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這種對自然景色觀察能力的提高,便是我從學畫中得來的最大樂趣之一。一個人隻有觀察得極其精細入微,並把你所見的情景相當如實地描繪下來,畫布上最終的景象才會逼真得驚人。
自從學畫以後,美術館便出現了一種新鮮的極其實際的興趣,至少對我是如此。你看見了昨天阻礙過你的難點,而且你看見這個難點被一個繪畫大師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當你再欣賞一幅藝術傑作時,會用一種剖析理解的眼光,而非別的視角。
一天,偶然的機緣把我引到馬賽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裏,在那兒我遇見了塞尚的兩位門徒。在他們眼中,自然景色是一團閃爍不定的光,在這裏形體與表麵並不重要,幾乎不為人所見,人們看到的隻是色彩的美麗與諧和對比。這些色彩的每一個小點都放射出一種強光,是眼睛可以感覺得到卻不明其成因的那種。你瞧,那大海的藍色,你怎麼能描摹它呢?當然不能用現成的任何單色。臨摹那種深藍色的惟一辦法,是把跟整個構圖真正有關的各種不同顏色一點一點地堆砌上去。難嗎?當然不會很容易,可這恰是繪畫的迷人之處!
我看過一幅塞尚的畫,畫的是一座房裏的一堵空牆。那是他天才地用最微妙的光線和色彩畫成的。現在我常能這樣自得其樂:每當我盯著一堵牆壁或各種平整的表麵時,便力圖辨別從中能看見的各種各樣不同的色調,並且思索著這些色調是反光引起的呢,還是出於天然本色。你第一次這麼試驗時,在最平凡的景物上你會看見很多非常美妙的色彩,這會令你驚訝不已。
所以,當一個人被一盒顏料裝備起來時,他便不會心煩意亂,或者無所事事了,這是顯而易見的。有多少東西要欣賞啊,可觀看的時間又那麼的少!人們會第一次開始去嫉妒遠古傳說中的已成為長壽象征的梅休塞蘭,因為他活了969歲。
注意到記憶在繪畫中所起的作用,也是很有趣的。當惠斯特勒(美國畫家)在巴黎主持一所學校時,他要他的學生們在一樓觀察他們的模特兒,然後跑上樓,到二樓去畫他們的畫。當他們比較熟練時,他就讓他們把他們的畫架放到三樓,直到最後那些高材生們必須拚命奔上六層樓梯到頂樓裏去作畫。
隻有把最初的那些印象歸納起來,並且經過長時間的歸納之後,才有可能繪出最偉大的風景畫。荷蘭或者意大利的大師在陰暗的地窖裏重現了尼德蘭狂歡節上閃光的冰塊,或者威尼斯的明媚陽光。所以,這就要求對視覺形象具有一種驚人的記憶力。就發展一種受過訓練的精確持久的記憶力來說,繪畫是一種十分有效的鍛煉。
另外,繪畫是旅遊的一種最好的刺激劑,其他的都無法與之相較。每天排滿了有關繪畫的遠征和實踐——既省錢易行,又能陶冶情操,調養身心。哲學家的寧靜享受替代了旅行者的無謂的辛勞。你走訪的每一個國家都有它自己的主調,你即使見到了也無法描摹它,但你能觀察它,理解它,感受它,也會永遠地讚美它。不過,隻要陽光燦爛,人們大可不必出國遠行。業餘畫家躊躇滿誌地從一個地方遊蕩到另一個地方,老在尋覓那些可以入畫,可以完完整整地帶回家去的迷人勝景。
作為一種消遣,繪畫簡直十全十美。與繪畫相比,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在不精疲力竭消耗體力的情況下更能讓人全神貫注的了。不管麵臨何樣的目前的煩惱和未來的威脅,一旦畫麵開始展開,它們隻有從大腦屏幕上徹底潰逃,退隱到陰影黑暗中去了。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工作上麵。當我列隊行進時,或者甚至,在教堂裏一次站上半個鍾點,說來頗令人遺憾,我總覺得這種站立的姿勢對男人來說很不自在,老那樣硬挺著隻能使人疲憊不堪而已。可是,對於一個喜歡繪畫的人來說,接連站上三四個鍾頭畫畫決不會感到些微的不適。
買一盒顏料,嚐試一下吧。一個陽光普照色彩斑斕的花園正近在咫尺等待著你,假如你知道充滿思想和技巧的神奇新世界。與此同時,如果你用高爾夫和橋牌消磨時間,那真是太可憐了。嚐試繪畫,可以獲得崇高的褒賞——惠而不費,獨立自主,能得到新的精神食糧和鍛煉,在每個平凡的景色中都能有一種額外的分享,能充實每個空閑的鍾點,都是一次充滿銷魂蕩魄般發現的無休止的航行。我希望它們也能為你所享有。
習慣是我們的天性。習慣於某種信仰的人就相信這種信仰,而不再懼怕地獄,也不相信別的東西。
論習慣
——[法國]帕斯卡
人的一生要犯許許多多錯誤,如果再沒有神幫助,那這些錯誤是必然要發生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向他顯示真理,一切都隻是在欺弄他。理智和感官是真理的兩個根源,除了兩者都缺乏真誠性之外,它們還彼此互相欺弄。感官以虛假的表象在欺弄理智;而正是感官所加之於理智的那種騙局,又輪到感官自己從理智那裏接受過來,這就是理智對感官進行的報複。靈魂的熱情攪亂了感官,給感官造成了虛假的印象。它們都在撒謊並競相欺騙。
然而除了這些由於偶然與由於缺乏智慧而產生的錯誤以及它們性質不同的能力……
想像力以一種狂幻的估計而把微小的對象一直膨脹到充滿了我們的靈魂,它又以一種粗魯的狂妄而把宏偉的對象一直縮小到它自己的尺度之內,它對上帝的態度就是一個例子。
最能抓住我們的事情,例如保藏好自己的那一點財產,幾乎往往都是微不足道的。正是虛無,我們的想像才把它擴大成一座山。如想像力多繞一個彎子,就不難使我們發現這一點了。
我的幻想使我恨一個哇哇喊叫的人和一個吃東西喘氣的人。幻想具有很大的壓力。我們從它那裏得到什麼好處呢?因為它是自然的,所以我們就要跟隨這種壓力嗎?不,而是我們就要抗拒它……
孩子們害怕他們自己所塗的鬼臉,雖然說孩子是脆弱的,但為什麼年紀大了就可以真正堅強起來呢!其實我們隻不過是在改變著幻想而已。凡是由於進步而完美化的東西,可以由於進步而消滅。凡是曾經脆弱過的東西,卻永遠不可能絕對堅強。我們盡可以說“他長成人了,他已經變了”,但他還是那同一個人。
習慣是我們的天性。習慣於某種信仰的人就相信這種信仰,而不再懼怕地獄,也不相信別的東西。因而誰能懷疑,我們的靈魂既是習慣於看到數目、空間、運動,所以就會相信這些而且是僅僅相信這些呢?
