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僧道較藝梅花樁英雄暗探白蓮寺(1 / 3)

第六回僧道較藝梅花樁英雄暗探白蓮寺

前回書表至艾道爺聽見房上有躡足潛蹤聲音,掀簾櫳,縱身形,一道電光相似,蹤影皆無,直奔西跨院尋找行刺賊寇。白蓮寺和尚白天是先來踩道,夜間前來行刺。究竟是為什麼呢?這都是小人的伎倆。皆因焦公子被棍打傷,眾家人搭回私邸,請大夫調治,言說公子的傷痕並不見甚重,隻是身體太虛,吃幾劑藥便可痊愈,第一樣必需忌房事。焦公子治傷,每日叫王七到縣衙催促捉拿凶手。王七去了幾次,班房裏也都認識啦,遂坐在一處談話,並問拿賊有什麼動靜沒有。班房遂將安樂村賀家堡班役看見之事,告訴了王七,去安樂村拿人未獲等情與王七也都說啦。王七聽在心裏,遂回歸焦公子私邸,與焦公子學說了一遍,焦公子更追逼府縣官人,非拿盜搶犯不可。王七說:“公子爺,您聽話聽音,那日咱們在彩棚裏比武,我被黑漢踢倒,您打倒了黑漢,黑漢動刀,您亮出槍來,賀照雄了事,他說是他的盟弟,才算了解。散了會武場子,咱們逛廟,才看見蘇秀才之妻,我與大管家出主意假立借約,用轎子搶秀才妻。路過酒樓,那五六個人跳下酒樓,我們眾人把六個人團團圍住,梳衝天杵小辮的黑胖子跟大少爺動手,我們去圍住那五個,正要拿人,來了個使棍的,他拿著棍來了事,二管家李七偷著給他一刀,他用棍將刀繃飛,刀落在大管家的頭上,大管家立刻殞命,您才與那使棍的交手,被他一棍打傷,搶去白龍駒。比及我們一救護您,凶犯七人乘機逃走,這群人一走,咱們當時就給府縣送信捉人。這群人落在他的莊院之中,府縣三班都欠過他的情,誰也不肯進去搜人。”焦公子說道:“王七,我知你會躥房越脊,今夜,你可探他之宅院,七個人倘若真落在他院裏一個,我就有法子辦他。”王七小腦瓜子一晃說道:“大少爺,我的本領恐怕不成。您要信任我,我能給您介紹一個人。”焦公子問道:“什麼人?”王七說道:“那日您在東門外觀音庵去取樂,我打的引馬,有幾個家人跟隨,到東門洞時候,有一個和尚擔著兩個鐵鍾,您還說:‘這個和尚有多大力氣?’那個和尚與我有交情。我武藝別看不佳,我可是名人的傳授,我在白蓮寺學藝。白蓮寺與少林寺皆互通聲氣,八大名僧,皆是老方丈之徒。老方丈派大徒弟法藍為白蓮寺掌院僧,二徒弟法慧,三徒弟法緣,四徒弟法寶。少林寺的老方丈,派這四個徒弟掌管白蓮寺,我拜的掌院僧法藍為師。我拜在門下十二載之久,忽然吾之恩師叫我落發,我舍不得父母毛發,吾棄了白蓮寺,多蒙少爺款待,收我在您這兒當一份教師。”

王七這本是一派誑言。確實他人倒是拜的掌院僧法藍。白蓮寺有二百餘僧人,少林寺有五百餘僧人,少林寺的方丈在募化十方的時候,他若路過杭州,他必到白蓮寺看看。老方丈名叫璧和僧,有一日到了杭州,進了白蓮寺,掌院僧法藍遂偕同三個師弟拜見恩師。老和尚璧和僧出家少林寺,乃是世外的高人,武技高超,在少林門中屬第一,因為有杭州白蓮寺,所以每逢出來募化的時候,必然假道杭州,為的是看看徒弟掌寺的成績如何,應興應革之事,必須指導一番。這日四個徒弟俱都與老和尚磕頭行禮,然後又將所收的門徒俱都喚入,拜見師祖父,其中就有短毛狼王七,短毛狼王七是法藍的徒弟。眾徒弟俱都與師祖磕頭行禮。眾徒弟行禮已畢,璧和僧一眼望見短毛狼王七,遂問四個徒弟說道:“這個徒弟是誰收的?”法藍見問急忙站起身軀,躬身答道:“此人是弟子所收的門徒。”老和尚璧和僧遂與大徒弟說道:“咱們出家人收徒弟,可是不講究品貌的醜俊如何,但是必須要五官端方的。你收的那個徒弟王七,你怎麼也不看看他的相貌如何?你看他,雞眼,長脖,龜背,蛇腰,這宗人所在之處,輕者惹禍招災,重者家敗人亡,廟裏收留此等門徒,必得惹是招非,敗壞清規。你趕緊將他趕出廟外,如不然,白蓮寺禍不遠矣。”法藍僧聞聽了老方丈之言,遂說道:“謹尊恩師之命。”老方丈在白蓮寺住了一夜,第二日同著隨身所帶的四個徒弟,遂由白蓮寺起身往他處去了。法藍遂將王七召到跟前來,對王七說道:“昨日老方丈前來,眾徒孫俱都與祖師爺磕頭行禮,惟獨你在後頭,以手觸地,不與祖師爺行大禮,藐視祖師爺。我自幼拜祖師爺為師,至如今祖師爺派我出來掌寺,所以一切俱都聽祖師爺的指揮,不敢違背祖師爺,你方在此廟二年之久,對於祖師爺就這樣藐視,將來對於恩師不問可知了。沒有別的,寺有寺規,我按寺規處治你,從此逐出廟外,永不準你入廟。”王七還要分辯,大叫:“弟子冤枉!”法藍拂袖而退,不容王七辯白,無奈逐出了白蓮寺。他在廟裏學藝,本來好吃懶作,嘴頭兒饞,未學了甚麼本領;王七出了廟,仍然遊手好閑,手中又無錢,隻好偷雞摸狗,越偷膽兒越大,弄來弄去,遂偷買賣大戶人家,作的案子也多啦,錢塘、仁和兩縣拿得甚緊,甚至無有安身之處,這小子遂結交了焦公子的大管家。王三那乃是勢利小人,王七所偷來的錢便給王三送禮,後來就認為當族,王三遂將王七介紹到焦公子家裏為教師,所作的案子無形中就算銷啦。官人一見他在府裏給焦公子當了教師啦,誰還敢辦公子的教師?他自從當了教師,對於作賊的行道,他也棄啦。這是王七的出身。他方才與焦公子說,在白蓮寺受過高人的傳授,那話果然不假,可就是被廟裏驅逐的事他可沒說。今天焦公子要叫他夜探賀家堡,這小子在廟上會過黃三太、賈明、楊香五等,他知道黃三太的厲害,倘夜探賀家堡,必然進的去,出不來。他眼珠兒一轉,遂想起一位高人。他遂對公子說:“若前去探賀家堡,恐怕不成,在廟上那些人,準都在賀照雄家裏,連與我動手那小子大概也在那裏,我去了恐怕不是他們這些人的對手。公子爺,你要是報一棍之仇,搶去白龍駒之恨,非此人不可,若用此人,管保給公子爺報仇雪恨。可有一件,公子爺必須舍得重資。”

