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叫妻子抱了下身,自己上凳去解那結兒,被頭喉卡滿,如何解得?飛跑進內,拿了刀兒出來,割斷了繩,放了下來。鄰人漸漸聚集,觀看的甚多。裏邊蹺腳丫頭,因昨日燕娘與奶娘不吃夜膳,丫頭將油膩多吃了些,剛剛起來,到馬子邊解手,聽見一聲“奶娘吊死了”,就不開馬子,忍了一包水屎,走到樓梯腳邊,卻忍不住,一包水泄屎兒撒出在地,竟到外邊來看。那燕娘在床上也聽見一聲“奶娘縊死了”,忙忙穿衣起來,收拾些首飾銀子帶在腰邊,走下樓來。一腳踏著水泄屎兒,溜了一跌,跌得屁股疼痛,爬起來,叫一聲“噯唷”,把手去挪一挪,摸著一把屎兒,將來一聞,是活臭的臭糞,也不暇去洗,將衫兒把手一揩,忙到後邊開了後門,一溜兒到娘家去了。內邊兩個老人家聽見說奶娘縊死了,宮音慌忙摸衣不著,摸著老娘的衣褲穿了走出來。老娘也慌忙摸衣不著,摸得老公的衣褲,著了走出來。看時,隻見牆門外擁擠了許多人,又聽見奶公連聲哭叫道:“我的妻兒好苦嗄!可憐嗄!”宮音見了這個光景,捶胸頓足,將老娘扯了,竟自進去,歎氣道:“咳!好個孝順的兒子媳婦,她自身做事自身當,我們老人家管不得這許多!”看見身上衣服都錯穿了,方才換了轉來。周才忙去尋主人宮芳,尋著在朋友家笑話。周才曉事,近前叫道:“大爺,老爹有話要說,請大爺即速回去。”宮芳道:“老爹有恁的話?”周才道:“大爺回去便知。”宮芳別了朋友,走出弄坊,周才附耳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宮芳聽了,搖頭跌足道:“唔!可恨那不賢的婦人,又做出事來了!”忙到門前,人叢裏挨進牆門,一頭去見爹娘。宮音見兒子,頓足道:“好個孝順媳婦,做出事來,逃到娘家去了,害得我老人家好苦!”宮芳道:“原來這不賢之婦已逃回去了。老父老母不要心慌,事已至此,不過是縊死的,料然不至償命。隻是又要用些銀子”。
未曾說完,隻見丈人逄年已來探望。原來燕娘開了後門,蓬鬆了頭發,穿一件隨身舊衫,後邊有許多臭屎,走到娘家,滿門吃驚。逄年與田氏問她,她氣喘籲籲地說不出聲。田氏現三問她,她才扯過母親到一角邊去,說了兩聲,如此如此。逄年早已聽見,跌足道:“咳!好個女兒,不爭氣!怎麼好?”說了就往外走。走到女婿家來,挨入牆門,忙忙進內。宮音道:“親翁,此事怎了?”逄年道:“都小女不賢,有累親翁親母。但是如今時世不好,倘一經官,便千金也了賬不來,人又吃了虧。須是放出主意,調停事體為妙。”一麵叫周才到棺材鋪中買一口棺來,把屍兒貯著;一麵同女婿邀奶公進內廳坐下,叫親翁去邀了左右十鄰來。那左右鄰俱是小家,向來原是趨承官家的,一邀都到。請女婿作速買辦酒肴,設筵請眾。少頃,酒已完備,逄年勸眾人吃個風花雪月,流星趕月,先送鄰人俱是二兩一封,打發散了。獨留住了奶公,說道:“人已死了,不可複生。你呼天叫地,也是無益。縱使經官,不過用些銀子,好了眾人,不如你自家得些罷了。”隨即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桌上。一個窮漢,見了白白的銀子,自然口軟,假意作勢,又添了十兩。夜深之間,要奶公領了屍棺,著管家們抬了,竟去安葬。此一番,宮音又用去了若幹銀子。
看官們,你道奶娘的帕兒如何忽在書房?隻因此日早間壽春拿了玩耍,宮芳抱到書房,放下在那邊。這日宮芳到朋友家去,不料自家有了妒婦,生出上番大禍。正是:
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
婦悍夫多辱,兒驕父有冤。
且說壽春到七歲,請一位先生在家讀書,取名宮榜。剛剛拜了先生,開得簿麵,便哭將起來,口中連聲說道:“我要媽媽噯,我要媽媽噯。”哭了半日。燕娘叫蹺腳丫頭抱了進去。以後總是讀一日倒歇兩日。讀得一年,一本“趙錢孫李”,讀不到《百家姓》終罷了。八歲上,又換先生。先生見內裏愛惜,隻是胡亂混賬,一本“天地玄黃”,讀不到“焉哉乎也”罷了。九歲上,又換先生,姓金名重。上學過了幾日,金重見他頑劣,就打了兩下。宮榜回去,對娘眼淚出,罵先生道:“狗娘養的打我,我不去讀書了。”燕娘也就眼淚出,兩個哭出許多腔調。宮芳罵了兩聲,送到學堂。燕娘即叫周才上覆先生,說請先生要教兒,不要打兒的。先生回言道:“古人說的好:‘教兒須用打黃荊,不打黃荊定不成。’又道得好:‘一片撫情竹,專打書不熟。’豈有教兒不打兒之理”?但是在內邊由得大娘嬌慣,讀書又不能如此。”先生這一番說話,說得周才有口,竟不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