太陽斑點現象為我們所知,我們就總結說其中有著一種自然的必然性,比如說將會有明天,等等。然而大自然往往反駁我們,而且她本身也並不服從她自己的規則。
如果我們天賦的原則不同於我們所習慣的原則,那天賦的原則又是什麼呢?而對孩子們來說,豈不就是他們從他們父親的習慣那裏所接受的原則,就像野獸的獵食一樣嗎?
一種不同的習慣將會賦予我們另一種天賦的原則,這是從經驗可以觀察到的。假如有習慣所不能消除的天賦原則的話,那也就是違反自然的、為自然所不能消除的以及為第二種習慣所不能消除的天賦原則了。這一點由個人秉性所決定。
父母生怕孩子們天賦的愛會消逝。可是那種可以消逝的天性又是什麼呢?習慣就是第二天性,它摧毀了第一天性。然而天性又是什麼呢?為什麼習慣就不是天然的呢?我倒非常擔心那種天性本身也隻不過是第一習慣而已,正如習慣就是第二天性一樣。
人的天性完全是自然的,沒有任何東西是我們所不能使之自然的,也沒有任何自然的東西是我們不能把它消滅的。
記憶、歡樂都屬於情操,甚至於幾何學的命題也會變成情操,因為理智造成了自然的情操,而自然的情操又被理智所消除。當人們習慣於使用壞的推理去證明自然的效果時,人們就不願意在發現了好的推理時,再接受好的推理了。我們可以舉出一個例子,即血液循環可以用來解說為什麼血管被綁紮起來就會發脹的原理。
選擇職業是人一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而擇業受機遇的影響又非常大。習俗造成了泥水匠、兵士、石匠。有人說:“這是位優秀的石匠。”而談到兵士時則說:“他們是十足的蠢材。”另有人正好相反:“沒有比戰爭更加偉大的事了,除兵士,其他的人都是下賤貨。”我們根據幼年時聽到他人稱讚某些行業和鄙視其他各種行業而進行選擇,因為我們天生是愛好真理並憎惡愚蠢的,這些話就打動了我們,我們隻是在實踐上犯了過錯。習俗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致於造成了人的各種境況,因為有的地方都是瓦匠,另有的地方又都是兵士,等等。毫無疑問,天性絕不會是如此整齊劃一的。因而造成了這一點的必是習俗而非天性,因為習俗束縛了天性,可是也有時候是天性占了上風,並且不顧一切好的或壞的習俗而保存下了人的本能。
偏見導致了錯誤。最可悲的事就是看到人人都隻考慮手段而不顧目的。每個人都夢想著怎樣利用自己的處境,但是選擇處境以及選擇國度,那便隻好聽憑命運來支配給我們了。
最可憐的事就是看到有那麼多的土耳其人、異端和異教徒都在步著他們祖先的後塵,其惟一的理由就是他們人人都先入為主地認定那就是最好的。而正是這一點決定了每個人的各種處境,如石匠的處境、兵士的處境,等等。
正是由於這一點,野蠻人就根本不要神明。
意誌的行為與其他一切行為之間有著一種普遍的和根本的不同。
意誌是信仰的主要構成部分之一,並不是它可以形成信仰,而是因為事物是真是假要隨我們觀察事物的角度而轉移。意誌喜好某一方麵更有甚於其他方麵,它轉移了精神對意誌所不喜歡見到的那些方麵的性質的考慮,於是與意誌並肩而行的精神也就不去觀察它所喜愛的那方麵,這樣它就隻根據它所見到的方麵進行判斷。
熱情這個希臘詞是不是為了表達人深深地被感動時的那種回腸蕩氣的激烈情緒——神經所感受到的震驚、腸子的膨脹和繃緊、心髒的劇烈收縮以及五髒六腑的不安和激蕩起伏?
