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風起雲湧(1 / 3)

且說霍去病踏入漢朝地界的那一天,幾個匈奴人自河西披星戴月,一路飛騎急奔,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漠北伊稚斜大單於的王庭。這幾個人並不敢立刻麵見大單於,倒是蹭進大單於的寵妾——脂嫣所居的帳篷內。

脂嫣是休屠王的親妹子,現年十八歲,隻因休屠王在第一次河西之戰吃了敗仗,感念大單於並未降罪於他,便特地將妹子獻給大單於。這脂嫣麵目嬌好,且騎馬射箭,樣樣精通,比起從前和親而來的漢女,更有一種爽朗明麗之美;兼之正是青春妙齡,因而來到大單於身邊雖不足一個月,就被伊稚斜視作心頭肉、手中寶,愛之甚深。此刻,她正在梳妝打扮,忽然見帳幕被掀開,還道是大單於去了複又回來,忙扭轉身子,笑盈盈的就要嬌嗔幾句,卻發現來人是哥哥的親信,不由得詫異的道:“師牙,你不在哥哥身邊,來這做什麼?”

師牙先不說話,隻是拿眼飛瞟帳內的侍女,脂嫣立時明白他的意思,便對左右道:“你們都下去吧。”

待眾侍女退盡,師牙才急步靠近脂嫣的耳邊嘰嘰咕咕的低語。聽完,脂嫣蹙起眉頭,道:“師牙,大單於正在氣頭上,怕是不依吧?”

師牙懇切的看著脂嫣:“瑪修(匈奴語,相當於漢語的小姐之意),這就看你的手段了。你總不會看著一族的父老兄弟們活活餓死吧?”

這話觸到了脂嫣的痛處,自河西二戰的戰敗消息傳來,她可沒少為哥哥擔心受怕。現在哥哥把一族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怎能無動於衷?於是,她咬咬銀牙,道:“好吧,你且去歇息,聽侯我的音訊。”言罷,又將貼身侍女叫進來,命她安置師牙等人。

師牙大喜,拱手施禮,依命隨侍女而去。

脂嫣整理了一下思緒,再對著從漢朝人那兒得來的銅鏡,仔細的將自己的容貌打量一翻,便信心滿滿的往王庭大帳走去。而到了王庭,她並未冒然就進去,先是停在帳外,向衛兵問明情況,確認帳內隻有大單於一人,這才輕輕撩開幃幕,悄悄的進去。

伊稚斜正為河西二戰的潰敗惱怒不已,全副心思都在考慮對策,自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忽然一雙柔軟香膩的手蒙住了他的眼——他先是一驚,隨即便不由自主的笑了:敢和他調皮搗蛋的,除了心愛的脂嫣,還能是誰!

他轉過身子,摟住脂嫣的小蠻腰,脂嫣順勢坐在他懷裏,柔聲道:“大單於,你一整天都悶在這裏,豈不是要把自己慪壞了?”

本來伊稚斜懷抱美人,正享受著秀色可餐帶來的快感,但是聽罷這話,不由得勾起心病,恨恨的道:“隻怨我手下沒有能人!一敗再敗,丟盡了昆侖神賜與的光榮!”

脂嫣原先就沒有想過要去招惹大單於,現見大單於發狠,聯想到哥哥和一族人的艱難處境,不由得眼淚“叭噠叭噠”的掉下來。若是換了一個心思深沉的女子,她準會察言觀色,耍耍手段將大單於哄得開開心心,再穩有勝算的提出要求,誘使大單於心甘情願的滿足其願望。可脂嫣自幼就長在莽莽大草原,是地地道道、心直口快的女孩;兼之閱曆不多,還不知曉一個寵妾該生存下去的種種伎倆,因而她還未開口求情,便先碰了釘子。不過,她沒料到的是,一個寵妾除了逗人開心之外,還另有一樣天下無敵的武器——這不,她一哭,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直把大單於粗壯的腸子立時給泡軟了。伊稚斜歎息一聲,不得不換了副口氣,道:“你哭什麼,我又沒說你。”

脂嫣抽泣道:“作為部族之王,我哥哥沒有守護好河西之地,大單於自然該生氣,也該責罰他。但是,現在河西還有六萬餘昆侖神的子民,難道僅僅因為一個王的失職,就要讓他們全都餓死不成?”

伊稚斜皺起眉頭,他已經知道脂嫣真正想說的是啥。其實,河西二戰慘敗的音訊傳來時,休屠王和渾邪王的哀求也跟著來了:他們不敢奢望大單於赦免他們的失職之罪,但卻懇切大單於從王庭這邊分點口糧,調撥牛馬,好歹讓河西的匈奴人能熬過可怕的秋冬兩季。當時大單於就氣壞了。要知道,自先祖冒頓單於驅逐大月氏王國以來,河西廣袤肥美的土地就是大匈奴最好的牧場,他伊稚斜敢有恃無恐的將王庭遷於貧瘠寒冷的漠北,就是深信河西能源源不斷的為大匈奴的所有子民提供充足的食物!可現在這兩王無能,不但沒防住霍去病,還使得千千萬萬頭生畜被漢軍的軍刀屠殺殆盡——可恨呀!這不是要連累全大匈奴的子民挨餓受饑麼!而他們竟然還有臉來請求援助!伊稚斜恨不得拿老大的耳光賞他們!