焦公子報仇心勝,遂問道:“此人為誰?”野雞溜子王七說道:“那日咱們出東門洞的時候,在門洞裏不是遇見一個陀頭和尚嗎?此人並不是外人,公子爺在馬上還誇他膂力過人,那人正是吾的四師叔法寶。自幼出家,提起他的恩師、小人的祖師,大大有名,天下皆知,乃是一位世外的高人,是少林寺掌寺僧,名叫璧和僧,乃是有道的高人。我這四叔有千斤膂力,金鍾罩鐵布衫的工夫,公子若將他招致在門下,必然能給公子效勞,殺賀照雄一家,擒在廟上與公子動手那群土匪,猶如探囊取物。可他就是一樣,他老人家最好酒貪財,您要聘請他,我去請他決不能不來,您必須用金蝦釣魚之法。什麼叫金蝦釣魚之法呢?您花上幾兩銀子,作一套新僧帽,裝在捧盒之內,將僧衣僧帽折疊好了,捧盒底下放上幾個大元寶,上用紅紙蓋好,叫家人搭著禮物,我騎著馬,前去請他,就說奉公子爺之命,他一見許多的銀兩,必然前來。但是他住的三官廟,是一座破廟,連牆壁都沒有,這許多的銀兩,他是沒有地方放的,必然還得收在公子爺家裏。這就叫金蝦釣鯉魚之法。”公子他是報仇心急,連連點頭。遂照王七所說的話,置了一身新僧衣僧帽,叫兩名家人搭著,王七騎著馬,遂奔東門外三官廟而來。

來到廟外,王七下了馬,將馬拴在廟外旗杆之上,王七先走入廟內,告訴外麵搭捧盒的,說道:“你們聽我的話,我若是叫你們進去,你們就搭著進去。”囑咐已畢,王七遂向廟裏走去,一看和尚的那對鍾正在院中放著呢,王七心中歡喜,和尚必然在廟裏。走入大殿之內,王七一看,和尚正在那蒲團打坐,二目閉著,王七進去,和尚連眼都沒睜。走到和尚身前,控背躬身,叫道:“四師叔一向可好?”和尚兩眼一翻,看了一看,遂說道:“我打量是何人?原來是你。哪一陣風將你吹到破廟裏來?誰是你的四師叔?你從今以後別叫我師叔。你忘記那日東門洞裏狹路相逢,你騎著高頭大馬,貧僧擔著兩個鍾,你將頭一低,連一句話都沒有,如今你跑到這兒又叫我師叔,必然沒有好事,快去快去。”野雞溜子王七聞聽,爬在地下就磕頭,說道:“可冤死侄兒啦。侄兒那日在東門洞裏遇見你老人家,本來要下馬磕頭,皆因為侄兒給焦公子引馬,在大路之上,侄兒若下馬與師叔施禮,有些不便;再者說,既在公門當差,身不由己,以致錯過去了,您老擔著鍾走啦。侄兒與少爺回到府裏,坐在一塊飲酒吃飯,侄兒因想起了四叔您老人家,侄兒便就把東門洞內怎樣遇見師叔您老人家,未得下馬行禮之話,說了一遍。公子爺悶悶不樂,侄兒問他為何不樂,公子爺說道:‘我的本意為是投名師求高友,府裏頭聘請五十三位教師,無奈俱是平常之輩,終不得會有高人。’侄兒遂對他說:‘您要會見高人,這有何難?白天所遇的陀頭和尚,自幼練的金鍾罩、鐵布衫,全身武藝,可稱天下無雙。’他聞聽心中甚喜,非叫侄兒聘請您老人家,拜您為師,情願終身奉養。我以為他是少爺脾氣,當時高興,我也未曾切實應允,豈料他自那日,天天不斷的催著我來,叫我訪您老人家,我看他果然是真心實意,我才應了他。”法寶聞聽,一陣哈哈大笑說道:“這公子品行如何?”王七說道:“他是知府公子,讀書知禮,文武兼全,專結交天下英雄,外號人稱小孟嚐。禮賢下士,仗義輕財,濟困扶危,真是好人。”王七說到此處,向外一招手說道:“速將公子的禮物與我四師叔抬進來。”前文表過,陀頭和尚是最貪財之徒。及至打開捧盒觀看,是一套僧衣僧帽,取出僧衣僧帽,捧盒底下鋪著紅紙,和尚一掀紅紙,白花花俱是元寶,和尚不由見錢眼開。王七在一旁說道:“四師叔,這是見麵禮,您要是到府裏,大碗吃酒,大盤食肉,都很隨便的。”陀頭說道:“既蒙公子見愛,貧僧理應拜訪。但是我是出家人,住在府裏,出入恐有不便。”王七說道:“公子好靜,不住在府裏,在護牆河外另有一所四合房子,那是公子私宅,公子平常住在私宅。您要去,夜晚您到護牆河,見有四棵桃樹,那就是公子的宅院。”和尚說道:“化緣常常在那裏休息,那是熟路。我夜晚前去,你先在那裏等候便了。”王七點頭出了廟,上馬遂回公子私邸複命。