熱情
——[法國]伏爾泰
熱情這個詞是希臘人發明的,意為五髒六腑的不安,內心的激動。這個希臘詞是不是為了表達人深深地被感動時的那種回腸蕩氣的激烈情緒——神經所感受到的震驚、腸子的膨脹和繃緊、心髒的劇烈收縮以及五髒六腑的不安和激蕩起伏?
或者說,熱情這個意為五髒六腑不安的詞是首先表示皮西亞攣縮嗎?他站在特爾斐城的青銅三腳祭爐上,通過似乎製造出來為容納萬物的軀殼接受了阿波羅的靈魂。
我們該如何理解熱情呢?我們感情的細微差別是如此之多!讚美、感覺、感知、悲傷、震驚、情欲、狂亂、瘋狂、暴怒、狂怒,這些是一個可憐的人類靈魂所能經曆的全部狀態。
一場動人的悲劇正在上演。幾何學家隻看到此劇的結構很好;他邊上的一個年輕人深受感動,但什麼也看不見;一個婦女在哭泣,另一個年輕人感動得不能自製,而且不幸的是,他已經染上了熱情的疾病——他也決定寫一部悲劇。
古羅馬軍團的百人隊隊長或軍事護民官隻把戰爭看作是可以賺一筆錢的生意,他們鎮靜地走向戰場,就像建築工爬上屋頂;當愷撒看見亞曆山大的塑像時,他哭了。
奧維德對於愛情的見解很有趣。薩福表達了這種情欲的熱情方式:如果熱情確實使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那是因為在她這種情況下,熱情已經變成了瘋狂。
熱情在黨派精神中更是得到空前的鼓勵。沒有一個宗派是沒有狂熱分子的。
熱情能主宰誤入歧途的虔誠的人的命運。祈禱時隻看見自己鼻尖的年輕的托缽僧越來越狂熱,甚至相信如果他被加上五十磅的鎖鏈,萬能的主將會非常感謝他。他帶著滿腦的對婆羅門的想像去睡覺,必然會在夢中看見他。有時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他甚至看見婆羅門在閃閃發光,於是他更加心醉神迷。這種疾病往往是不治之症。
理智和熱情相結合是罕見的。理智總是實事求是地看待事物。醉漢看見物體增大一倍時就表明他已失去了理智。熱情就像酒,它能在血管中引起如此多的騷動,在神經中引起如此猛烈的顫動,結果理智被完全摧毀。理智隻能引起輕微的震動,僅能在大腦中增加一些活力。這種情況發生在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演說中,尤其是在崇高的詩情中。理智的熱情是大詩人的特征,這種理智的熱情使他們的藝術臻於完美。在過去,人們相信這些詩人是被諸神賜予靈感的,但對其他的藝術家則沒有這樣的評論。
詩人是如何用理智控製情感的呢?首先,詩人先勾畫出他作品的結構,這時理智控製他的行為。可是當他進一步要使他的人物充滿活力,賦予他們激情時,想像的火花燃燒起來了,熱情控製了他,就像一匹賽馬不顧一切地往前衝,但它的路線是早就合適地安排好了的。
思想如果不是以活動的天性為基礎,就無法有效地推動運動著的生活。
心靈的洗禮
——[德國]歌德
如果惡意與憎恨由犀利的目光牽連,它們就隻會徒留於觀察者表麵的看法。反之,如果犀利的眼光使得好意與友愛能親密地結合,它們就能洞悉世界及所有人類。換句話說,它們能達到人類的最高的期望。探測你的內心,你便可以認清全部的你。因此,當你呼喚它們時,你的身體可以自然地聽到內心回答:“是”。如此一來,歡喜、快樂自然成為你最佳的表現方法。思想如果不是以活動的天性為基礎,就無法有效地推動運動著的生活。它隻能隨著不同時期的情勢發展或消滅,而多樣地變化思想又無法使世界真正地獲利。完全投降自己內心的人,通常隻能發現一半的自己。為了使自己能變成最完美的人,他會去捉一個弱者或捉住一個世界。人類若以內在靈魂而非外在因素來對待自己的話,靈魂勢必深切反省自己的內心。這恰巧與音樂人麵對樂器時的心理如出一轍。
也許你正在人生的十字路上徘徊,躊躇著不知該走哪條路,那麼,我隻想告訴你,千萬不要等到歲月流逝時,才絕望地喊:“還我青春。”
兩條路
——[德國]讓·保爾
那一個大年夜。一位老人佇立在窗前。他目光中流露著悲戚,無力的腦袋微微仰起,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靜的湖麵上。他垂下了頭,眼睛無神地看著地麵,幾個比他自己更加無望的生命正走向它們的歸宿——墳墓。老人在通往墳墓的旅途中,已經消磨掉了六十多個寒暑。在他這六十多個寒暑中,他除了有過失和懊悔之外,幾乎沒有擁有過什麼快活的事情。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體態龍鍾、腦袋空空,憂鬱時刻折磨著他。
老人回憶起他的年輕時代,他清楚地記得在那莊嚴的時刻,父親將他置於兩條道路的入口——一條路通往陽光燦爛的升平世界,田野裏豐收在望,柔和悅耳的歌聲四方回蕩;另一條路卻將行人引入漆黑的無底深淵,那裏的泉眼流出來的毒液,蛇蟒滿處蠕動,吐著舌箭。
老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悲痛失聲喊道:“老天爺啊!放我回到從前吧,求求你啦!爸爸呀,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這次我一定不會選錯。”可是,父親以及他自己的黃金時代都一去不複返了。
他看見陰暗的沼澤地上空閃爍著幽光,那光亮遊移明滅,瞬息即逝了,他輕拋的年華留在那裏。他看見天空中一顆流星隕落下來,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就是他自身的象征。徒然的懊喪像一支利箭射穿了老人的心髒。他記起了早年和自己一同踏入生活的夥伴們,他們走的是高尚、勤奮的道路,在這新年的夜晚,載譽而歸,無比快樂。
“嗡——”的教堂鍾聲使他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在那時,雙親對他倍加疼愛。他想起了發蒙時父母的教誨,想起了父母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禱。懊悔和悲傷湧上心頭,使他無顏麵對天堂的父母。老人的眼睛黯然失神,淚珠兒泫然墜下,他絕望地大聲呼喚:“不,不,我不要這樣死掉,把青春還給我!”
