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鼻涕眼淚一齊滾下,道:“哪個看見,叫他來對理!”燕娘道:“你還要嘴硬?”這東西是飛到他書房裏去的?”把帕兒、書兒袖中撒將出來,撒在樓板地上。奶娘拭拭眼淚,拾起看時,果然是自己盤頭的帕兒,想道:這書兒在書房中不幹我事,這帕兒是我昨日結了銀子放在枕邊,何故落在彼處?如今憑燕娘數落,也不回她,隻是細想一番,想不著,隻得低聲去問蹺腳丫頭。蓮女回報道:“我哪裏曉得你們的事體。”奶娘見蓮女回言唐突,不敢再問,想道:“等宮大爺回來,問他便知明白。待她有氣力便罵,隻不睬她罷了。燕娘見奶娘默默無言。又罵道:“見了贓證塞了嘴兒,原來夾了丫兒坐著。如今還瞞得哪個?”罵到後來,見奶娘不對理,越罵得高興,竟把惡婦娼根、淫婦娼根都搬了出來。奶娘氣憤不過,轟轟的走過房來,對了燕娘的耳朵連聲高叫道:“啐,啐,啐!你把女兒一個個活活地溺死了,倒罵我惡。我離了老公三個年頭,聽見你夜夜抱了老公做事,倒罵我淫,你的春夢兒竟不醒了。”
燕娘就一掌打來,奶娘也一掌打去。燕娘伸一手來抓奶娘的頭發,囗囗頭上線針一紮,放了一空。奶娘也連忙伸手,拿著燕娘的鬢兒,拔了一番,倒拔去許多鬢發。壽春見打驚慌,哭得飛灰喧天。蹺腳丫頭抱了,忙到灶邊房內,報知老爹老娘。宮音問道:“為何相打?”蓮女道:“大娘道奶娘與大爺勾搭了,隻管罵,故此奶娘與大娘打鬧。”宮音又問道:“勾搭可是真的,還是冤的?”蓮女道:“今日大娘到書房,說道捉著贓證,不曉是真是假。”宮音夫婦隨即走到燕娘房中,二人方才放手。宮音道:“做奶娘的,也須識個高低,不道這樣放肆無禮。”奶娘回言道:“大娘狠狠地無端罵我,我實不甘心。”
燕娘見公公麵前難說,扯婆婆過一邊去,數長數短,輕輕告訴。宮音道:“賢媳婦也須穩重些,使下人敬服才是。如今做一出,又一出,卻不被人笑話。溺頭胎女兒,跌壞了丫頭;溺二胎女兒,幾乎溺死了丈夫,千虧萬虧,虧了外甥女救了這命。就是前番拿周也可省的,你定要如此,教我老人家又費壞了一塊銀子。如今又是這樣,竟不成一人家了。你看林家娶了令姐,不溺女,不浪費,不妒忌,家門愈加興旺。不道我兩上老人家,養了兒孫,娶了媳婦,指望享安,如今倒老苦了。萬望賢媳婦忍耐將就些罷!”說完,兩老自回房。見兒子媳婦不孝,相對淒涼,想起來不知如何結果,眼淚出了一番。那燕娘隻道公婆來幫她罵奶娘,打奶娘,如今反說了自己一番,十分掃興,又罵奶娘道:“你不要慌,你打得我好。少刻宮大爺回來,對他說知,要他明日告官究治。他若是偏心護你,我到娘家去,叫我爹爹送官,決不饒你。”此夜,宮芳在朋友家中吃酒,竟不回來。燕娘自家抱了壽春,喂些糕果,放在身邊。奶娘獨自上床睡了,想了一番,又哭一番,想道:“我若明日竟自歸家去了,她說我勾搭她的丈夫,做破了,無顏而去,我的家公道我做事不謹,被主母逐出,必然打罵,有口難分。欲要仍在此間,今日打了一番,宮大爺一向懼內聽妻,自然決不容我。便是宮大爺容我,我與惡婦是煙柴對赤眼,決住不得。萬一明日逄老爹當真送官,累我家公用銀,窮漢子得性命,決然難保。況且靠人家做奶娘度日,有何出頭日子?在思右想,不如死了他,倒得個幹淨。又低低咽咽哭了一番,又想道:我若死在房中,她就好遮藏掩飾。我到大門外去死了,驚動了鄰人耳目,她自然吃虧。又低低咽咽哭了一會,挨至半夜之時,聽見燕娘與蓮女俱已熟睡,起來尋了一根繩兒,悄悄開了房門下樓來。一路把門兒輕輕開出,到大門簷下,竟縊死了。可憐一個紅娘子,頃刻魂飛枉死城。
次早,奶公起來,想道:“婆子約我昨日拿銀,昨日因有事不去,諒必稱到手了。今早飯米俱無,可拿來糴米買柴,過度幾日又處。走到宮家門首,正是黎明時候,看他門外有一個死屍掛著,吃了一驚,連打幾個寒噤,縮退了十餘步,那寒毛就如旗杆兒一般豎起來。人定睛一望,“這卻像我家婆模樣。”
正在驚慌疑惑,周才出來開門,見門兒處處不關,想道:“昨日大爺回來,竟忘關了門兒,好不小心。一頭走出大門,抬頭一看,叫一聲道:“阿呀!不好了,奶娘吊死在這裏了。”飛跑轉身到燕娘房首,叫一聲道:“大娘,不好了,奶娘吊死在外邊了!”飛也去叫自家家婆出來,相幫解繩。隻見奶公在外邊哭叫:“四鄰八舍,我的妻子縊死在這裏了,可憐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