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蕾娜!你怎麼了?”待看清來人,敏泰忍不住一聲驚叫,跳起來跑到巴爾蕾娜身邊,目光驚恐地盯著她胸前的一大灘血跡,“你受傷了!”
“不,不是我的,孩子,冷靜點。”巴爾蕾娜將敏泰拉近身邊,粗粗掃視了一下房間,隨即警惕地瞪著奈候,“敏泰,把榻邊的皮毛抱起來。”
“呃?”敏泰沒弄清楚情況,巴爾蕾娜語氣裏的緊張嚴肅讓她震驚。
“發生了什麼事情?”奈候起身,皺著眉問道,神情緊張,這也是敏泰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兩人都把目光盯在巴爾蕾娜身上。
“與你同來的人裏有好幾個強盜,你知不知道?”
“什麼!”奈候大吃一驚,瞪了眼巴爾蕾娜身上的血跡,眉頭緊皺,“我和我父親是商隊裏的人,一起到這裏來的人裏麵也有路上遇到結伴同行的,至於是不是強——”奈候想到什麼,臉色一變,“有人動手傷人了?我父親呢!他有沒有受傷?”
巴爾蕾娜冷冷地說:“死了兩個我們雪域的戰士,商人們見情況驟變,溜得不知道有多快,倒是你們隊裏有幾個護衛模樣的人,為了救你們的人挨了幾刀,現在正等著醫治呢。”她說著挽起敏泰的手,把榻邊的兩捆皮毛抱了起來,轉身快步走出帳篷。
敏泰一時不知所措,回頭望向奈候,見他滿臉的驚疑,目光慌亂,呆了呆也立即跟了上來,卻是落後幾步,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出帳篷,漫天的飛雪不知何時變成冷淡的陽光,遠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天邊無雲,敏泰一邊走一邊惴惴不安。在路上她才從巴爾蕾娜口中得知事情經過,那隊商客入帳休息後,其中的幾人突然拔劍行凶,搶了商人們的貼身行囊,並且和族人發生打鬥,殺死兩個巡邏的本族戰士後奪馬而逃,族長得知後已經派人去追,對於這事的原因,卻連那些商客自己也說不明白。
他們在初次見麵的地方看到雪地上有淋漓的血跡,十幾名健壯的本族戰士守在旁邊一個大帳篷外,手持長矛,神色嚴峻,隱有悲痛。
奈候一言不發地快步越過她們,直奔入帳。
敏泰放開巴爾蕾娜,緊跟上他的腳步。奧爾卡叔叔一向不喜外人,又有兩個族兄死亡,她一點兒也不敢想象族長的神情。
走進帳篷,火爐的熱量撲麵而來,那個初會時代表眾人向自己行禮問候的商人起身微一頷首,招呼了一句:“祭祀大人。”隨即有氣無力地又癱坐下去。奈候已經坐到他身邊,正向自己投來僵強的笑容。敏泰剛想問他幾句,忽然聽到族長的叫喚:“敏泰,你來了,到這邊來。”她看了叔叔一眼,見奧爾卡正憤怒地盯著那些商客,雙手環在胸前,不停地左右踱步。她經常看到的是叔叔頂著一張似乎已被寒風吹得僵硬的臉,嚴肅而又呆板,而很少看到他的怒容,這讓她愈是不安。
敏泰惴惴地走過去,低低地喊了一聲“奧爾卡叔叔”。這時巴爾蕾娜也掀帳走了進來,向奧爾卡點了點頭後便走到商客後邊,把懷裏的皮毛交給對方,低聲說了幾句,敏泰看到對方有好幾人身上都帶了傷,接過大嬸遞過的皮毛後打開,取出藥草互相包紮起來。她遲疑著要不要上前幫忙,但房間裏的冷硬氣氛卻令她站定之後再也邁不開步子。
奈候結束了和父親的低聲交談,起身上前向著奧爾卡族長行了一禮,表情歉然地說:“族長大人,關於這件事情,我們為貴族身死的兩位戰士深表遺憾,並為致歉,我們已經決定把一半的貨物留下贈送給貴族,以稍彌補被那夥強盜奪去的馬匹等貴族財產,但這絕抵不了我們歉意的萬分之一,至於那夥行凶的強盜,我們先前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隻是途中相遇就便順路,於是才結伴同行,我們實是不知情啊。”