說著,他的青春真的回來了。原來,剛才那些隻不過是他在新年夜晚打盹兒時做的一個夢。他開始想到自己所犯的一些錯誤,他開始想要一一糾正、彌補過錯,因為他還年輕。他虔誠地感謝上天,他還沒有成為那個老人,他還沒有墮入漆黑的深淵,他還有足夠的時間踏上那條正路,進入福地洞天。豐碩的莊稼在那裏的陽光下起伏翻浪。
也許你如同這位年輕人一樣,正在人生的十字路上徘徊,躊躇著不知該走哪條路,那麼,我隻想告訴你,千萬不要等到歲月流逝時,才絕望地喊:“還我青春。”
奢侈就是一種對生活資源的嚴重浪費,它會導致貧窮;放縱卻影響了人的身體健康,它會導致死亡。
享受
——[德國]康德
平複一切痛苦最容易、最徹底的辦法是,人們也許可以使一個有理性的人想到這樣一個念頭:一般說來,如果生命隻用於享受幸運機會的話,那麼它是完全沒有任何價值的,隻有生命被用來指向某個目的時才有價值。運氣是不能帶來這種價值的,隻有智慧才能為人創造它,因而是他力所能及的。生活永遠不快樂的人,就是那些擔心價值損失而憂心忡忡者。
年輕人!我希望你能放棄關於娛樂、飲宴、愛情等等的滿足,就算不是出於禁欲主義的意圖,而是出於高尚的享樂主義要在將來得到不斷增長的享受。這種生活情致上的節省,實際上會使你更富有,所以就算你在生命的盡頭,亦不要放棄這種對欲望的節省。把享受控製在你手中這種意識,正如所有理想的東西一樣,要比所有通過一下子耗盡自身因而放棄整個總體來滿足感官的東西要更加有益,更加廣博。
鑒賞力與過度豪華的享受是相違背的,於是在社交公共活動中,便有了奢侈的說法。但這種過度豪華如果沒有鑒賞性,就是公開的放縱。現在讓我們來討論一下關於享受的兩種不同結果。奢侈就是一種對生活資源的嚴重浪費,它會導致貧窮;放縱卻影響了人的身體健康,它會導致死亡。後者則是一味地享受,最終自食其果。兩者所俱的表麵性光彩卻比自身的享樂性更多。前者是為了理想的鑒賞力而精心考究,比如在舞會上和劇場裏,後者是為了在口味和感官上的豐富多彩。用反浪費法對這兩者加以限製,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用來部分地軟化人民以便能更好地統治的美的藝術,卻會由於簡單粗暴的幹預而產生與政府的意圖相違背的效果。
好的生活方式是與社會活動相適應的。顯而易見,好的生活方式會受到奢侈損害,而有錢人或上等人卻常常說:“我懂得生活!”這一說法意味著在社會享受中,他目光遠大,為了使享受從兩方麵得到增益,他帶著有節製的、清醒的頭腦精明地做出選擇。
一個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輕度的貧乏是能夠獲得祝福的!
新偶像
——[德國]尼采
同胞們,我們隻有望著別的地方的民族和百姓,因為我們這裏是絕不會存在他們的,我們這裏隻有國家。
國家是什麼?伸長你們的耳朵罷!我將告訴你們:民族是如何毀滅的。
國家是冷酷的怪物中之最冷酷者。他冷酷地說謊;這便是從他口裏爬出來的誑語:“我,國家,便是民族。”
這確是誑語!創造者每創造一個民族都會高懸信仰和愛,讓他們為生命服務。
凡給大多數人埋設陷阱,而稱這些陷阱為國家的,是破壞者:他們給民族高懸了一把刀與各種性欲。
凡是還有民族的地方,國家是不存在的。他們排斥國家,如同排斥製造恐怖的人,如一種違反習慣與法律的罪惡。
每個民族自有它的特殊的善惡之語言:他們的鄰族不能了解。每個民族從它的習慣與法律裏自製了它的語言。
但是國家用各種語言進行欺騙;它的話都是誑語:它的一切來自偷竊。
它的一切都是假的,它用偷來的牙齒咬人,用虛偽的內髒生存。多餘的人充滿世間:國家是為這些多餘的人而發明的!看它是如何地吸收著多餘的人嗬!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們嗬!
“世界上沒有偉大於我的:我是上帝發令的手指。”這怪物如是高喊著降著跪拜在地下的,不僅僅是目光短淺的人!
唉!心靈富有的人們嗬,它也將誑語向你們訴說著,因為它猜到了你們的心。
真的,它猜透了你們,你們這些舊上帝之勝利者!過去的爭鬥使你疲倦了,現在你隻好投效於新偶像!
