為之著迷。花蕾所見過的高雅與美貌兼具的年輕女子並不多,除卻衛長公主,眼前的女子就算一個。所不同的是,眼前此女不像衛長公主那般高高在上,她另有一翻讓人想親近的恬靜氣度。花蕾自從見過衛長公主,內心深處時常是矛盾不已。一方麵,衛長公主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有了正視現實的覺悟;另一方麵,她不得不感到自慚形穢——原來要配得上驃騎將軍,還得是像衛長公主那樣高貴的女子!雖說花蕾對能和驃騎將軍並肩而立不敢心存奢望,但是潛意識裏,她渴望能讓自己變得更好一點。然而在她最熟悉的圈子裏,她隻會受到嚴重的打擊:身邊的人,不是廚娘,便是仆役,其趣味言談,隻有更加粗俗無知的,哪還能成為她的榜樣!因之,見到這麼個舉止優雅的女子,便不由得心存愛慕。
花蕾戀戀不舍的目光終於引起那女子的注意,她回眸一看,很為花蕾大白天也蒙著布帕而感到詫異。然就是這一眼,她驚訝的發覺,與自己對視的那雙眼眸羞澀的笑了——那笑裏,竟然散落著許許多多靈動的韻味。她不由得暗暗揣測:這眼眸的主人該是個不同凡響的美人吧?就在此時,她聽到自己的婢女“吃吃”的笑了,忙瞪了婢女一眼:“小水,你又做什麼了?”
被叫做“小水”的婢女忍住笑,嘴往另一個方向呶:“姑娘,你自己看吧。”
那女子不情願的往婢女示意的方向飛快的瞟一眼,便看見一個粗壯高大的年輕軍官,手拿一根馬鞭,正直勾勾的看著她,一派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不由得羞紅了臉,忙底下頭,催婢女快走。就在主仆兩人快步急走時,花蕾也看見那軍官,她並不知道那人是誰,但看到他穿著盔甲和戰袍,心裏便覺得很親切。正巧陳福回來找她:“花蕾,傻站著幹什麼?快點,我們要回府了。”
花蕾答應一聲,待要跟陳福走,卻聽到陳福有些驚訝的道:“那不是才封侯的仆多麼?他在這,是不是小侯爺也在這?”
花蕾聽了這話,心頭驚跳起來——她又是歡喜,又是怕!不由自主的躲到陳福身後,膽戰心驚的問:“陳大哥,誰是仆多?小,小候爺在哪裏?”
陳福指著那個手拿馬鞭的粗壯軍官道:“那就是仆多。他是焉末人,這回跟著小侯爺立了功,前些天才被皇帝封為輝渠侯。奇怪,怎不見小侯爺的蹤影呢?”
花蕾一聽這話,懸著的心落了下來,隨之,暗暗的失望亦跟著散落。她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激動情緒,道:“陳大哥,這仆多侯爺,是小侯爺很親近的人麼?”
“那當然了。自從河西第一戰,他和同伴高不識追隨小侯爺以來,隻要是人在長安,每日都要涎皮賴臉的分享小侯爺的菜飯——你說,親不親近?”
花蕾聽到此處,不禁擔憂起來:既然這個仆多與小侯爺如此親近,那小侯爺必然就在不遠處。還是趁早走開吧,免得見了麵,不單自己痛苦,還要惹詹事夫人不高興!莫如躲得遠遠的,就在身後默默的望著他!花蕾心念拿定,便道:“陳大哥,咱們還是走吧。屈大娘要是等久了,也要惱的。”
陳福答應一聲,忙殷切的領著花蕾往外走。花蕾卻未曾料到,她這麼急急忙忙的避開,純粹是多此一舉。其實,仆多自封侯後,除了那晚的宮宴,他還沒有機會見到驃騎將軍。今兒他會到西市來,還是受了趙破奴等人的鼓動。原來,趙破奴思量河西二戰成果豐碩,估計一時半會漢朝和匈奴不會重開戰火,不免動了思鄉之情。他想到自己離家已經好幾年了,如今總算熬出頭來:既得封侯,又有賞賜,是該風風光光的回家鄉看看老婆孩子。因之,他決定再到長安西市為老婆置辦些時新首飾,給孩子添些小玩意;他這麼一說,高不識、仆多、徐自為和衛山也動了同樣的念頭——那徐自為和衛山雖未得封侯,但是錢帛賞賜是有的——大夥便相邀來西市。仆多和高不識自加入漢軍,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到這樣繁華的集市上來,不免處處新奇,時時發呆,看得口水流流,不辯西東。開始的時候,兄弟幾個由這家攤鋪轉到那爿小店時,還記得叫上他;可是西市裏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一不留神,仆多就給人群衝散了。就在他茫然尋覓弟兄們時,卻被一個美麗的漢女給吸引,一見鍾情。
按說來,仆多在焉末國做牧民的時候,美人是見過的;入宮參加慶功宴時,萬紫千紅的佳麗也是識得的;而走在這西市裏,來來往往的俊俏女子更是讓人眼花繚亂,如何就在不經意間,為一個偶然瞥見的女子所傾倒呢?其實說來也簡單,焉末國雖有美女,卻不似眼前這個漢女水靈嬌嫩;未央宮花開是好,可惜名花有主,不可造次;這西市上的美女是多,可惜都不及那女子風采翩然!何況“性,食色也”,許那中原男子看到美人生情,就不許他仆多動心?不過,仆多倒底是茫茫草原來的漢子,不曉得詩書禮儀,不知道看美人也講含蓄,他就那樣傻愣愣的看著,以至於被人笑話。
且說花蕾隨陳福上了馬車,還留戀的回頭看——那小侯爺沒見露臉,倒是原先曾注意過的女子,正領著婢女,拿著買好的東西往回走。自然,緊緊尾隨在她們身後的,是那個拿著馬鞭,傻頭傻腦的仆多侯爺。花蕾遙望仆多的呆樣,猜透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暗生同情。忽然,一陣急馳的馬蹄聲打斷花蕾的思索,她忙正視前方,但見幾人騎著駿馬衝進西市,一派“誰敢擋道,誰就死”的駕勢!陳福本來是慢悠悠的駕著車,突然受此一驚,忙勒住疆繩,偏往一邊——僥是如此,馬車上的菜筐,還是被這幾個橫衝直撞的人刮翻在地,連花蕾和柳媽都幾乎栽下車來。陳福又怒又驚,一麵極力拉住馬,一邊忍不住罵道:“哪裏來的狗東西,竟敢如此張狂!”
那些人一陣風過,自然沒有聽見,倒是集市裏不斷有人“唰唰”的撲到在地,攤鋪“嘩嘩”的被撞翻:馬的踐踏聲,人的唉嚎聲,淒慘連綿,不絕於耳。花蕾驚恐不安的回頭望去,越過垮架的攤鋪,散落的商品,看到不少人從地上爬起——然而有幾個人掙紮了幾次,卻依然倒在地上,顯然受傷了。花蕾大不忍心,著急的道:“陳大哥,讓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