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才剛剛降臨,陰風便迫不及待的怒號。它一路勁走急趕,粗魯的翻弄著大草原上的每一根茅草,迫使這些柔弱的生命在它麵前卑躬屈膝,俯首稱臣。當那些散落在大草原深處的帳篷無意中阻礙了它前進的道路時,它便變本加厲的刮打帳篷,迫使匈奴人在這幽冷淒厲的晚上,不敢踏出帳篷半步。仿佛天地之間,它才是真正的主宰。
然而,還是有一些人甘受它的摧殘,頂著厲風,在它的地盤裏策馬奔馳。很快,這些人來到目的地,為首的那人翻身下馬,把鞭子和馬匹丟給前來接應的衛兵。就在他大步向帳篷邁進時,一個侍衛撩開帳幕,裏邊的火光照射出來,將他的麵孔映紅了——願來,來者正是渾邪王。渾邪王還來不及開口,掀開帳幕的那個侍衛便急切的道:“渾邪王,你總算來了!”渾邪王一邊鑽進暖融融的帳篷,一邊不解的道:“休屠王,你這麼急切的催我來,倒底是什麼事?”
休屠王幾乎是跑著迎上來,渾邪王有些驚詫:他們時常見麵,卻從未見休屠王這般緊張。再看休屠王的臉,但見他滿臉陰雲密布,雙眉緊鎖,不由得心頭更是詫異,立時預感到有不好的消息正等著他。果然,休屠王揮揮手,將帳篷內的其餘人趕下去,這才領著他走往帳篷內的僻靜處,低聲道:“老弟,大事不好了!”
渾邪王的心沉了一下,道:“什麼事呢?”
休屠王歎息一聲,貼近渾邪王的耳朵低語。待他說完,渾邪王吃驚的睜著眼,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要麵見大單於!”
休屠王忙按住他,小聲而著急的道:“你別嚷嚷!就算我會騙你,可我妹子能騙我麼?大單於要是肯單獨接見你我,我還用得著叫你來商量麼!”
渾邪王死死的盯著休屠王的臉,在對方的眼裏,分明流露出和他一樣的沮喪和恐懼,他不由得倍受打擊。一時間,方才的耳語又在他的腦海裏飛快的過了一遍,他確信無疑!隨之,他隻覺得腦子昏昏沉沉,步履也跟著踉蹌,最後,恍若失魂落魄般跌坐在毛氈上。休屠王憐憫的看著渾邪王,他的反應就和自己最初懂得這個消息時沒啥兩樣。於是,他走近渾邪王,蹲下身子,哭喪著臉道:“我才把大單於的信使打發走。大單於要咱們十天後一塊去漠北的王庭,參加部落大會。唉,咱們難道就這樣把腦袋割下來給別人?”
這話不僅穿透了渾邪王的耳膜,還深深的刺進他的心裏——他終於緩過氣來,有了思索的能力!他悲憤的抬起頭,氣極而曰:“我不服,我不服得很!”說著,他推開休屠王,自己從地毯上爬起來,仿佛是想發泄盡心裏的窩囊氣,他再也不願壓著嗓門,隻管高聲嚷:“大單於若是自己來拿我的腦袋,那我沒話說!打了敗仗,損失那麼多的牛羊,這個罪,我認!可是,他不敢正大光明的來抓我們,倒使出這麼奸詐的計策——他把我們當作是什麼了?他那樣做,難道就是昆侖神的旨意?我不服!”
聽著渾邪王的嚷嚷,休屠王深有同感,一時也忘了要壓低嗓音說話,便跟著發牢騷:“是啊!若是大單於自己來拿我們的腦袋,我也認了!可他偏偏就聽那個漢朝人——中行悅的鬼話!那個閹人要真有能耐,他怎麼會陪嫁到大匈奴來!他整天裹在暖和的皮毛裏談天說地,一副比昆侖神還先知先覺的樣子!怎麼就沒見他幫著大匈奴攻取長安,踏平漢朝?咱們是什麼樣的人,能受這樣的陰招擺布麼!”
“大單於變了!自從他重用那些個從漢朝投奔過來的人,我們大匈奴這十幾年來就沒過上舒心的日子!要說打敗仗,損失牛羊,也不是從我們開始的!”
“是啊!我們無能,沒保住河西的牛羊,可是我們終歸沒有丟掉一寸土地!而大單於那邊,護衛王庭的職業兵不下十萬,自從漢朝出了個衛青,仗是愈打愈敗,土地是愈丟愈多,連肥沃的河南之地都沒保住!所損失的牛羊,都是百萬計以上,怎麼就沒見大單於懲罰什麼人!”休屠王越說越氣,越想越委屈,不免牢騷更大:“要拿人開刀,祭告昆侖神,那也不該是我們!大單於一碗水端不平,我也不服!”說到此處,休屠王氣得“哧呼哧呼”的喘息,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他這些才落口的話,更進一步的刺激了渾邪王。渾邪王也覺得胸悶得緊,便扯下裹在頸項間的毛皮圍脖,恨恨的將那東西摔在地毯上。次後,渾邪王陰沉著臉,煩躁的走來走去,他苦苦思索:究竟如何做,才能消災去難,保全性命呢?不曾想,就在他冥思而不得其法的時候,一個奇異的念想冷不丁的竄進他的腦海——隨之,渾邪王喜上心頭,幾乎忍不住要附掌稱快: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大單於既然要用那麼陰損的法子置他們於死地,他們為什麼就不可以如此還擊呢!
很快,渾邪王毅然決然的拿定主意,他走到帳幕處,探頭看了看帳篷周圍,確信沒有人偷聽,這才退回來。休屠王看著渾邪王進進出出,多多少少要為他的奇怪舉動而訝異——莫不是,渾邪王已經想到了什麼妙策?休屠王內心的那絲安慰還來不及爬升,渾邪王就快步來到他身邊,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語畢,休屠王瞠目結舌,幾乎不敢相信,他愣愣的盯著渾邪王,吃吃的道:“這,這樣做,行麼?昆侖神就在你我的頭頂,他什麼都看得見!我們會不會遭天打雷劈?”
渾邪王瞪著眼,咬著牙,發狠道:“遭天打雷劈的,怎麼也論不到我們!你想想,我們還不是被逼的麼?大單於要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就不該這樣對付我們!”
“可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休屠王還在膽顫心驚,他不單下不了狠心,連說話也是藏頭藏尾,惟恐有人聽見。渾邪王知道他的心意,便順著那種含蓄的口吻勸慰道:“休屠王,漢朝人有一句俗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現在伊稚斜獨斷獨行,我們豈能等死?再說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由我們開頭做的。伊稚斜還是左穀蠡王的時候,他幹的事,你忘了?想當年,他不過是軍臣單於的弟弟,並不是單於的繼承人。可是軍臣單於一死,他就搶了單於的位置,並把軍臣單於的兒子——於單王子攆走。那於單王子四處亡命,不得已就幹了這樣的事。你再看看今天的右穀蠡王趙信,在於單王子之前,他不也幹過這樣的事麼?隻不過他去了又回來,大家都不怎麼說而已!既然他們都沒被天打雷劈,我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