它正想找英雄與榮譽的人做它的左右,這新偶像!這冷酷的怪物愛取暖於良心的太陽裏。
如果你們願意崇拜它,它願意什麼都給你們,這新偶像!如是,它買到了你們的道德之光耀與你們的高傲的目光。
我終於明白了,在被稱為“生命”的地方,國家是善人惡人都吃毒藥的地方;國家是善人惡人都自趨滅亡的地方;國家是大眾的慢性的自殺。
而這些多餘的人呢,他們偷竊了發明者的工作與智者的寶物:他們稱這種偷竊為文明。但是一切遇到他們,都會變成疾病與禍害!
這些多餘的無能的人愈聚積財物,愈顯得貧窮。他們渴求著權力,尤其是權力之柄和多量的錢。
看他們爬行罷,這些敏捷的猴子!他們互相攀登,而在泥土的深坑中,互相拳打腳踢著。
他們都想走近皇座:這是他們的瘋狂,似乎幸福坐在那裏!其實坐在皇座上的常常是泥土,皇座也常常在泥土裏。
他們是一群瘋子,一群低級動物,一群高燒患者。他們的偶像,那冷酷的怪物,已經腐臭了;他們這些偶像之崇拜者,也已經腐臭了。
同胞們,你們願意在他們血口之呼氣裏和性欲裏窒息嗎?不如破窗而跳出去罷!遠離惡臭罷!遠離了多餘的人的偶像崇拜罷!
遠離惡臭罷!遠離了這些人肉犧牲的煙霧罷!
世界上還有自由,但隻有高尚才能找到。現在還有許多地方,隱士們可以獨自地或結伴地潛藏著。在那裏,沉默的海的氣息吹著。
高尚的靈魂還可以享受自由的生活。一個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輕度的貧乏是能夠獲得祝福的!
國家消滅了的地方,必要的人才開始存在;必要的人的歌唱,那獨一無二的妙曲,才能開始。
同胞們,看嗬! 國家消滅了的地方,那不是彩虹與超人之橋嗎!
當“無”成為常態時,人們才會對“有”感到無上的滿足和感激。而“有”成為常態時,人們不會對“無”產生不滿足感,也決不會在心裏湧起對“無”的感激之情。
心境的需要
——[日本]中野孝次
良寬這個人,其實就是一個禪師。但近年來人們與年俱增的推崇和喜愛他,我認為這事簡直可以列入七大奇觀。我不清楚喜歡他的理由是否由於他的人生觀恰恰與現代流行思潮相背逆的緣故,總之,我覺得這太不可思議。那麼他良寬何德何能會受到這麼多人的崇拜?
生涯懶立身,騰騰任天真。
囊中三升米,爐邊一束薪。
誰問迷悟跡,何知名利塵。
夜雨草庵裏,雙腳等閑伸。
這支曲目是良寬的代表作,反複吟唱之後會感到一種悠然的舒暢氣氛。我思索一陣逐漸明白,也許正是因為我們已經缺乏這種純粹的生活能力,所以才會湧現出如此之多喜歡他的人。良寬是一個不會為換取出人頭地而卑躬屈膝的人,他隻是一個不求功名利祿的人。他不願壓抑自己的心靈,於是將自己放縱於任性。現在自己草庵的頭陀袋中還有乞討來的三升米,爐邊尚有一束柴薪哩。雖然,他隨時都有吃不上飯的可能,但他卻活得很知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徹悟吧!更不要說名利得失了,他就這樣在夜雨淅淅而降的草庵裏,悠閑地伸展開自己的雙腳,歡樂而滿足。
可是,如若要我們自己也如同他那樣生活,我們卻無法忍耐於這種心境了。然而我們卻會不由自主地被詩中所顯示的美妙的境界所吸引,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既然我們自己不希望和他一樣過這種沒有保障的生活,為什麼我們還要被他的心境所吸引呢?
有一年冬天,我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獨自來到了五合庵遺址。站在那重建的草庵前,我想如果讓我住在這麼一間建在老杉樹下的孤零零的破草庵,我可能會自殺,因為這裏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可以想像,那個叫良寬的人居然在這裏一住就是幾十年,這將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呀!我不禁感歎,現代文明中嬌生慣養的人是多麼的脆弱啊!
回想一下,我們這些老一輩,也曾有過在以東京為首的日本城市被空襲夷為平地的經曆,廢墟上的生活和良寬何其相似,可畢竟那個年代的人已經死的死、亡的亡,所剩的也隻是寥寥幾人。我不幸也為寥寥中之一,有過那種饑寒交迫的日子。而今天,我站在五合庵前,竟然會提出“在如此貧寒的地方怎麼生活啊”這樣可笑的問題。可見我自己也已經被現代文明所慣縱,不知不覺間精神脆弱到如此的地步。
沒有經曆過饑不擇食年代的人,對食物是難以有知足感恩的心情的。然而在饑餓的邊緣,正是由於缺乏食物已成為生活常態,得到了少許溫飽的保證便會對上蒼感激不已。
如果所有的房屋都設有暖氣,人們還會對溫暖心存感激嗎?而假如你從寒風凜冽的野外行乞歸來,能有一束點燃的取暖柴薪,你卻一定會被這難得的溫暖感動得熱淚盈眶。
當“無”成為常態時,人們才會對“有”感到無上的滿足和感激。而“有”成為常態時,人們不會對“無”產生不滿足感,也決不會在心裏湧起對“無”的感激之情。或許,良寬之所以會選擇草庵生活,正是因為他已經有了這種“有”和“無”的認識。不管怎樣,我們仍被他吸引著,或許是他在草庵中所作那些難以言喻的悠哉遊哉的詩,打動了我們。也許僅僅如此,但,他那貧困的生活卻是我們所有人所不會向往的。
《良寬禪師奇話》這本書是這樣開頭的:
良寬禪師常靜默無語,動作閑雅有餘。心寬體胖,即此之謂也。
從來沒有人談起過他的親人,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孤獨者,為了自己所選擇的內省式的修行生活,他常整天都不說一句話。由此,人們才會將他的舉止稱作為悠閑瀟灑。而身體自在瀟灑的秘密正在於心靈平靜,不為任何事物所惑。
您不也是隻要照起鏡子來,就能忘掉一切嗎?您和小千枝的不同僅僅在於:一個覺得坐在火車中沒意思,一個感到生活在這個社會裏無聊罷了!