敏泰瞥見叔叔脹紅了臉憋著一口氣聽眼前的男孩講完這一長串話,仿佛隨時都會給他一拳一般,心裏頭咚咚直跳。古古萊恩爺爺常說南邊來的商人們淨是些花言巧語的騙子,他們隻有舌頭厲害,心腸更是壞得很,但她可不覺得奈候是個壞男孩,他能說會道,見識廣博,而他的父親,那個叫查爾斯的老商人也對自己禮貌有加,神態真誠,又怎麼會是壞人呢?她急切地想要聽奈候的解釋,但他說完這番話後,她卻忽然沒來由地害怕起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奈候說完許久奧爾卡族長才開口,低沉冷漠的聲音將帳篷裏的沉靜撕得粉碎。敏泰看得出奈候在發抖,她自己也有些害怕。
“我問你,你說的話,都是真的麼?”奧爾卡再次問道,口氣咄咄逼人,敏泰真有點擔心奈候,他畢竟隻比自己大一兩歲,還是個孩子,她想起在自己接任班圖祭祀之前,叔叔一直在督責自己的行事舉止,有時嚴格起來,自己也曾嚇哭過。
“是……是真的。”奈候變得有些結巴。
“哼,我不相信外邦人的話,你們的同夥在我族的領地殺死我們的人,留下沒來得及逃走的在這裏胡作狡辯,那些多餘的解釋之前你們已經有人說過了,純粹是謊話連篇,我一點也不相信,你們以為派個小孩子出來,再說一些花言巧語就能騙過我嗎?快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雪域來有什麼目的!要是肯帶我找到先前逃走的那些人,我可以考慮讓你們活著離開,否則,我把你們一半的人扒光衣服吊到外邊凍死,另一半砍掉雙手雙腳拋到山上喂雪魈,要走哪條路你們自己選好!”
敏泰驚恐地看向奧爾卡,她知道叔叔從來就不會開玩笑,況且又是在這種場合,她意識到心中的不安正一步步走向現實。
“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小孩子!”奈候脹紅了臉,仰著頭瞪視自己的叔叔,但他的額頭卻還不及奧爾卡的下巴。
他跟我一樣差不多還是個孩子,敏泰不安地望著他,他可不算比我高,想起之前男孩用大人的口吻與自己交談時的情形——他隻不過比我扮得更像個大人,她想著。
“你不是小孩?你現在幾歲?”
“十六!”
我也是十六,那他可真一點兒也不比我大,敏泰想。這時帳篷的門又掀了開來,挺著大肚子的雷諾大叔領著幾個族人走了進來,她罕見地看到大叔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而且平常不離手的灑囊此刻也安安穩穩地別在腰間,不過大叔的臉色倒是同喝酒時一樣紅潤發光,她可一直想看看雷諾不喝酒時的模樣。
班圖的戰士一進來,商客那邊的人都齊刷刷站起來,之前受傷的都由同伴包紮了傷口,此刻除了幾名真正的商人,其餘護衛模樣的都瞪大一雙眼警戒起來,雙手按著腰間的佩刀佩劍,表情緊張至極。
“我們的人追了半天,竟然把他們跟丟了,他奶奶的,那夥子人八成是雪魈變的,竟然比我們還熟悉這裏的地形,現在我們還有大半個族的人在追,晚上應該有結果了,”雷諾瞅了眼那幫商客,一邊說一邊摸著腰間的酒囊,好幾次差點都取下來,但終於沒成功。
奧爾卡靜靜地聽著雷諾的話,半晌沒作聲,敏泰內心惶惶,瞥了眼奈候,男孩正向自己投來求助的目光,她心中一急,剛想開口,卻聽族長驚雷似地大聲說道:“既然你們的同夥丟下你們不管了,那麼,要麼說出你們來雪域的目的,留下兩個人抵命,要麼,你們全都死在這裏!”
