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早在門邊竊聽,笑得眼睛沒縫。獨有宮音曉得孫兒不才,必有緣故,中心不悅。意欲再試,恐怕做出馬腳,先生不雅,媳婦見怪,隻得勉強道:“這是老師訓誨有方,所以如此。”馬變豹道個“不敢。”酒散不提。此後,內邊不時失物。周才嫂子竟不進房,隻有蹺腳丫頭走動,燕娘不時冤打,竟逃回娘家去了。宮芳拈了招紙、四處尋人,反被丫頭父母走來吵鬧,要還我的女兒。宮芳又用了一塊銀子,人財兩失。一日晚間,宮榜看見父親有一主賣田銀子放在箱內鎖了,次日,到先生處拿了鎖匙,乘燕娘在灶邊,竟去開鎖開箱,取出這一包銀子,剛開了包,正要下手。不料燕娘尿急,進房撒尿看見,奪了銀子,罵道:“小猢猻,你好大膽!你偷這銀子何用?”那一把鎖匙,連道鎖兒在箱邊。燕娘拿起一看,是前日沒的這一把舊鎖匙,便氣惱道:“嘎!你小小年紀,便有這樣賊智!原來前番沒的銀子、首飾,都是你偷。如此詭計,諒必有人教你的。你好好說來,我便饒你。你若不說來,打你個半死!”便把宮榜頭上打了兩下。宮榜一邊哭一邊道:“是先生教我的。”燕娘道:“先生如何教你?”宮榜道:“先生要打我,叫我偷銀物出去,便不打了,常常把果子與我吃。這鎖匙兒,也是他教我偷的。”燕娘道:“嗄!這個畜生,我道他是個好先生,原來是個騙賊!”
剛剛宮芳走進房來。燕娘把兒了偷匙偷銀、先生哄騙之事,說了一遍。周才嫂子聽見,也覺氣惱,想道:原來是這個狗賊,騙我們小官人的銀物。大娘隻管冤枉我們,如今氣他不過,去羞他一場。竟到書房,開口道:“好個先生,書倒不教,哄騙小官人偷盜銀物,累我們俱沒體麵!不知騙過了多少用了,吐出來還了便罷。”馬變豹滿麵羞慚,情知非禮,居身不穩,張得周嫂轉身,一徑兒往家去了。
周才嫂子看見馬變豹出了牆門,去對主人說知。宮芳與燕娘隨即到書房中,將書箱鎖兒探開,搜出鬥角邊有一顆珠子兒,有二錢碎銀兒,認得是自家的。宮芳即去對父母說知。宮音道:“原來如此。先生體麵,難以非斥。我寫書一封著周才挑還書箱行李回覆便是。”取過筆硯,寫雲:
小孫頑蠢,延師教之,非敢望大振家聲,亦欲其目識一丁,循循規矩耳。今師台於小孫學教日至,而一丁不識,且教之以穿窬。豈雲師嚴而道尊者歟?今將書箱行李壁上,以後不敢辱師台之誨矣!萬祈照亮。不宣。
且說馬變豹離了宮門到家,見妻子祁氏臥在床上,懨懨欲斃,吃了一驚,問道:“為何如此模樣?”祁氏道:“昨晚忽然患了痢疾,一夜兒竟痢了五六十次,又無人得叫你。今幸你回來,我大約不濟事了!”馬變豹聽了,忙忙出門延醫。劈頭衝見周才,挑了自己書籍行李,將書一封送上,竟自去了。馬變豹拆書看時,見書中所說如此如此,懊惱了一場。隨即延醫下藥,總然無助。祁氏痢了三日三夜,嗚呼哀哉了。
馬變豹當年有十兩來金,俱落了空,騙得宮榜珠銀之類,不上四五兩,作為喪費,隻是不夠。朋友們得知,笑他不是馬變豹,如今是馬扁報了。正是:
存心正大天相佑,作事差池神必殃。
且說宮芳年年賣田賣地,宮音夫妻雙老,見子媳孫兒不好,一味憂愁氣苦,雙雙抱病而亡。宮芳免不得開喪受吊,出殯築墳,做道場追薦,又用去了一塊。次年,因無力延師,將宮榜出外附學。附了五六年,全不攻書,三朋四友,一味花哄,學成了一天敗業,擲色子,鋪骨牌,打雙陸,鬥絲牌,擲升官圖,吃月月紅,將祖上苦掙的家財,竟敗得光光的了。還有一件古怪,看見書本的頭疼,決讀不去,不知扯壞了多少。但看了曲子,一讀便熟,一學便會。到得十七八歲,竟隨了戲文子弟去學做戲。他心中愛得是大淨,他說道:“大淨一上戲台,不是丞相,便是將軍;不是大臣,定是太監,作威作福,打人罵人殺人,著實有勢,到得正生做官,便煞鑼鼓了。”如此一心要學大淨。況且身子粗醜長大,聲音響亮,是一個大淨的樣子,竟學成大淨,漂流出去了。
宮芳家中,田地房屋俱已賣盡,賃得一間小屋居住。凡身上衣服首飾,略略值錢的,俱已當賣吃用,罄空一洗。可憐那宮芳身上一件海青,值不了兩文錢,燕娘身上一件布衫,有百餘個補丁,此時燕娘父親逄年、母親田氏俱已亡過,繼子當家,全不相顧,虧鳳娘常常有些須銀米周濟,卻又吃餐餓餐。時值歲暮隆冬。一日,天空布起彤雲,發起凜風,降下大雪來。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