小手鏡
——[日本]芥川龍之介
我獨自悶在書房中,懶散地消磨著年初的寂寥時光。書房裏雜亂無章地擺滿書籍。我一會翻開書本看看,一會敷衍上一篇文章,感到厭倦時,就胡謅幾首徘句。總而言之,我如同盛世逸民,逍遙度日。一天,一位久未來訪的鄰家太太領著孩子來拜年,順便閑坐。這位太太老早以前就把“我要永遠年輕”這句話掛在嘴邊。所以盡管她帶來的女孩已經五歲,她卻仍然保持著姑娘時代的美貌。
那天,我書房裏插了一枝梅,於是我們閑聊起梅花來。可是名叫千枝的小姑娘卻一直微低著臉,翻動著白眼珠觀看書房中的鏡框、掛軸,無聊地呆坐一旁。
過一會,我覺得小千枝怪可憐,就對太太說:“你到那屋和我媽聊會兒吧!”心想媽媽定有本事一邊和太太聊天兒,一邊逗小孩高興。這時,太太卻從懷中取出一麵小鏡遞給千枝,並說道:“這孩子,隻要給個小鏡,就決不會感到寂寞的!”
我問為什麼?她解釋說:她丈夫在逗子的別墅養病時,她帶著千枝乘火車往返於東京和逗子之間,每周要去兩三次。千枝一坐進火車就煩得要命。由於閑得實在無聊,就十分淘氣。譬如有一次她纏住鄰座一位老爺爺問道:“您會說法國話嗎?”盡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於是太太想出各種辦法逗引小千枝高興。一會給本小人書,一會給一個口琴。最終太太發現:隻要給她一個小手鏡,一路上她就乖乖地坐著不動。千枝對著小鏡,時而塗抹臉上的白粉,時而攏一攏頭發,或者故意皺皺眉頭。她以鏡中的自己為伴,玩個沒完沒了。
太太講完小鏡的來龍去脈之後,補充道:“到底是孩子呀!隻要照照鏡子就能忘掉一切!”
我聽了這話,刹那間,想出一個小小的壞主意,我突然笑著譏諷道:
“您不也是隻要照起鏡子來,就能忘掉一切嗎?您和小千枝的不同僅僅在於:一個覺得坐在火車中沒意思,一個感到生活在這個社會裏無聊罷了!”
勇敢是一種美德,而怯懦是罪惡的一部分;懶惰是怯懦的兒子,而疏忽是懶惰的兒子。
矜於細行
——[古希臘]柏拉圖
勇敢是一種美德,而怯懦是罪惡的一部分;懶惰是怯懦的兒子,而疏忽是懶惰的兒子。
節製是一種秩序,一種對於快樂與欲望的控製。
人的靈魂裏麵有善惡兩部分,而所謂“成為自己的主人”就是說惡的一部分受到善的一部分的控製。
我所描述的國家的確是有智慧的,因為它是有著很好謀劃的。好的謀劃本身就是一種智慧的體現。國家之所以有好的謀劃,是由於智慧而不是由於愚昧。
對於舵手或將軍,管家的人或政治家,以及其他這一類的人來說,如果他們隻注意大事而忽略小事,他們做事不會令人滿意。這就好像建築師所說的一樣,如果大石頭要穩固不動就必須有小石頭為其填補縫隙。
玫瑰帶著動人的嚴肅神情挺立在每個角落,我非常欽佩這種嚴肅,因為她們擺脫了奢侈與輕浮,各自盡力發出自己的一份光。
歸來的溫馨
——[智利]聶魯達
我的院內樹木繁茂,幽深寧靜。闊別歸來,住所的角角落落都吸引我躲進去盡情享受久別歸來的溫馨。花園裏長起神奇的灌木叢,散發出我從未領受過的芬芳。在離家之前,曾在花園深處種下一株小小的楊樹,原來是那麼細弱,那麼不起眼,現在竟長成了大樹。它直插雲天,表皮上有了智慧的皺紋,梢頭的新葉不停地顫動著。
最後進入我視野的是栗樹。當我走近時,它們光裸幹枯的、高聳紛繁的枝條,顯出莫測高深和充滿敵意的神態,而在它們軀幹周圍正萌動著無孔不入的智利的春天。我每日都去看望它們,因為它們需要我去巡禮。在清晨的寒冷中,我佇立在沒有葉子的枝條下,凝視著。直到有一天,一個羞怯的綠芽從樹梢高處遠遠地探出頭來看我,隨後出來了更多的綠芽。就這樣,我歸來的消息傳遍了那棵大栗樹所有躲藏著的滿懷疑慮的樹葉;現在,它們驕傲地向我致意,然而卻已經習慣了我的歸來。
鳥兒仍然站在枝頭重複著昨日的啼鳴,仿佛樹葉下什麼變化也未曾發生。
書房裏彌漫著冬天和殘冬的濃烈氣息。在我的住所中,書房最深刻地反映了我離家的跡象。封存的書籍有一股亡魂的氣味,直衝鼻子和心靈深處。這是因為遺忘——業已湮滅的記憶——所產生的氣味。
透過書房那古老的窗子,可以直視安第斯山頂上白色和藍色的天空。在我的背後,我感到春天的芬芳正在與這些書籍散發的陣陣的亡魂氣息進行搏鬥。很顯然,書籍不願擺脫長期被人拋棄的狀態。春天身披新裝,帶著忍冬的香氣,正在進入各個房間。
在我遠遊的這段時間,書籍給弄得散亂不堪。這倒不是說書籍短缺了,而是它們的位置給挪動了。在一卷問世紀古版的嚴肅的培根著作旁邊,我看到意大利作家薩爾加裏的《尤卡坦旗艦》;盡管如此,它們的相處倒還是頗為和睦的。然而,當我拿起一冊拜倫的詩集的時候,書皮卻像信天翁的黑翅膀那樣掉落下來。我費力地把書脊和書皮縫上。當然,在做這事之前,我又飽覽了那冷漠的浪漫主義。
