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明鬼,謂有識之死,受生循環,遂厭苦求免,可謂知鬼乎?以人生為妄,可謂知人乎?天人一物,輒生取舍,可謂知天乎?孔孟所謂天,彼所謂道。惑者指「遊魂為變」為輪回,未之思也。大學當先知天德,知天德則知聖人,知鬼神。今浮圖極論要歸,必謂死生流轉,非得道不免,謂之悟道可乎?自其說熾傳中國,儒者未容窺聖學門牆,已為引取。淪胥其間,指為大道。乃其俗達之天下,致善惡知愚,男女臧獲,人人著信。使英才間氣,生則溺耳目恬習之事,長則師世儒崇尚之言。遂冥然被驅,因謂聖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學而知。故未識聖人心,已謂不必求其跡;未見君子誌,已謂不必事其文。此人倫所以不察,庶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亂。異言滿耳,上無禮以防其偽,下無學以稽其蔽。自古詖淫邪遁之辭,翕然並興。一出於佛氏之門者,千五百年。向非獨立不懼,精一自信,有大過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間,與之較是非計得失哉!
近第一章 聖賢
明道先生曰:堯與舜更無優劣,及至湯武便別,孟子言性之反也。自古無人如此說,隻孟子分別出來,便知得堯舜是生而知之,湯武是學而能之。文王之德則似堯舜,禹之德則似湯武。要之皆是聖人。
仲尼,元氣也。顏子,春生也。孟子,並秋殺盡見。仲尼無所不包,顏子視「不違如愚」之學於後世,有自然之和氣,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則露其材,蓋亦時然而已。仲尼,天地也。顏子,和風慶雲也。孟子,泰山岩岩之氣象也。觀其言皆可見之矣。仲尼無跡,顏子微有跡,孟子其跡著。孔子盡是明快人,顏子盡豈弟,孟子盡雄辯。
曾子傳聖人學,其德後來不可測,安知其不至聖人?如言「吾得正而斃」,且休理會文字,隻看他氣象極好,被他所見處大。後人雖有好言語,隻被氣象卑,終不類道。
傳經為難。如聖人之後,才百年,傳之已差。聖人之學,若非子思孟子,則幾乎息矣。道何嚐息?隻是人不由之。「道非亡也,幽厲不由也。」
荀卿才高,其過多。揚雄才短,其過少。
荀子極偏駁,隻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更說甚道?
董仲舒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此董子所以度越諸子。
漢儒如毛萇董仲舒最得聖賢之意,然見道不甚分明。下此即至揚雄,規模又窄狹矣。
林希謂揚雄為祿隱。揚雄後人隻為見他著書,便須要做他是,怎生做得是?
孔明有王佐之心,道則未盡。王者如天地之無私心焉,行一不義而得天下不為。孔明必求有成而取劉璋,聖人寧無成耳,此不可為也。若劉表子琮將為曹公所並,取而興劉氏可也。
諸葛武侯有儒者氣象。
孔明庶幾禮樂。
文中子本是一隱君子,世人往往得其議論,附會成書。其間極有格言,荀揚道不到處。
韓愈亦近世豪傑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後,能將許大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至如斷曰:「孟子醇乎醇。」又曰:「荀與揚,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不是他見得,豈千餘年後,便能斷得如此分明?
學本是修德,有德然後有言,退之卻倒學了。因學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如曰:「軻之死,不得其傳。」似此言語,非是蹈襲前人,又非鑿空撰得出。必有所見,若無所見,不知言所傳者何事。
周茂叔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其為政,精密嚴恕,務盡道理。
伊川先生撰《明道先生行狀》曰:先生資稟既異,而充養有道。純粹如精金,溫潤如良玉。寬而有製,和而不流。忠誠貫於金石,孝悌通於神明。視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陽之溫;聽其言,其入人也,如時雨之潤。胸懷洞然,徹視無間。測其蘊,則潔乎若滄溟之無際;極其德,美言蓋不足以形容。
先生行己,內主於敬,而行之以恕。見善若出諸己,不欲弗施於人。居廣居而行大道,言有物而動有常。
先生為學,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誌。未知其要,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後得之。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知盡性至命,必本於孝悌;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辨異端似是之非,開百代未明之惑,秦漢而下,未有臻斯理也。謂孟子沒而聖學不傳,以興起斯文為己任。其言曰:「道之不明,異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難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謂之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物。言為無不周遍,實則外於倫理。窮深極微,而不可以入堯舜之道。天下之學,非淺陋固滯,則必入於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誕妖異之說競起,塗生民之耳目,溺天下於汙濁。雖高才明智,膠於見聞,醉生夢死,不自覺也。是皆正路之蓁蕪,聖門之蔽塞,辟之而後可以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