夜晚和尚果然來到護牆河外桃樹下,天已初更,王七早在焦公子後花園牆等候,王七見和尚說道:“四師叔您來啦,公子等您猶如枯苗盼雨。”王七引路,由花園後門穿宅越院,來到焦公子外書房門口。王七喊道:“公子爺!大師傅來啦。”兩個書童攙扶焦公子,隨眾教師迎接出來,如眾星捧月。焦公子雙膝跪倒,口中說道:“弟子今日得見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和尚打問訊,伸手相攙說道:“和尚有何德能,勞公子這樣錯愛?”眾人將和尚讓至屋內。焦公子讓和尚坐於上首,自己下首相陪,童子將茶獻上。焦公子說道:“若非王教師聘請高僧,弟子焉能得見老師之麵?”王七吩咐掌燈擺酒,工夫不大,杯盤羅列。擺好上等酒席。和尚見公子麵容消停,和尚問道:“焦公子為何麵容枯瘦?”焦公子歎了口氣說道:“師傅得知,我拜您為師,總算有了師生之情,養老送終,都是弟子之事。皆因弟子有一件不白之冤,本杭州府有一家富戶,住在安樂村賀家堡,此人明善暗惡,坐地分贓,家中窩藏許多的大盜,明著施點小惠,收買窮民。他跟弟子有隙,囑托他手下匪人,在八月廟上搶弟子的綢緞店衣鋪,此事適被弟子遇見,我的管家過去一攔,匪人將我大管家王三用刀紮死。弟子要拿明夥執仗之人,又來了一個賊頭,手使盤龍棍,將弟子打傷,墜落馬下,口吐鮮血,這賊人竟敢在人山人海之中,搶去弟子白龍駒。縣太爺驗屍已畢,兩縣一府嚴拿,據班頭報告,此項匪人俱都落在安樂村。兩縣一府馬快班頭,能為俱都平常,不能進莊拿人,弟子之仇不能報複,所以叩求師傅,設法為弟子報仇。”和尚聞聽說道:“原來如此。公子何不早言?貧僧有藥一粒,專療紅傷。”語畢,由腰間取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取出一粒丸藥,遞給公子,說道:“這是少林寺老方丈配的丸藥,公子用下,當時便愈。”公子接藥在手,用白滾水服下,頓覺精神爽快。王七接著說道:“四師叔,搶犯俱都窩藏在賀照雄之家,四師叔你看怎辦?”和尚問道:“這群人都是什麼長相?”王七說道:“有一個好認的,頭上梳衝天杵小辮,大肚子,羅圈腿,狗蠅眼;還有一個瘦小枯幹,頭戴馬尾透風巾;有一個麵如少女,年在十六七歲,長的女相,使一對判官雙筆;有一個黃白臉麵,手使樸刀,細腰窄背;有一個麵如紫玉的,手使一對練子槍;有一個麵似桃花的,手使一對練子錘;末了來了一個使棍的,劍眉朗目,二十上下年紀,乃是棍打焦公子,搶白龍駒的正凶。”王七說著話,和尚吃得杯幹盤淨,已有七分醉意,聽完王七之言,說道:“焦公子,非是貧僧說句大話,我殺這七個人,如同探囊取物。明天我仍著破僧衣,擔著雙鍾,前去踩道。明著募化,夜晚我到賀宅,殺他一門老幼,然後將搶奪白龍駒的人頭帶回來。”王七說道:“師傅你不行,賀照雄甚得人心,他家又有七個大盜,此地正屬杭州所管,賀照雄男女下人好幾十個,你殺那些人,地麵上擔不起。我給你出個主意,叫公子爺打發家人出去,多買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您殺完了,圍著他的宅院四外放火一燒,完事之後,官家無所調查,就報一個火燒獨門。”他們在那兒正議論此事,房上有一位劍客聽了一個滿耳,他們在屋中連一個影兒都不知道。和尚醉倒了,第二日,吃早飯之後才起床。王七說道:“師叔,您今天吃飯少喝點酒吧。”和尚吃完了飯,養養精神,再回南門外三官廟,將焦公子所送的僧衣脫下,仍然換上破衣服,擔著鐵鍾前去安樂村踩道。僧人焉知劍客艾蓮遲在賀宅?來到賀宅一化緣,賀照雄給了五百錢。和尚說了一句:“好大的宅院,人旺財旺。”擔著鍾回歸三官廟,換上衣服,至夜晚奔向焦公子宅院而來。焦公子當晚與眾教師正在秉燭飲酒,見和尚來到,急忙迎接進去。和尚遂將白天在賀宅化緣之事,對焦公子說了一遍。焦公子說:“給錢的人,就是賀照雄。穿青布衣服,是給他父親守製。”和尚坐下,仍吃得杯幹盤淨。王七說道:“四叔,您先少喝一杯,回頭再喝。”和尚放下酒杯,王七將焰硝口袋取出來,遞給和尚。和尚斜插戒刀一口,臨行時叫道:“焦公子!貧僧三更一過,必然回來,請公子驗看人頭。”語畢,站起身形,一掀簾子,一道黑影,蹤跡不見。眾教師皆讚美和尚的工夫及身法的靈便,王七晃著小腦瓜子說道:“我師叔好比大宋朝的趙匡煜,取人頭去了。”