我住所裏最沉默的居民莫過於海螺。從前海螺連年在大海裏度過,養成了極深的沉默。如今,近幾年的時光又給它增添了歲月和塵埃。可是,它那珍珠般冷冷的閃光,它那哥特式的同心橢圓形,或是它那張開的殼瓣,都使那遠處的海岸和事件讓我終生難忘。這種閃著紅光的珍貴海螺叫Rosteilaria,是古巴具有深海的魔術師之稱的軟體動物學家卡洛斯·德·拉·托雷,有一次把它當作海底勳章贈給我的。現在,這些加利福尼亞海裏的黑“橄欖”,以及同一處來的帶紅刺的和帶黑珍珠的牡蠣,都已經有點兒褪色,而且蓋滿塵埃了。從前,我們差一點兒就死在有這麼多寶藏的加利福尼亞海上。
書房裏又添了一些新居民,就是這些來自法國的鬆木箱,封存了很久的大木箱裏裝滿書籍和物品。箱子板上有地中海的氣味,打開蓋子時發出嘎吱嘎吱的歌聲,隨即箱內出現金光,露出維克多·雨果著作的紅色書皮,舊版的《悲慘世界》,於是,我把這形形色色令人心碎的生命安頓在我家的幾堵牆壁之內。
除此之外,從這口靈樞般的大木箱裏出來一張婦女的可親的臉,木頭做的高聳的乳房,一雙浸透音樂和鹽水的手。我給她取名叫“天堂裏的瑪麗婭”,因為她帶來了失蹤船隻的秘密。當我在巴黎一家舊貨店裏發現她的時候,她因為被人拋棄而麵目全非,混在一堆廢棄的金屬器具裏,埋在肮髒陰鬱的破布堆下麵。現在,她被放置在高處,再次煥發著活潑、鮮豔的神采,光彩照人。每天清晨,她的雙頰又將掛滿神秘的露珠,或是水手的淚水。
窗外的玫瑰花在匆匆開放。我從前很反感玫瑰,因為她太高傲了。可是,眼看著她們赤身裸體地頂著嚴冬冒出來。當她在堅韌多刺的枝條間露出雪白的胸脯,或是露出紫紅的火團的時候,我心中漸漸充滿柔情,讚歎她們駿馬一樣的體魄,讚歎她們發出意味著挑戰的浪濤般神秘的芳香與光彩;而這是她們在黑色土地裏盡情吸取之後,在露天地裏表露的愛,猶如責任心創造奇跡一樣。而現在,玫瑰帶著動人的嚴肅神情挺立在每個角落,我非常欽佩這種嚴肅,因為她們擺脫了奢侈與輕浮,各自盡力發出自己的一份光。
可是,風從四麵八方吹來,迫使花朵輕微起伏、顫動,飄散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青年時代的記憶湧來,已經忘卻的美好名字和美好時光,那輕輕撫摸過的纖手、高傲的琉角色雙眸以及隨著時光流逝已不再梳理的發辮,一起湧上心頭,令我忘記身處何方。
這是忍冬的芳香,這是春天的第一個吻。
讓你聲音裏的聲音,對他耳朵的耳朵說話;因為他的靈魂要噙住你心中的真理。如同酒光被忘卻,酒杯也不存留,而酒味卻要永遠被憶念。
論談話
——[黎巴嫩]紀伯倫
於是一個學者說:請你講談話。
他回答說:
在你不安於你的思想的時候,你就說話;
在你不能再在你心的孤寂中生活的時候,你就要在你的唇上生活,而聲音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
在你許多的談話裏,思想半受殘害。
思想是天空中的鳥,在語言的籠裏,也許會展翼,卻不會飛翔。
你們中間有許多人,因為怕靜,就去找多言的人。
在獨居的寂靜裏,會在他們眼中呈現出他們赤裸的自己,他們就想逃避。
也有些說話的人,並沒有知識和考慮,卻要啟示一種他們自己所不明白的真理。
也有些人的心裏隱存著真理,他們卻不用言語訴說。
在這些人的胸懷中,心靈是居住在有韻調的寂靜裏。
當你在道旁或市場遇見你朋友的時候,讓你心中的靈,運用你的嘴唇,指引你的舌頭。讓你聲音裏的聲音,對他耳朵的耳朵說話;
因為他的靈魂要噙住你心中的真理。
如同酒光被忘卻,酒杯也不存留,而酒味卻要永遠被憶念。
當你歡樂的時候,深深地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知道隻不過是那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歡樂。當你悲哀的時候,再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實在是那曾使你喜悅的,又在使你哭泣。
論哀樂
——[黎巴嫩]紀伯倫
於是一個婦人說:請給我們講歡樂與悲哀。
他回答說:
你的歡樂,就是你的去了麵具的悲哀。
連你那湧溢歡樂的井泉,也常是充滿了你的眼淚。
不然又怎樣呢?
