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移繡譜(4)(2 / 3)

天上撒鹽飛白,雲端柳絮飄空。

簷前飛鳥寂無蹤,檻外行人受凍。

兩壁粉妝瓊界,四圍玉砌銀封。

東君何必報年豐,怨殺長安貧窮。

右調《西江月》

你道這等天氣,那富貴的煨爐暖酒,作頌吟詩,去賓賀他,那貧者,灶冷灰寒,衣單腹餒,惟有一身寒噤,猶如米雪澆來。可憐宮芳家中,無米無柴,實難過度,腰邊幸還有銀五分,對燕娘道:“如此寒冷,須酒一壺,滌滌寒氣方好。”燕娘道:“咳!飯也沒得吃,還說什麼酒!”宮芳道:“有心是這樣窮了,一發買來吃了罷。”隨即拿了一把瓦壺,穿了一雙踏板靴套出門,縮了頭,掩了口,衝風冒雪。將到柴米店中,被雪兒一溜,竟跌倒在街前,瓦酒壺兒跌得粉碎,手腳都冰硬了,半日爬掌不起。隻見柴米店中走出一個人來,用力攙扶了半晌,攙扶得起。那人仔細把宮芳一看,卻還認得,問道:“你可是宮相公麼?”宮芳寒噤了口,回言道:“我、我、是、是。”那人道:“既是宮相公,為何如此潦倒?”宮芳又寒噤了口道:“一、一、一言難盡!因天寒思酒,兼且無柴無米,隻得冒雪到店。蒙仁兄扶起,恩感難盡。”那人回道:“哪說。”把宮芳扶進店中,替他買了柴米。宮芳袖了米,提了柴。那人也肩了三鬥黃豆,手提一瓶老酒,叫宮芳扶了擔兒,雙雙行走。一麵走一麵道:“宮相公,壺已跌碎,不能買酒,可同到小店一坐,待我暖起酒來,酌一壺兒,滌滌寒氣。萬勿嫌慢。”宮芳道:“非親非故,何敢討擾?”口便推辭,肚中肌餓,說著酒飯,便垂涎了,竟隨了走。走到梅翰林後門巷中,原來是一爿豆腐店。那人進店,放下了豆袋,安好了酒瓶,邀宮芳入坐,對家婆道:“難得宮相公到此,快暖起酒來,煮起豆腐來。”說了,隨即與宮芳坐下。宮芳道:“仁兄,我也麵善,但不知何處相會,尊姓?何名?”那人道:“小人姓鮑名良,昔年捉魚的時節,常常到府中賣魚,故此熟認。多蒙令尊老相公格外青目。但不知老相公近日可康健否?又不知宮相公何故如此落扼?”宮芳歎氣道:“咳!說起來真個傷心得緊!一天的家事,俱被不才的小犬敗盡了。先父先母憂愁氣惱,早已故世了。”鮑良道:“呀!原來老祖公已故了,可傷!可傷!但不知令郎何故,便敗盡了許多家事?”

說到此處,鮑婆兒酒已暖好,腐已煮熟,熱烘烘的排在桌上。見外邊雪兒越大了。鮑良扯宮芳上坐,將酒斟滿道:“且一邊吃酒,一邊慢慢兒談談心事。敢問令郎不知何故敗盡了許多家事?”宮芳饑寒得極,將酒杯往口一倒,竟幹沒了。鮑良又斟,宮芳抹抹須兒,又倒了一杯,又將豆腐著實吃了一番,然後開言道:“我當初娶親之後,第一胎生下是女,房下便溺死了。第二胎又是女,又溺死了。指望早年生子以承家計。到第三胎,生下不才的小犬。房下惜如珍寶。自從慶七朝、賀滿月、拿周年,以至於延師讀書,用去了多少俱不在話下。不料後來習了一天賭藝,隻是三五年,把我的家計罄空敗盡。如今隨了戲文子弟,不知漂流何處去了,把我與房下弄得好苦!”鮑良歎道:“唉!不是我得罪宮相公說這,溺女是大不該的。自己親生的骨肉,子女一般,怎下得這毒手?敢問宮相公,可還有令郎令愛麼?”宮芳道:“第四胎又是一女,是二月初二醜時所生。此番我要收養,房下又要溺死,我心不忍,叫管家抱到城南護城河邊,待她自死罷了。我想起來,若是此女有人收養,今有十六歲了,家中還也暖熱。招得一個女婿,亦可相依相傍。如今追悔無及!”

鮑良聽說,暗想自家桂娥,當時抱的所在與年月日時,如同印板一般,因觸動了心,便覺與宮芳分外親熱。叫家婆再煮豆腐,暖過酒來,說道:“在下有一小女,今年也是十六歲了。如今虧得小女時常有銀米濟我,叫我棄了腐店。在下見了這些生意,不忍拋棄,故此再守一年,等有了女婿,然後棄此賤業也未為遲。”宮芳問道:“原來有一位令愛,為何如今不見?”鮑良道:“在一個好所在,別人麵前是說不得的。如今在宮相公麵前,不敢相隱。”即附宮芳之耳,輕輕說道:“是一個官宦府中,迎去做小姐了。如今穿的是綾羅,帶的是珠翠,房中有一雙丫鬟服侍。故此在下夫婦二人倒也快活。”宮芳眼熱,便要請問其詳,道:“是係休官宦?緣何迎著令愛作小姐兒?”鮑良剛要回言,隻見梅翰林府中,兩個丫頭開了後門,拿了兩碗熟魚肉、一大壺酒,送入店中,附鮑良之耳道;“是小姐見下大雪,掛念你,特送出來的。”依舊閉了後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