不表王七從心裏美,單說和尚白天踩的道,晚上再去,輕車熟路,和尚進了安樂村西橋口。前文說過,有馬快把守西橋口,和尚行走如飛,一道黑影過了西橋口,馬快見一道黑影,再看也看不見什麼了。和尚來到賀宅,由大門西上房,到西跨院,西跨院北牆有一棵榆樹,和尚扶著樹枝子向下一看,賀宅前後黑暗,惟有二道院書房燈燭明亮,光露於外。和尚思索:必是賀照雄同著明火執仗的七個人在內。和尚遂先奔二道院燈光而來,就看東北上有一道白線,猶如立閃一般。和尚由房上躥房越脊,奔這道白線而來,走到近前,蹤影皆無。又向正北一看,又是一道白線,和尚又追,又不見人,和尚心中納悶。忽然見花瓦牆上又一道白光,和尚又追到花瓦牆上,向牆外邊一看,原來是一道鬆林。和尚在樹林中一找,北至護莊河,南至賀宅花瓦牆子,並無一人。和尚心中暗道:“賀照雄家中有財神,若是妖魔必現黑氣,仙家修成正道,方是白光。”和尚自己正在思索,聽到一棵大樹上枝葉嘩啦一響,隻見一人頭朝下腳朝上,離地七八尺一折身,腦袋朝上雙足落下,腳尖一沾地,口中念道:“無量佛,師兄因何黑夜至此?”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友,我被友人所托,要辦一件大事。”道爺說:“師兄你酒氣逼人,背後背著那物,有硫磺之味。夜入良家之宅,何需此物?”和尚說道:“我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道友不用多管。”道爺說道:“過耳之言不可聽。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眼見為真,耳聽為虛,不可妄信。焦公子聘請你,那叫金鉤蝦米釣鯉魚。許你養老送終,以何為憑?你好酒貪杯,要殺一門良善,師兄你也采探采探,本宅母慈子孝,男女下人都是義仆。你聽信小人之言,不察賢愚好歹,你好酒貧財,並在北六省酒後無德,殺了十餘人。我跟你到杭州,貪道有心拿你,送在白蓮寺,或是少林寺,按戒規治你的罪名。到了杭州府,寄居三官廟,夜靜更深,你盜取古廟之中兩個大鍾,鍾裏墜上鐵膽;你又偷道友之錢,打了一條鐵扁擔,每日募化。我看你此種舉動,要挽回劣性。咱們和尚老道,拉鐵練,釘手心,都為贖前孽,我就不能再拿你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要悔改前非,在深山之中,找一座大廟,你再從新受戒,改過自新。不可聽信一麵之詞,傷害良人。”法寶僧聞聽大怒道:“老道不要嘮叨,你必是賀照雄之黨。你要多言,我先殺你。”艾道爺說道:“不聽吾言,休生後悔。”法寶僧大怒,背後伸手抽戒刀,照著艾道爺的道冠就是一刀,艾道爺向旁一閃,戒刀剁空;和尚回手橫著又是一刀,艾道爺又一閃身,和尚劈空;衝定麵門又是一刀,艾道爺又將身一閃,遂說:“你且慢動手。紅花白藕青荷葉,自古僧道是一家。吾讓你三刀,你要再動手,吾要削了你的頭。”艾道爺說著話,遂伸手一提藍布道服,取出一宗物件,其形同皮球相似,裏邊是牛羊尿泡,外麵再用奶茶、鬆香、白蠟熬成汁,一層一層蘸了,用手一按是軟的,被風一吹是脆的,一沾熱是粘的。左手拿著此物,右手將寶刀離匣,如同一汪秋水,寒光逼人。和尚第四刀斜肩帶背而來。老劍客一遞劍,隻聽和尚的刀背嗆啷啷一響,刀分為兩段。和尚一看刀斷,剛要念阿彌,未曾出口,老劍客橫著一劍,和尚的人頭已落,老劍客又一伸手,用球將腔子上一堵,此球被熱血一浸,貼在脖子之上,連點兒血都未曾流出。老劍客早已預備停當,大樹底下一堆沙土,後花園子掃花廳的一個破苕帚,婆子們不用的一塊破捶布石。此石一尺多寬,二尺多長,老劍客將捶布石四麵用劍挫了四個口兒,放在就地,將和尚死屍搬在捶布石上,由腰間掏出繩子,十字花將和尚摁在捶布石上,然後將和尚人頭血跡,用沙子墊好,拿苕帚掃淨,用手提著和尚死屍,走到了護莊河的岸旁,用力一拋,就聽噗咚一聲,擲在了護莊河內。再回樹林子,將和尚的人頭用油綢子包好,提在手中,夠奔護莊河西橋而來。來到橋旁,一晃寶刀,一道寒光奪人二目,班頭馬快,一打冷戰,艾道爺走過護莊橋,直奔焦公子的私邸而來。

