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對我發牢騷,我也對別人發牢騷,我的牢騷隻能私下裏發:“現在的事啊,難哪……”不能在店堂裏發,如果夥著大家一起發的話,那不是要把店堂吵炸啦!我得注意點,年歲也不小了,不能那麼毛毛糙糙。特別是對包坤年,得講個團結,他整天都在等著我打擊報複呢!不錯,他在“文化000”中打過人,但也隻是打過我,沒有打過別人。朱自冶招得快,沒有挨過打,孔碧霞也不是他打的。他自己也是上當受騙,又沒有能當上經理,牢騷要比我多幾倍!
包坤年挨了人家幾拳之後,便到辦公室裏來找我,麵部的表情是很尷尬的:“高經理,我……過去,對不起你……”.
我連忙搖手:“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情別提,那也不能完全怪你。如果你是來檢討的話,那就到此為止;如果你有什麼事兒的話,那就直說,不必顧慮。”
包坤年翻翻眼睛,半信半疑:“我想……”我這個人不適宜於當服務員,說話的嗓門兒都是兩樣的,容易惹人家生氣。過去的那些年胡思亂想,都是不切實際。今後再也不能靠吵吵喊喊了,要憑本事吃飯,技術第一。所以我想好好地學點兒技術。”
“你想離開飯店?”
“不,那也是不現實的。我想去當廚師,學燒菜。不管怎麼樣,我學起來總比別人方便。”
“噢……”我的腦子悠轉著,考慮兩個問題,一是包坤年的服務態度,恐怕一時難改,很難保證他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和人家打起來。二是廚房裏確實也需要人,培養年輕的廚師已經成了大問題。我二話沒說,馬上同意。
包坤年十分滿意,到處宣揚:“放心,這個走資派是不會打擊報複的,我那麼打他,他都沒有記仇,你貼了張把大字報,發過幾次言有什麼關係!”
別小看了包坤年的宣揚,還真起了點穩定人心的作用。人心思治,誰也不想再翻來覆去。牢騷雖多,可那牢騷也是想把事情做好,不是想把事情弄壞,隻不過性急了一點。性急也是一種動力,總比漫不經心好些。
我和同誌們仔細地研究了吃客的意見,發現除掉有關服務態度之外,要求也很不統一。有的要吃飽,有的要吃好;有的要吃得快(趕著去玩兒),有的不能催(老朋友相聚);有的首先問名菜,有的首先問價錢;有人發火是等出來的,有人發牢騷是因為價錢太貴。不能把白菜炒肉絲硬塞在人家的嘴裏,可那白菜炒肉絲也是不可少的,隻是要炒得好些。
我的思想也解放了,不搞一刀切,還引進了一點洋玩藝。不叫大眾菜,叫“快餐”,一菜、一湯、一碗飯,吃了快去遊園林,否則時間來不及。其實那快餐也和大眾菜差不多,隻是聽起來還有點兒效率。否則的話,人家一看“大眾”便上樓,誰都歡喜個高級。
我們把樓下改成快餐部,一律是火車座,皮靠椅,坐在那裏吃飯也好象是在旅行似的。青年人,特別滿意,帶勁兒,又新鮮,又花不了他們幾個錢。我年輕的時候隻知道拖拉機,他們現在比我當年懂得多,還知道外國有種餐廳是會轉的。怎麼個轉法我也不知道,反正在火車座兒裏吃飯也有動的意味。當然,快餐的味道也不錯,如果要添菜也可以,熏魚、排骨、油爆蝦、白斬雞都是現成的。有個青年朋友吃得高興起來還對著我打響指:“喂,最好來瓶威士忌!”這一點我沒有同意,我擔心那威士忌和伏特加也是差不多的。
樓上設立炒菜部,把會場似的店堂再改過來,分隔成大小不同的房間,一律是八仙桌,仿紅木的靠背椅,人多可加圓台麵,牆角裏還放幾盆鐵樹什麼的。老年人歡喜懷舊,進門一看便點頭,“晤,還是和過去一樣的!”其實和過去也不一樣了,如果真和過去一樣的話,他們也會有意見:“怎麼搞的,二十多年了,還是這樣破破爛爛的!”
當我忙得滿身塵土,焦頭爛額的時候,背後也有人說閑話:
“都是這個老家夥,當年拆也是他,現在隔也是他,早幹什麼的!
我聽了心往下沉,什麼,我也成了老家夥啦!老……老得還可以嘛,那家夥二字是什麼含義?也罷,幹活兒不能動手抓,總得使幾樣家夥的。何況我從拆到造也不是簡單的重複,內中有改進,有發展;這就叫不破不立。遺憾的是從破到立竟然花去了二十多年,我的心裏也是不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