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一滑,我已經閃過了小二淩厲的一撲之勢,一隻手還很好心的輕輕推了他一把,反正要摔跤,不如摔得實惠一些;同時,另一隻手也沒閑著,一把捉住了躍躍欲試的王簡芷,剛剛投宿的時候他已經火大了,如今正想找人發泄,這家夥手狠著呢,要是讓他挨上那小二的邊,即便不出人命,那小二滿地找牙的命運也是不可避免的。隻對金錢奴顏媚骨的人是該懲罰,不過不必太嚴厲。
“哪來的混帳東西!”
“啊!”
“什麼人?”
就我這一閃之下,三個不同的聲音幾乎在同時自背後傳來,我和王簡芷連忙回身,卻見那小二竟被人踢飛起來,接著又在眨眼的功夫,讓一道白影安穩的帶落在地上。
我閃身,小二跌倒又被踢飛,再被人救下,所有的事情不過發生在一瞬間,待到定睛看時,同賀居的門前,卻多了四個人。
麵對我站著的三個人,都是衣著華貴,當中一個年紀在二十四五左右歲,看起來該是主子,而兩旁的,身型高大,多半是保鏢、打手之類的下人。這三個人雖然衣著打扮與這裏的人沒什麼區別,不過剛剛的口音卻泄露了他們的身份,明顯的北地口音,難道是瓦剌人?我用眼神詢問一旁的簡芷,卻見他露出了憤恨的神情,估計我的猜測沒有錯。
這幾年瓦剌逐年擴張勢力,邊關大小戰事不斷,徐文彬和王簡芷最經常說的就是要領軍去殺敵報國,不過因為他們年紀還小,父皇和我都不同意才作罷。
其實我們心裏都明白,如今朝政,十之六七操縱在王振手中,而王振一貫主和,想痛快的對瓦剌一戰,談何容易。
隻是如今,邊關局勢如此動蕩之時,這幾個衣著華麗的瓦剌人出現在此,總讓人覺得,有陰謀的味道。
“要不要通知官府?”王簡芷忽然在我耳邊低聲問。
“不必,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搖頭,雖然覺得不妥,不過假如他們隻是商旅,官府也奈何不了他們。
“瓦剌狗。”回過神的小二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之後,擦了擦嘴角的血絲,轉身掙紮著向救下他的白衣人道謝。
我看不到白衣人的樣子,不過卻知道他這件看起來普通的白色長衫,其實非常不普通,做工就不說了,單是這料子,就很講究了,是出自江南一家名為錦繡織坊的百年老店,其名貴之處就在於,對著晚上的月光,可以看到錦緞上織繪的圖案仿如有生命般的在流動著。
據說,錦繡織坊一年之中,隻生產這樣的白色錦緞一匹,錦緞上織繪的圖案可以由客人指定,不過要想成為錦繡織坊的客人,卻非常的不容易,要同時符合幾個條件,一是要有錢,因為這錦緞往往價值萬金;二是要風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要能勝過織坊的主人;三是要有誠意,不以權勢壓人,誠心誠意的登門拜訪,並且能以情打動織坊的主人。
當初聽人說起錦繡織坊這種錦緞的妙處時,我還真是滿心向往過一陣,待到聽說這擺明了刁難的規矩後,才感歎著作罷,不是說我不想得到這樣的錦緞做衣裳,而是覺得為了這麼一件隻能在夜晚欣賞的衣服大費周章,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不過心裏還是滿想見識一下這種錦緞的,當年給我講錦緞妙處的師傅,家裏正好有一塊裁衣餘下的邊角料,拿進宮來給我們看,雖然至今已經匆匆幾載,不過那質地和外觀,卻入目難忘,想不到今天,在這麼一個小小的城鎮裏,竟看到了一件成衣。
在我對著那件白衣發呆的時候,身邊的情況又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先是小二的一句“瓦剌狗”,激怒了那兩個保鏢模樣的人,既而那衣著華貴的主子也皺了皺眉頭,於是兩個保鏢衝了過去,預備再教訓一下出言不遜的小二。
這時在一旁的簡芷卻早把火轉移開了,此時大喝一聲:“爾等鼠輩,當中原無人嗎?”便搶先衝了上去,並不寬闊的一條街路上,刹時拳腳分飛。
我收回目光,看了看場上的形勢,兩個瓦剌人身手都是出奇的好,簡芷以一敵二,雖然暫時還看不出什麼,不過時間拖得稍微長時,恐怕占不到什麼便宜。而王睿思、鄺逸如、徐文彬三人,卻沒有出現的跡象,看來,今天這場仗,我是躲不掉了,也好,真是很久沒有鬆動筋骨的機會了,今天的“沙包”看起來皮糙肉厚,打著手感應該不錯。
微微挽了挽過長的衣袖,我準備加入戰團,卻在下一刻看到眼前白影晃動,先前那白衣人竟搶先一步加入其中,片刻之後,形勢轉變,兩個瓦剌人漸漸被迫落下風。
“打得好!”
簡芷一記少林長拳,正中其中一人的左眼,我忍不住叫好,同時眼角餘光一掃,發現兩個瓦剌人的主子,正無聲的向我身後移動,看來是想偷襲我,有趣了。我不動聲色,繼續注目場上,不時叫好。
“小心!”