且說焦公子自和尚走後,便在外書房與眾教師們候等,直等到三更來天,仍不見和尚到來,焦公子說道:“王七,你去到安樂村去看看,作個接應。為何天至三更,還不見師傅到來?”野雞溜子王七如何敢去?這小子一晃悠長脖,計上心來,叫道:“公子爺!您不要著忙,賀照雄全家三四十口子人,師傅到那裏殺人放火,總得半夜的工夫。您沒有看見過紅差嗎?要是殺多了,還得換人呢。三四十個人,您想不得殺會子嗎?還有那七個搶犯,全都精武術,賀照雄也是練家子,師傅總得先跟那七個小輩們交一回子手,然後才能在四外放火,也得個工夫呢。公子爺您隻管放心,我師叔是萬人不當之勇,一會兒您淨情著看人頭吧。咱們也別淨等著,此時三更已過,師傅也該著回來啦,咱們擺上一桌接風酒等候師傅,師傅此時大概許在路上呢。腰中圍著七八個人頭,再殺半天人,在路上也許休息休息。”焦公子不知道王七這小子是膽兒小,信以為真,遂用上等的古瓷家具、銀杯金壺,擺上一桌上等酒席,淨等和尚到來。正在大夥談天論地之際,就聽書房窗戶叭噠一聲,拋進來一物,眾人一看,原來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書童嚇得尿了一褲,眾教師俱各毛骨竦然,野雞溜子王七咋舌縮頸,焦公子乃是武夫,留神一看,見有月牙箍的一顆首級。焦公子說道:“這不是師傅嗎?”野雞溜子王七說:“可不是師傅是誰呢?”焦公子說道:“王七,你說師傅有萬人不當之勇,有金鍾罩的工夫,日行千裏。如今怎麼未曾殺人,反被人殺了?這可怎麼辦吧?”野雞溜子王七心中也是膽寒,事處無法,隻得說道:“這還不好辦麼?不問可知,這一定是賀照雄羽黨所為。我給公子出個主意,將此人頭提著進城,報告府台大人,就說賀照雄窩藏大盜,坐地分贓。他賊黨雖多,也敵不了官勢。”焦公子聞聽,深以為然。披上鬥篷,叫書童給備馬,野雞溜子王七也騎著馬,過了海河橋就是杭州府,來到城前叫門,門軍問:“什麼人?”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本府的少爺。“門軍一聽是本府的少爺,急速開了城。二人進城門,沿路上野雞溜子王七教給焦公子一套話。到了府衙門,看門的問明白了,這才開門而入,又問:“少爺背後是何人?”焦公子說:“是我的親隨。”到了府台的書房,適逢恰巧,官宅裏來了內親,乃是知府的內侄女,知府在外院書房安歇。門軍到外書房問道:“大人睡了嗎?”知府說道:“本府尚且未睡。何事稟來?”門軍說:“少爺進府,有重要之事。”府台大人聞聽公子有機密之事前來,遂傳喚童子秉燭。公子進了書房,給父親請安,王七在焦公子背後,又有書童擋著,知府未及留神。知府問道:“這兩天你的傷痕痊愈了?”公子說道:“孩兒傷已痊愈大半。”知府又問道:“孩兒為何深夜入府呢?”焦公子說道:“今有大事報告天倫,搶綢緞店的主謀,乃是本地紳士賀照雄。孩兒派人去到那裏踩探,致觸賀照雄之怒,賀照雄殺了一個陀頭和尚,三更半夜將和尚的頭扔在孩兒的書房。孩兒正在書房看書,血淋淋的人頭由窗戶扔進屋中,當時眾教師出了書房,那人上房逃走,眾人追到安樂村賀家堡,那人進了賀照雄的宅院,蹤跡不見。”焦知府聞聽,一撚頷下墨髯,說道:“振芳,你可不許胡鬧。為父上任以來,二載有餘,賀照雄乃是書香門第,為父深知。他若坐地分贓,難道前任府縣就不辦他嗎?你可別將為父四品官鬧丟了。誰追到的安樂村賀家堡?”焦公子用手一指背後王七,說道:“就是這位王教師。”知府一看王七相貌,大大不悅說道:“什麼人?敢夜入官宅。”焦公子請安說道:“這位王教師乃是孩兒的近人。”知府心中暗說:“吾兒為何交此不良之人?”王七一晃悠小腦瓜說道:“小人追到安樂村賀家堡,見那七個搶犯俱都藏在賀宅。大人若搜不出來七個搶犯,重辦小人。”知府手撚墨髯,正自思索,焦公子眼淚汪汪,叫道:“天倫若不給孩兒作主,孩兒性命難保。”知府見公子如此,遂動了愛子之心,暗暗叫道:“賀照雄,打狗你得看主人。你與我孩兒作對,就是跟我作對。”叫童子立刻去請刑名師爺。這位師爺姓汪,童子去請師爺,工夫不大,汪師爺一步三搖,來到書房。就見兩道黑胡,歲數不大,八月節後,還拿著團扇,步眼兒都有一定的尺寸,說話唔呀唔呀的進了書房,說道:“大人在上,吾學生拜見。”作了一個揖。知府欠身,遂說道:“先生請坐。”又向振芳道:“見過汪師爺。”焦公子過去請安,汪師爺答禮相還,遂問道:“大人,黑夜之間傳喚我,有何吩咐?”知府將賀照雄坐地分贓,窩藏大盜,在廟上搶綢緞店、估衣鋪並公子的白龍駒之話說了一遍。如今又殺了陀頭和尚,將人頭擲在少爺書房之中。請先生辦一大套文書,要重辦照雄,非叫他滅門不可,本府方才出了此氣。請先生即刻辦稿,本府看完了再錄卷。”汪師爺聞聽,遂說道:“這個事情倒好辦,我擬一個底稿,請大人觀看。”就此在書房之中,命書童取過文房四寶,書童將墨研濃,汪師爺提筆,不加思索,起成了一張稿子,雙手遞與知府,遂說道:“請太人觀看,哪兒不對,望大人斧正。”知府接過稿子,手撚黑髯,將稿看了一遍,說道:“先生大才,一字不用刪改,就照此稿錄卷吧,明天用印打封。”正在此時,就聽書房之外說道:“大人一輩作官,輩輩作官。不要聽細人之言,害賀照雄一門良善。望大人不可縱子行凶。”語畢簾櫳忽起,一道寒光進了書房,滿屋中亂轉,知府與師爺眼前劍光雙繞,隻見劍光不見人影。汪師爺是南人膽小,遂喊道:“大人!我的腿沒有啦!我的腦袋也沒有啦!哎呀,要了我的命啦!”劍光一晃,簾攏一起,再看蹤影皆無。就聽書房外說道:“大人不要誣害善良。大人要走文書害賀照雄,我就先奔江寧府欽差大人衙門上控告與你。如其不然,吾要到北京告禦狀。”此時屋中劍光也沒有啦,汪師爺定睛一看,方才起的稿子也沒有了。汪師爺叫道:“大人!吾的腦袋還有沒有?吾的腿還長著嗎?”知府說道:“汪師爺,你嚇糊塗啦,人要沒有腦袋,怎能說話呢?”知府一看,汪師爺左眉上鮮血淋漓,知府說:“先生左眉毛沒有啦。”汪師爺一摸,滿手的血跡。汪師爺說:“唔呀,府台的胡須沒有了。”知府用手一摸,頷下胡須剩了一寸多長,如同麻刷子了,知府慚愧之甚。汪師爺說:“大人,我回家抱娃子去了。要將我右眉毛再剃下去,我成了什麼師爺啦?明天吾就走了。”焦知府雖不是清官,也莫有過惡,當時大怒,叫道:“焦振芳小冤家!你無故找禍,此人若是殺了你父子,如同割雞一般。”越說越氣,叫道:“來個人,給我掬出去!”書童過來說道:“少爺,府台大人正在盛怒之下,您先請吧。”焦公子嬌慣成性,說道:“父親,搶去孩兒的白龍駒,明夥的這七個人,難道您就不辦嗎?”知府拍案大叫:“縣衙門公事已去,本府亦曾派差役捕拿。你不要管我的公事,這七個人自有辦法,不與賀照雄相幹。”焦公子與王七羞慚慚出了書房,老劍客掃眉削須,焦知府再不敢加害賀照雄。