悲哀的創痕在你身上刻的越深,你越能接受更多的歡樂。
你的盛酒的杯,不就是那曾在陶工的窯中燃燒的坯子麼?
那感悅你的心神的笛子,不就是曾受尖刀挖刻的木管麼?
當你歡樂的時候,深深地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知道隻不過是那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歡樂。
當你悲哀的時候,再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實在是那曾使你喜悅的,又在使你哭泣。
你們有些人說:歡樂大於悲哀。也有人說:不,悲哀是更大的。
我卻要對你們說,他們是不能分開的。
他們一同來到,當這個和你同席的時候,要記住那個正在你床上酣眠。
真的,你是天平般懸在悲哀與歡樂之間。隻在盤中空洞的時候,你才能靜止,持平。
當守庫者把你提起來,稱他的金銀的時候,你的哀樂就必需升降了。
我是女人!我是偉大的!為了我,不眠的明月在它月光的琴弦上彈奏歌曲。沒有我,天上的星星將徒然閃爍。沒有我,園中花開還有什麼意義?
自由
——[印度]泰戈爾
醫生愛怎麼說就讓他說去吧!打開,打開,打開我床前的那兩扇窗戶。讓風吹進來。藥?吃藥早已使我厭倦,我已經吃夠了苦的、澀的藥了。在我這一生裏,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都在吃藥。
活著,對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疾病。在我的周圍有多少國醫、西醫、走方郎中!他們開著藥方,送來各種成藥。他們說:“這樣做才好”,“那樣做是最大的過錯”。我聽從著每一個人的吩咐,低著頭,麵紗掩著臉,就這樣在你們家裏度過了二十二年。因此,家裏的、外麵的人都說:“她是多麼賢惠的媳婦,多麼忠貞的妻子,多麼善良的女人!”
我剛到你家的時候,才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按著一切人的願望,沿著這家庭的漫長的道路,拖著疲憊的生命,度過了二十二年,今天終於走到路的盡頭了。
讓我思索一下這生活是好、是壞、是痛苦、還是歡樂的時間在哪裏。家務操作的車輪旋轉著,發出單調的、疲憊的歌曲,我麻木地隨著它轉來轉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不知道外麵廣闊的世界充滿著什麼意義。我從沒有聽到在神的琴弦上彈奏出來的人類偉大的消息,我隻知道,做完飯後開始吃飯,吃完飯後又正是做飯的時候。二十二年,我的生命始終被捆綁在一個車輪上轉,轉,轉。今天我仿佛感到那個車輪快要停止了,那就讓它停止吧!為什麼要吃藥為難自己呢?
二十二年,每年春天都到過森林,帶著花的芳香的春風都曾吹動過大地的心髒,叫嚷著:“打開,把門打開!”但是,它什麼時候來了,又走了,我並不知道。也許它曾悄悄震撼過我的心靈;也許它曾使我突然忘記了家務操作;也許它曾在我心上引起生生世世永恒的憂鬱;也許在這撩人的春天裏,在無名的哀愁與歡樂中,我的心在期待著聽到誰的腳步的聲音。你下班回來了,但是黃昏時你卻又到鄰家去下棋。算了吧,別談這個了,為什麼在今天我要想起這些生活中暫時的波動呢?
二十二年後的今天,似乎春天第一次走進我的房間裏。凝望著窗外的晴空,歡樂在我心中陣陣湧起。
我是女人!我是偉大的!為了我,不眠的明月在它月光的琴弦上彈奏歌曲。沒有我,天上的星星將徒然閃爍。沒有我,園中花開還有什麼意義?
二十二年,我一直認為我是你們這家庭裏的囚徒。但是,我並不因此而悲哀。我已經麻木地度過不少歲月,如果必須活下去,我將依舊茫然度日。在這個家庭裏有那麼多朋友親戚傳誦著我賢淑的聲譽,這仿佛是我一生中贏得那可憐的屋角眾人口中讚美的最大勝利!那羈絆我的繩索今天要被割斷了,在那無邊的空闊裏,生與死合而為一。在無底溟蚫的地方,我將不會再遇到那像一粒泡沫一般的廚房的牆壁。
今天在宇宙的晴空裏仿佛第一次為我吹奏起新婚的笛聲。讓那微不足道的二十二年躺在我的屋角裏吧。那從死亡的洞房裏向我傳出召喚的,是我門前的乞丐,不,是我的主人。他永不忽視我,無論在什麼時候,他向我伸出乞求的雙手,乞求我心靈深處最寶貴的甘露。他在眾星圍拱的天空裏向我不轉瞬地凝視。啊,甜蜜的天堂,甜蜜的死——我心中永恒的乞士,在召喚他的女人!打開,打開窗子,讓那無望的二十二年在時光的大海裏消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