“啊!”
“哈……”
又是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偷襲的人在我背後舉起了一把匕首,正好被轉身的白衣人看到,於是他出聲示警。
我早做了準備,在同時轉身,迅速的一拳招呼到了偷襲者的鼻梁上,並不意外的聽到了喀嚓一聲輕響和被打到的人痛苦的呼聲,然後忍不住好笑起來。
“打這幾個壞蛋!”逐漸聚攏的人群裏突然爆發出這樣的喊聲。最近幾年,瓦剌勢力日益擴張,雁門關外百裏的地方,盡被占領,更有小股騎兵不是在邊境燒殺擄掠,老百姓受害最深,如今忽然有幾個自己恨的人送上門來,焉有不喊打的道理。
我一招得手,卻也知道,眼前這個家夥的功夫隻怕更在他的手下之上,自然也就不敢再馬虎大意,拿出十分的精神,全力投入。
這是我不多的實戰機會,而且對手實力還頗強,打起來自然是過癮萬分,招數施展開來,並不去跟對手硬碰,隻是找準機會便偷襲一記重拳,雖然對手再不吭聲,不過額頭上的汗卻出賣了他。
“並肩子上啊!”打到得意處,我賣弄了一句新學的黑話,卻在下一刻看到那白衣人眼中流露出好笑的神情。
那一仗打得前所未有的酣暢淋漓,這是事後簡芷做出的評價,因為到我們收手的時候,那三個趾高氣揚的瓦剌人隻能依靠互相攙扶,勉強離開現場,而路邊被驚動出來的百姓則熱情地招呼他們不少白菜葉子、臭雞蛋,更為這一仗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拍掉身上因為動手而蹭上的浮灰,同賀居的老板已經站在了我們麵前。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中年而微胖,臉色紅潤而油光,不過他開口說的話,卻讓我和簡芷一愣。
老板說:“多謝三位英雄仗義出手救了本店的夥計,小人本該備下酒席好生款待的,不過官兵恐怕馬上就到了,三位自然是不怕,隻是為了幾個瓦剌人和官兵動手,卻是不值,好在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自有後會之日,待到那時,再和幾位把酒言歡,不知可好?”
“官兵?”我和簡芷同聲重複,心裏暗自叫了聲不妙,瓦剌前年攻打兀良哈時,曾到大同乞糧,結果被父皇拒絕了,去年派了三千多使臣來朝,結果由於虛報人數,所得的金銀物品賞賜,不過是他們開口求取數目的五分之一,為此,最近邊境上戰事頻頻。這次的幾個瓦剌人也不知是什麼身份,貿然的動了手,外一事情弄大了,真不知會引起什麼後果,而且看他們走的方向,正是來時看到的府衙的位置,衙門我自然是不怕進了,不過麻煩卻依舊不好解決,這次真是逞了一時之快了。
一旁久沒開口的白衣人卻在此時連連冷笑,見我們目露驚訝的神色,才說:“見兩位器宇非凡,又路見不平,頗有俠義之風,如今仗也打了,便是禍也闖下了,何以聽官府二字而色變?”見我們不言語,便又說:
“如今瓦剌入侵中原之意,有如司馬昭之心,盡人皆知,有無今日之事,都不會改變。如今朝廷昏聵,不能守土衛民,我輩中人,如果還不能快意恩仇,為百姓出這口惡氣,實在妄稱俠義。”
聽這話的時候,我留意上下打量眼前這個白衣人,他該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長眉入鬢,眼神雖然稍帶譏諷之意,然而並不能掩蓋他身上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氣,看來出身不是官宦、也是大富之家,隻是看起來,和我身邊常見的人,又似乎有著本質的區別,該怎麼說呢?就是一見之下,讓人又覺得可敬可畏,又有想要親近的衝動,好奇怪的人。
聽到朝廷昏聵這四個字的時候,我倒沒什麼感覺,因為這的確是事實,不過簡芷卻有些耐不住了,幾乎衝口便要質問,幸而我見機快,拉了拉他,才勉強堵住了他的話,不過顯然,這並沒有逃過站在我們對麵的白衣人的眼睛,隻見他目光流轉,忽而笑說:“看來說起朝廷,這位兄台也有感觸,不妨說來聽聽如何?”
簡芷張了張嘴,好在他還想到了開口之前至少要征詢一下我的意見,見我斜了他一眼,便忙閉了嘴,於是我笑說:“我們不過是山野草民,朝廷的事,自有拿俸祿的大臣們操心,咱們說說呆會到那裏去吃上一頓,再大醉上一場的問題,恐怕更實在些。”
“哈……這話說的極是了,我也正有此意,今天與兩位兄台偶遇,且容弟做個東道如何?”白衣人說。
“如此,叨擾了。”我也笑說。
“好,這家同賀居雖然好,不過恐怕這會不肯做我們的生意,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如何?”還是白衣人說。
“有何不可。”我回,這會肚子餓得狠了,眼睛看東西的時候恨不得放射出藍光,實在是沒什麼比吃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