焦公子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出離了府衙,乘著坐騎說道:“王教師,這麼一來更糟啦,大人氣怒之間,也沒吩咐和尚的人頭驗不驗。”王七搖著小腦瓜說道:“少爺,我自有良策,非叫您遂心不可。”遂仍然叫開錢塘門,出城過了海河橋,二人下了坐驥,進了書房。人頭仍舊提回來啦。將人頭向桌上一擲,焦公子向王七道:“這可怎麼辦?”王七小腦瓜一晃,冷笑道:“少爺還不知道,俗家人疼兒女,和尚老道疼徒弟,孝師傅,敬重師兄弟。少林寺、白蓮寺,兩個寺院有八大名僧,這位在白蓮寺的是我四叔,官麵的事,少爺您運動,在八月廟上高搭一座擂台,全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將我師傅請出來鎮擂。那使棍的與梳衝天杵的必然上擂台,當著擂台下的眾人,擒著一個,用板子夾棍那種刑法,他必供出賀照雄來。到了那時,賀照雄有應得之罪,然後由他宅院之中搜出白龍駒,仍然歸您。”焦公子複仇心盛,遂點頭應允。王七由陀頭上起下月牙箍,用藍綢子包好,要到白蓮寺搬請老僧法藍,這且不提。

單說賀照雄見師祖追出和尚,至天明未歸,放心不下,遣人四外打探。這日有家人走東門外,見貼有布告,說廿四至廿八日,在廟前高搭擂台,聚會天下的英雄豪傑,如有武學精奇之士,拔為府縣班頭,如不願當班頭者,請為府縣的教師,教傳兩縣一府的官人習武。擂台上拳腳、刀槍棍棒,點到而已,如傷人者,府縣衙門以法處罪。家人見了告白,報告了賀照雄。賀照雄說道:“古今沒有拔班頭立擂之理。”蕭銀龍一笑說道:“淨為我們爺兒七個。鎮擂台者必有意外高人,明著是擂台,暗著擺下香餌釣金鼇,掘下壕坑擒虎豹。咱們爺兒七個,到在了擂台那兒,他們必以言語激咱們,教咱們上擂台。到了那個時候,拿住一位,必然嚴刑拷問。”金頭虎說:“此話有理,咱們不到擂台那去。”蕭銀龍說:“賈五哥,你真是渾人。你看賀大哥,每日提心吊膽,全都是為咱們,咱們不到擂台下,不算英雄。咱們打擂台下一走,不就給賀大哥擇清了嗎?咱要離了賀宅,就沒有賀大哥的事啦。師祖父萬無差錯。可有一樣,咱們上擂台,可另有一個擊法。”蕭銀龍遂開了一個條兒,叫家人備了一匹馬,到杭州城裏,置買東西。候至家人快回來的時候,蕭銀龍生上炭爐。家人將東西買來,蕭銀龍將買來的物件配好,對上水,放在砂鍋內煎好,就如同油粉相似。蕭銀龍叫:“黃三哥,李二哥,你們將此油粉擦在臉上。”黃三太與李煜擦完了,臉上的顏色,粉潤透著紫色。賈明說:“短命鬼,我與香五怎麼辦呢?黑臉有什麼法子?”銀龍說道:“自有良法。”又對上材料熬了一回,金頭虎與楊香五擦上,俱都變為黑臉啦。賈明說:“你真損,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啦。你將張茂龍怎麼辦?”蕭銀龍又將材料對好,與張茂龍擦在臉上,擦完了一看,二人的臉上,紅中透亮,亮中透黃。眾英雄一看,俱都變了本來模樣,大家一場好笑。又與長工月工借了六身衣服,無非是粗布藍布。到在擂台下邊所用的家夥,俱叫家人給預備停妥。到了二十四日這天,眾人俱都抹了臉兒,穿上長工月工的衣服,惟有黃三太不換衣服,蕭銀龍說:“三哥為何不換衣服?”黃三太說道:“我一穿上長工月工的粗布衣服,便失了本來的麵目。”銀龍道:“這不過逢場作戲,何必固執呢?”眾人俱都勸解,黃三太這才換了賀照雄穿的青衣服。金頭虎穿長工的破衣服,一臉灰色的大麻子。連同家人,共有三十餘位,分三撥而走,每撥夾雜黃三太等二三人。縣府在安樂村賀家堡的官人也撤啦。大夥臨行時,約會在擂台東南角相會。東南角有大茶棚,大夥來到擂台下,俱到在了大茶棚內喝茶。賀照雄、黃三太、楊香五等,一看這座擂台,是坐北向南,寬有二十餘丈,長有十餘丈,有後台,上下門掛著彩簾,擂台上東、西、南有紅油漆欄杆由平地起,有一丈三尺高。擂台上東西設擺兵刃架子,十八樣短兵刃在西,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搠練鏜耙、拐子流星、撓鉤鐵尺;擂台上東麵,十八樣大兵刃,畫杆戟、大槍、蠟杆子等,俱都是加重的分量。擂台上可並無一人。

等到天至午前,西南方一陣大亂,大少爺來啦,鎮擂的老師傅也來啦,眾教師騎著馬,惡奴等在後麵跟隨,來到擂台切近,亂抖嚼環,齊撒征駒,有鐵青馬、有紅鬃馬、有艾葉青,就是沒有焦公子那匹白龍駒。眾惡奴當中,有一個太師椅,繃在兩根轎杆上,四人抬著一個老和尚,身穿藍布僧袍,足下白襪開口僧鞋,頷下一部銀髯。和尚分三門,有留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四個大漢搭著這座椅子,放在台口下。焦公子大眾棄了坐驥,家人等接過馬來,前去遛馬不提。眾人都由西台口梯子上了擂台,老和尚在台口下椅子上端坐,焦公子與眾教師在台上麵朝南,惟有王七搖頭晃腦,焦公子控背躬身說道:“請掌院當家的登台。”老和尚腳尖一點地,丹田一運氣,擰身縱上擂台的欄杆上,身子搖三搖,晃三晃。金頭虎說:“看和尚要掉下來。”楊香五說:“傻小子,那叫蜜蜂兒戲花蕊,縮小棉軟巧。”和尚飄身下了欄杆,焦公子說:“老當家的請坐吧。”後台有點心茶水果品,彩簾起處,點心茶水端取老和尚麵前。焦公子說:“者當家的,您先喝著茶,有高人上台,你再出首。我先請請。”焦公子遂向台下抱拳說道:“五方八處,三教九流,教場子的老師傅們,這座擂台是兩縣一府所設,府裏有明文,縣裏有告示,專為提拔人材起見,皆因為府縣案子太多,而且逆案曆久未破的更不知有多少。有本領願意當差,在擂台上取了勝,便請在府裏縣裏充當班頭,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如願充當班頭,請上來較量較量。我可沒有本領,鎮擂的老師傅本是白蓮寺掌院僧,有好武的先請上來,在下領教領教,無非點到而已。”焦公子在台上言說提拔紅名班頭,台底下有的是馬弁班頭,並有府縣二十名馬弁,三班衙役彈壓擂場,這些官人聽他這宗口氣,俱都有不憤之意,但是因為他有勢力,也無可如何。焦公子請一次無人上台,焦公子說:“四鄉八鎮的不敢上台,本處杭州府連一個出色的人物都沒有嗎?”焦公子本來為是擠兌賀照雄,豈知杭州府武學家,並不是賀照雄一人。當時台下怒惱了一位英雄,在台口南麵,一聲呐喊:“焦公子休要藐視人,某家來也!”

正台口之人向兩下一閃,此人五尺餘,五短的身材,絳紫的大氅,絳紫短靠,十字絆英雄帶,絳紫壯帽,赤紅臉,五官端正,三中得配。後邊跟著教師與家人二十餘名。看熱鬧的真是人山人海,俱都呐喊:“打擂的來啦!”此人繞到西台口,順著台口的梯子上了台,不叫家人等跟隨。蕭銀龍問賀爺道:“此人可認識嗎?”賀爺說:“我是城外的紳董,這位是城內紳董,乃是武舉出身,姓趙名元成,趙總兵之子。世代簪纓,全城富戶,他屬第一。”金頭虎說:“這小子不行,他這一順台梯上台,就不是焦公子的敵手,焦公子的武學受過名人的指教。”看熱鬧有知道此人的,俱都說:“這是舉人老爺。”就見趙舉人上了台,對著焦公子一抱拳說:“焦公子請了。”焦公子麵帶笑容說道:“趙師兄,你何必上台呢?等我台上事畢,咱哥倆酒樓上喝酒去。”趙舉人說:“大少爺,我也不是人物,我也不當馬弁班頭,我奉陪大少爺走幾招,我是特來請教。”焦公子笑嘻嘻地說道:“仁兄,你這是何必呢?倘若插拳動手,兩人有受了傷的,豈不是反為不美?”趙舉人說道:“你家專作知府,打死人還用償命嗎?”焦公子說話非常的軟和,趙舉人說話有點太硬,多少人觀看著,焦公子麵上有些不掛,遂說:“我就此奉陪仁兄吧。”二人這才插拳動手。趙舉人的拳腳雖然精明,俱是死招,焦公子是雜學工夫,二人戰了三二十個照麵。焦公子在北臉朝南,趙舉人在南麵台口臉朝北,焦公子劈麵照定趙舉人就是一掌,趙舉人一避招,焦公子照定趙舉人的胸前一腳,趙舉人向後一退,由台欄杆仰下去了,就聽台下“噗咚”一聲,眾家人趕緊向前去攙,左腿已摔傷了。趙舉人說道:“將我搭回家去,他們家裏有知府,摔死人都是白摔。”