可是,氣歸氣,作為昆侖神在大草原的最高執行者,難到自己能狠心不顧那些挨餓的河西子民?這蒼穹之下,擁有大匈奴純正血統的人並不多,就是先祖冒頓單於時代,控弦之士(即有戰鬥力的人,暫不算老弱婦孺)也不過四十萬,跟漢朝的上千萬人口相比,簡直是微乎其微。要真不顧河西子民,都把人餓死了,自己拿什麼去跟漢朝人爭奪最有利於整個民族生存的地盤和物資?漢朝人不是有句話叫“罰不責眾”麼?不能因那兩王無能,就累及無辜;何況,河西雖受重創,但其土地的所有權和控製權不還都在大匈奴這一邊麼?哼,還是調整策略,挨過這一冬,明年再作打算——就不信大匈奴沒有能人,不信昆侖神不護佑自己!非要剪掉那霍去病的翅膀不可!定要跟劉徹頑抗到底!

想罷,伊稚斜轉過身來,捧起脂嫣的臉,溫和的道:“這些你都不用操心,我會安排的。”脂嫣聽了,知道此事已有眉目,不由得破涕為笑。

是夜,一隊王庭本部的職業兵,押著大批牛馬,送往河西。趙信站在他的帳篷外,默默看著遠去的隊伍。這個決定,大單於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連他這個一直被視為親信的右穀蠡王事先也不知情。說實在話,趙信的心裏是頗不舒服的:他知道,操控這事的,是一雙女人的手!他環顧四周,發現長期追隨大單於的那幾個部落王,臉上皆露出不平之色。最後,這些人,紛紛鑽進同一個帳篷:那個帳篷,是從前大單於最信賴的謀士——隨漢公主陪嫁過來的宦者,中行悅的帳篷。趙信預感到,他們是為著同一個目標,略略沉吟,他也往那個帳篷去了。

且說霍去病回到長安,麵見天子,交複皇命後,並未能及時回詹事府。欣喜若狂的劉徹,立刻將他留在宮中伴宿。當天晚上,還舉行小型家宴,為他接風洗塵。過了七八日,好大喜功的劉徹又在未央宮舉行盛大的宮宴,除了皇親國戚外,享二千石以上的朝臣(秦漢時代,官員的工資就叫俸祿,並以俸祿額度來標誌官僚等級,是所謂“祿秩”)領聖旨攜夫人赴宴;當然,一些祿秩較低,但手握重權的官員也奉命攜家眷出席,同為驃騎將軍慶功。

早先,趙破奴、高不識、仆多三人憑在戰場上斬殺敵人的數目以及擒拿俘虜名額之多寡,依漢律分別被封侯。其中,趙破奴功勞最大,不但斬殺敵人的數目最多,就是抓獲的俘虜也最多,而且他所俘虜的官員級別也最全,從部落王到大將,從閼氏(王後)到王子,因而被封為從票侯。至於高不識和仆多,則分別被封為宜冠侯和輝渠侯。劉徹很夠意思,在給霍去病的手下封侯的時候,都從他的封號或是軍銜上來賜名;不單如此,還下了昭命,叫這些人一塊入宮,參加晚宴。彼時,劉徹還不知道王抉已被霍去病斬殺的事,他看到軍功簿上沒有王抉之名,隻道王抉是初上戰場,尚不適應血腥的場麵,才導致寸功未立;後又不見王抉來宮中拜謁,就更確定自己的猜測,進一步認為王抉是由此便羞於見君。本來,劉徹可以直接向霍去病問明情況的,但他忙於國事,待見了霍去病,又隻記得談論兩次河西之戰,以及將來開拓河西的大事,哪裏還記得此等雞毛蒜皮的瑣事。直到晚宴前,寵妃王夫人特別問起,為著體恤心愛的女人,亦為思慕男色,才又格外下了一道聖旨,特別恩準驃騎將軍手下的所有校尉——不管是封侯還是沒封侯,皆可赴宴。

眾校尉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麼高規格的宴會,不免惶惑大於喜悅。事先,趙破奴就叮嚀眾人,千萬不能在君王麵前失卻禮數,丟自個的臉麵。在宦者的引導下,這些人七拐八彎,仿佛走了許久,才來到舉行晚宴的宣室殿。一路上,趙破奴等人隻看見未央宮內殿閣樓台數不勝數,氣象巍峨宏大,場麵開闊無邊,不僅高不識和仆多這兩個未見過世麵的焉末人駭得目瞪口呆,就是趙破奴、衛山、徐自為等人亦瞠目結舌。因而在邁進殿內時,再看到濟濟一堂的當朝大人物,這些個在馬背上打江山的大老粗們,便大氣也不敢出,諾諾應答著隨司儀官安排,按次序就坐。眾人剛剛坐定,便聽到鼓樂奏響,笙簫吹鳴,謁者拉長了聲音:“陛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