商客裏的商人們一時俱都變色,老查爾斯起身拉回自己的兒子,顫抖著聲音說:“我們真的隻是平常的商客,這次經過雪域也隻是為了要前往虛祖,和那夥傷人的強盜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族長大人,你不能胡亂怪罪我們啊!”
“喂,老頭子,你這樣口說無憑的,誰信你們?”
“我們的東西也被那幾個強盜搶了!”奈候瞪著雷諾,紅著臉據理力爭,他父親拉拉他的手,用更為冷靜地口氣繼續說:“沒錯,我們的貼身行囊也被他們搶走了,而且我們的人也受了傷,這應該可以證明一些東西吧,我們是商人,虧本的買賣我們可不做。”
“這些我都不管,總之是你們這些外人殺了我族的人,既然如此,你們就得付出代價。”奧爾卡冷冷地說。
“你們這幫野蠻人,講不講理!”商客中又走出一個穿著暖和的高大男人,深目直鼻,指著周圍的班圖族戰士破口大罵,言語汙穢,聽他連罵了十幾句,離他最近的本族戰士突然挺矛直刺那人心窩,長矛如插入厚雪一般輕鬆貫穿那人身體,待長矛拔出,鮮血如泉水般噴了出來,那人嘭地一聲倒地,身體抽搐幾下,一口氣哽在喉嚨裏半晌出不了聲,不久便睜著雙驚怒的眼睛死去,血流滿地。
這一下驚變來得突然,敏泰的一聲尖叫剛衝口而出,兩邊人已呼喝著打了起來,巴爾蕾娜快步走到她身邊,從混亂中拉著她逃出帳篷。
“大嬸,他們不是壞人!”等敏泰回過神,急著向巴爾蕾娜解釋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隱約有了些哭腔。
巴爾蕾娜一言不發,隻是點了點頭,立即命人前來守護在她身邊,同時除下腰間的短刀,帶了幾個本族的戰士再度衝進帳篷。
敏泰被人保護在中心,張皇無措,焦躁地望著帳篷那邊,裏麵的打鬥從帳篷裏蔓延出來,但無論內外,都聽得到刀劍交擊發出的刺耳聲響,不時有人發出慘叫,分不清是哪邊的人。她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奈候的模樣和聲音不時掠過眼前和耳邊,但打鬥中她卻看不到他的人也聽到他的聲音,這不禁令她擔心不已。
不多時天空中又飄起大雪,她抬頭恍惚地望向天空,但見潔白一片,正在出神,空中的白雪之中陡然灑過一條紅線,不知是誰猛力推了她一把,敏泰沒反應過來便已腳步踉蹌地倒在一邊雪地上,她坐起來看到原來站著的地方已經倒著一個外邦人打扮的男人,身上衣服被刀砍得殘破不堪,正瞪大了眼睛盯著她,目光怨毒,鼻孔中卻已經不再有熱氣,敏泰打了個冷顫,連忙移開目光,站起身,片刻她的護衛隊再度圍上來將她護在中央。這時再觀望打鬥的情形,那個帳篷已經倒塌,篷頂壓了厚厚的一層雪,而令人心驚膽戰的打鬥仍在繼續。她看到奈候的身影,男孩身上掛了彩,卻仍在苦苦支持,而不多久,她忍不住一聲驚呼,奈候的武器被長矛挑飛,立即被擒,此後不久,戰鬥相繼結束,商客隊裏又死了兩人,其餘盡皆被擒,而參戰的族人身上也盡是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