擂台下趙舉人的老教師一看,心中非常難過,趙舉人將腿摔壞不能上進,老教師自己的飯鍋也算砸啦,老教師倒是有夜行術的本領,無奈不能傳授人家總兵之子。這位老教師氣向上撞,甩大衣上了擂台,遂說道:“焦公子,府裏明文、縣裏告示何用?他是金榜有名之人,你將他腿摔壞,怎能上進?”焦公子一看這位老教師,身穿寶藍短靠,英雄帶十字絆,麵上皺紋堆累。焦公子說道:“老邁之人,也要上擂現醜?”語畢掄拳就打,洪教師接架相還。怎奈年老之人,眼目昏花,焦公子底下一個掃堂腿,老教師剛一閃身軀,上麵一個二龍吐須,雙指直奔老教師二眸子挖去,老師傅左閃未及,焦公子的中指已入左目,公子向外一帶,老師傅的眼珠應手而出,鮮血淋漓。眼是心之苗,那大年紀疼得哎呀哎呀怪叫,向後一仰身栽下擂台。洪教師有夜行術的工夫,一個燕子翻身,墜下了擂台,倒莫摔著,從此惹下塌天大禍。到後舉監生員二百餘家,黎民百姓兩千餘戶,告焦公子倚勢淩人,暫且不提。且說趙武舉搭回家去,請高人醫治傷痕,原來是摘了骨環啦。

小弟兄等一看,不由的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先前打抱不平,本是我們七個人,如今倒教好人受了連累啦。黃三太甩大氅,勒十字絆,就要上擂台,黃三太剛勒完十字絆,仰麵一看,前麵跑去了兩位,濮德勇與金頭虎二人。濮德勇個大腳步寬,先跑到擂台前,台高丈三,向上一縱,捋住欄杆,爬上擂台,一聲呐喊:“焦振芳!你仗勢欺人!老師傅那大年紀,你將他挖去一目。有句俗言,七十不打,八十不罵。濮爺跟你拚命!”焦公子一見濮德勇,得意洋洋,心中暗說:“賀照雄的苗子有啦。”二人揮拳動手,二十餘個照麵,焦公子一腳踢在濮爺肚臍之上,濮爺向後一退再退,仰身而下,離地且近,用了個燕子翻身,未曾站穩,碰躺下了好幾位看打擂的。金頭虎賈爺向上一縱,抓欄杆爬上擂台。焦公子一看,頭上帶著一個葦簾,身穿月白布破褲褂,襪子如同地皮,破紫灰巾單臉鞋,大肚子,羅圈腿。焦公子遂回頭問道:“王教師,你看搶綢緞店有這個沒有?”王七低聲說道:“有這麼一個,是穿一身青緞子衣裳,臉有黑麻子。這個是灰麻子,口音也不對。”金頭虎此時改了山東人的口音啦:“俺說大少爺,俺練了一個三座毛四門鬥,可不敢說會把勢。大少爺要看俺的能為,給俺一個二頭三頭就行,俺就有了飯吃啦。”焦公子說道:“你姓什名誰?”賈明說:“俺姓王,叫王家二的,俺哥哥叫王家大的。”焦公子說:“你一個莊家笨漢,還能上台打擂嗎?”金頭虎說道:“大少爺說的這是什麼話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大少爺要保舉俺們一個三頭四頭,俺比地方還露臉呢。”焦公子說:“你怕死嗎?”賈明說道:“大少爺,我活著不耐煩啦,我是耗子舔貓爪。”焦公子也樂啦,二人遂插拳動手。二人這一動手,和尚也站起來啦:“好俊的一套羅漢拳!”擂台下齊聲喝彩。若是平常的能為,就輸給傻小子啦,焦公子受過高人的傳授,能人的指教。傻英雄是後鬆,三十六招完了,就沒有招啦。楊香五說:“黃三哥,眾位請看,傻小子要完。”就聽傻小子說道:“大少爺,我可真急啦。”照定焦公子的英雄帶就是一把,一縱身照定麵門就抓,焦公子方閃開,傻小子伸手就抱,焦公子說道:“這是什麼招兒?抓人抱人。”焦公子手在上麵一揚,底下一腿,這一腿踢在小肚子上,通的一聲。傻小子說道:“大少爺,不躺下去不算輸,大少爺你打吧。”擂台下笑聲四起。焦公子納悶:“我的腳踢他,我怎麼腳趾疼呢?拳頭打上,我的手疼,這是何故呢?”傻英雄心中說:“我這兒挨打,他們取笑?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媳婦,拿不著和尚。我豁出我挨打,我老在北麵,我不上南麵去,我將他抱住,我們倆人一塊兒向台下滾。”焦公子掄拳就打,雙拳摜兩肩頭,傻英雄看著並不閃躲,閉著眼就抱,焦公子向後倒退,傻英雄隻顧閉著眼睛去抱,擂台上地方寬大,焦公子向東一閃身,繞到了英雄背後,傻英雄還哈著腰,向前去抱人呢,焦公子在背後用了一個跺子腳,就聽咚的一聲,傻英雄說:“得啦,王家二的現了眼啦。”離地四尺來高,一個燕子翻身,站立不穩,晃晃悠悠,向擂台南便跑。

