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五,多雲
按照這座城市扇形規劃,有一塊水質清麗,陽光充裕的地方,分區是S區,小敏說寸土寸金用來投資好過用來養老,藍沙沙說這種地方就是來剝削消費者剩餘的,剝削得淋漓盡致。
我這種應屆畢業生小白領不敢奢望青山綠水環抱,大海天空相得益彰。CBD就是我十八歲以後最大的夢想。
“你房子找到沒?”
“還沒。”
她潑了我一身冷水,我不得不左顧右盼緩和情緒。
“那你就暫時在我那裏委屈一下吧。”她把S區某單元的鑰匙擺在桌上。我看看鑰匙又看看她。腦子裏出現一條高中課本食物鏈的畫麵。
藍沙沙從來都是站在那圖裏的最高級,傲視群雄。硬性資本是跨國企業CFO,念的某所211大學,軟性資本增值進行式還沒完全定義,有點刻薄不太尖酸。
今年是我東大畢業的第一年,好死不死遇上蕭條,走投無路扯著她的袖子懇求給她做牛做馬,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人生第一份聘書。這般速度效率弄得我感激涕零。
部門例會的時候前輩拉拉我袖管告誡頂頭上司是棘手貨色,這是一朵曼陀羅,男同事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女同事最好連遠觀都省了。
我是個吃素的人,藍沙沙那個環節一般情況下隻會以別的食肉動物為食,於是我埋頭苦幹任勞任怨時刻保持低調,果然做到了安全第一。今天,是我大半年以來第一次因為私事進她的辦公室。
“我家多了一間房,我覺得你住合適。你不是在找房子嗎?”她把他屋子的鑰匙擺在我麵前,靠著自己巨大的辦公桌,雙手環抱,若有似無地凝視正前方。
“那秦海呢?”
看了她的表情,我知道我說了一句蠢話。
她說不管怎麼樣先來看看房子吧。我按照藍沙沙的地圖戰戰兢兢邁進S區的宅子,剛要進去卻碰上迎麵而來的男人。秦海。
如果說印象,秦海是屬於高收益高風險的那組,業績好得有點過分,基本上不敢有持倉的衝動,對於他和藍沙沙住在一起卻還沒發生家庭暴力這件事情,我始終覺得是穿越了。
我來看屋子的那天剛好是秦海搬走,我想藍沙沙的意思是這麼好的屋子空置率必須時刻保持在0否則就是資源浪費。其實秦海這個人表麵那麼斯文,內心也挺禽獸的,本來他住在藍沙沙隔壁,但是住著住著就住一塊兒了,現在搬走,連房子都賣了。簡直居心叵測。
他搬運完畢,鬆了一口氣,又和霸占著背投彩電的我打了個招呼,拿著一個什麼東西坐到藍沙沙的桌邊,細聲說,你電腦看多了眼睛酸痛,喝這個茶好。不難泡,12克枸杞,10克決明子,8克綠茶,洗淨衝入沸水,燜10分鍾,記著了?
藍沙沙說好,你東西整理得怎麼樣了。
他遲疑了片刻。那,我走了。
我眼看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門框,蕭條得像幅畫。他們可以說著溫情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他們可以波瀾不驚同時暗濤洶湧。女人和男人真的很不搭,他們熱情的時候她在遲疑,他們速凍的時候她才激情。
他走了以後,她例行公事般給我介紹這屋子的構造,我安靜地跟在她後麵。
她拉開一扇玻璃門:“陽台可以看到車庫。”
每次去吃飯,他要等她慢慢把妝畫好,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他抱怨,她就問他好看嗎,他回答,你怎麼穿都好看。
她拉開另一扇玻璃門:“這是走入式衣櫃,左邊給你用。”
他喜歡的碎花裙子,她有上百條,可惜上班從來都是褲子,現在更沒機會穿了。
“你看那塊大理石漂亮嗎?”
法國旅遊的時候買的,郵費比石頭貴十倍,一到冬天她就忍不住曬著太陽光腳走在上麵,秦海會抓住她,把西裝包在她腳上。
“這瓶是紀梵希L’Interdit,2003年出的升級版……扔了吧。”
我想那也許是秦海送她最喜歡的禮物,因為扔的時候她的肩膀在發抖,或許是藍沙沙還可以是一副自視清高的模樣,然而任誰都能說她沉溺在什麼東西裏麵不可自拔。
“這地方真不錯,六點了你餓嗎?我該請你吃飯。”我不由自主阻止她發自裙子和大理石的陰鬱,陰鬱不是藍沙沙。
藍沙沙看了看時間,說好。沿途我們不說話靜靜欣賞四處的風光,廣告裏說這片小區是日照條件最好的地段,其實陽光紮堆的地方,反而難辨真偽。
前不久,在我們幾個小同事到他們家做客的時候,秦海說他要結婚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補充,不是和沙沙。
我知道,他是和現在的同事,是個漂亮的女記者。
聲音裏有掙紮,不確定,迷茫,但是語句那麼簡短有力,無法質疑。她想問題不是她,除了秦海,她的感情一貧如洗。那麼是他想走,他累了。他一個人超脫好過兩個人糾纏,貧窮不是共產主義。
可他一走,什麼疑難雜症都來了,書到用時方恨少,胸到用時方知垂。她不善於表達,她妥協,就當做是寵他,然而,寵男人絕對是件傻事。
他說他還是會想念她。香奈兒五號,金酒,皮草,一切看似遙遠其實溫暖和不可救藥。
秦海說,藍沙沙,我最喜歡的終究是你。
我說,說喜歡你又抽身而出,這與殺人越貨又有什麼區別。她長久地看著霧靄重重即將散去的街道,恢複往昔的冷靜與默然。
我從未設想過,藍沙沙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也有敗犬的一天。
六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陰
說不中意S區的住宅絕對是一個謊話。然而我還是謝絕了藍沙沙的好意。
我不能解決她房子空置的根本問題,男人爪子下的傷口,女人無法填補,況且前一天我才知道自己被調派到大阪分社學習半年。正為這件事情頭皮發麻。
我告訴藍沙沙S區始終和我有緣無分,但是我無比樂意陪你發泄陪你散心陪你血拚,為朋友我願意兩肋插刀,何況是藍沙沙,要不你和組織疏通一下,換個人去大阪。
“你不想去?為什麼?”藍沙沙停下手上的報表,一針見血刺中我要害。
我沉默,不代表我不痛。
“好,我和上麵反映。”她思考了一下,說,“大阪,我也想提高一下我的日語,咱們一塊兒去你說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