黃三太咬牙切齒,憤恨難當,甩大氅,走到台口,一擰身上了擂台,遂說道:“焦公子,你以官壓私。”黃三太縱身上擂台時,焦公子早就留神啦,一見黃三太縱上來,焦公子便搶站上手。一看黃三太,青布四楞小帽,青布短靠,青皂布靴子青布英雄帶,青棉花繩的十字絆,細腰窄背,雙肩抱攏,麵似桃花敷粉,紅白之中透潤。焦公子叫道,“王教師!你看搶白龍駒的有這個人嗎?’王七說道:“大少爺,有一個黃白臉麵,穿的綢緞衣服,沒有他。”此賊素日奸巧,今日可輸了眼啦。焦公子問道:“來者姓什名誰?家住哪裏?”三爺說道:“家住浙江紹興村,山陰縣結義村,姓黃名三太。”焦公子問道:“以何為生?”黃三太說:“保鏢為業。”台下蕭銀龍、楊香五等一怔。報完了名姓,二人插拳動手,挨幫擠靠,短打長拳,動者如風,站者似釘,他二人兔起鵠落戰在了一處,拳腳的聲音叭叭亂響。工夫一大,黃三太的身體笨,焦公子身體靈便。黃三太是血氣足,焦公子乃是酒色之徒,身子虛弱,二人動手,渾身一用力量,此時焦公子的汗珠向下一滴,黃三太也見了汗啦,黃三太因麵有油粉,未敢擦汗。正在棋逢對手,高低不分,台下賀照雄、楊香五等提心吊膽之際,忽聽東台口人聲呐喊:“眾位請看啊!要飯的會飛呀!”就見由擂台下一縱身,一丈五來往,越欄杆而過,縱上來一人:四尺來往的身材,身穿一件藍破夾襖,足下窄幫鞋,襪色亞賽地皮,瘦小枯幹,短頭發有一寸多長,長頭發挽了個髻兒,黃臉膛,滿臉的油泥,黃胡須不多,七長八短,手中拿著一條打狗的棗木條,看其相貌亞賽個病夫,恰如乞丐,將棗木條放在台口欄杆內。此時焦公子正與黃三太打在難解難分之處,此乞丐由東向西,一遞右手,一龍分二虎,麵向南對三太說道:“方才我聽說您是保鏢的?保鏢的有飯吃,您讓給我吃碗飯吧。我若在府裏或縣裏當了一份小夥計,我就有了飯啦。”說著話,向黃三太擠鼻子弄眼扭嘴。黃三爺乃是個正直之人,不知何故,不由的就是一怔。蕭銀龍在擂台底下叫道:“香五哥,你看這不是那位張旺張大叔嗎?你看一丈五六,他飄身就上去啦。”楊香五說:“不錯,正是他老人家。”蕭銀龍遂叫道:“黃三哥!快下來吧!”三太下了擂台,矮人轉身與焦公子麵對麵。焦公子說道:“你病的這樣,你上的哪一家子擂台?”矮子一疵牙,說道:“大少爺你說錯啦,府裏明文,縣裏告示,並沒寫病夫乞丐不準上擂台。尋茶討飯太難了,我是餓急啦,我有幾招粗笨拳腳,少爺若愛老憐貧,賞給我一個小差事做,我就吃了飽飯啦。現下八月二十四,正是一場白露一場霜,如若討飯吃,天氣一涼,豈不凍餓而死?”焦公子說道:“今打人莫善手,你可要小心。”矮人說:“我活得不耐煩啦。”隨手將破衣前後襟向上一掖,焦振芳掄拳便打,矮子閃身一縱,頭發都要擦著上邊的擂台頂。和尚站起身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哪位也沒有這個討飯的高明。”矮子眼似電光,股似彎弓,走似蛇行,快如鳥飛,真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之妙。二三十個照麵,下邊一腳,上邊軟肋一拳,焦公子栽倒擂台的台板上。矮人一樂,說:“就是這個能為?我還討我的飯吧,我不當差啦。”矮爺方要下擂台,和尚站起身軀說道:“阿彌陀佛,且慢。你這樣高明的武學,你焉能是乞丐?你是巧扮私行。你瞞不過我去。”矮子一樂,遂說道:“你是和尚,就是老道,我也敢跟你比賽。”和尚將藍布僧袍一閃,二人這才插拳動手。和尚乃是十三太保的橫練,拳似流星,腳似鋼鑽。張旺張爺縮小綿軟巧。向高處一縱,二人都是頭快擦了頂棚;向下一落,並無聲音。真是拳腳要準,發招要穩,旋轉如風,動手多時,未分勝敗。工夫一大,張旺由東向西,和尚由西向東,掌院僧法藍右手運用鐵沙掌、重手法,矮身形向張旺背後打來。說時遲,那時快,張旺覺著背後生風,閃躲不及。別看張爺瘦小枯幹,乃是一位練家子,要換別位,這一掌骨斷筋折。張旺向前走了三步,趴伏在台板之上,隻覺筋骨皮肉疼痛,五腑六髒都翻了個,嗓子眼一發甜,鮮血順著口角直流。黃三太等眾英雄擦拳磨掌,著急憤恨。金頭虎說:“亮家夥!”黃三太說:“幹什麼?”金頭虎說:“殺鎮擂的。”黃三太說:“你這叫廢話。”正在此時,就聽台下一聲呐喊:“好大膽的出家僧人!敢用重手法,下絕招打人。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蔣五爺縱上擂台,與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乃是一樣打扮。王七與眾教師向台下就跑,說道:“師傅,這就是打焦公子的正凶。”連焦公子也向下跑,台上隻剩和尚與張旺、蔣五爺三人。蕭銀龍、黃三太等一看,五爺上了擂台,蕭銀龍說:“乘此時咱們上去人,將張爺救下來吧。”濮德勇與金頭虎、楊香五三人上了擂台,濮德勇背著,金頭虎開路,楊香五斷後,將張爺背下擂台。

蔣伯芳與張旺從哪裏來的呢?一張嘴難說兩下話。勝三爺與歐陽大義士由孟家寨一同起身奔杭州,蠻子說:“三哥,您帶著寶刃吧。”勝三爺說:“我有刀,還是賢弟暫且佩帶。到了杭州,找著道兄,物歸原主。”勝爺到處是恭而敬之,蠻子走到何處都是玩笑,每逢走到村莊鎮店,必有一圈人在後頭跟著喊:“看漢奸!看漢奸!”勝爺一看這宗光景,蠻子不好好走道兒,淨與百姓們在道上玩笑,勝爺說道:“賢弟,咱哥倆實在走不到一塊啦,咱們到杭州見麵吧。你帶著寶劍到杭州,找著道兄物歸本主,然後再找惡道七星真人。咱們哥倆杭州府見。”勝爺在路上與蠻子分手。這一日來到杭州,在飯鋪中喝茶吃飯,聽見吃飯喝酒之人說閑話。那就有人說:“這個事越鬧越大。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搶秀才之妻,那時看熱鬧的真是人山人海,誰也不敢管。從酒樓上跳下一夥人來,要看相貌就完啦,雷公嘴,狗蠅眼,羅圈腿,有一位瘦小枯幹,有位俊俏人物,有位黃白臉膛,將焦公子的家人教師都打啦,救了蘇秀才之妻。”勝爺一聽,正是黃三太等。又聽一人說道:“這六個人惹下禍啦,後來又來了一個使棍的。焦公子正與梳衝天杵的打的分不開啦,這位使棍的來了事,焦公子不聽,後來二人說僵了,他們二人也動上手啦,一棍將焦公子打下馬來,搶去白龍駒,打的焦公子口吐鮮血。現在一府兩縣,一體嚴拿,這幾天還沒拿著人呢?”勝爺一聽,心中暗想:“又是一場是非,使棍的非是蔣伯芳不可。他們決不敢在城裏關廂,我在離城十裏八裏的地方去尋找他們。”勝爺吃了飯,溜達著到了錢塘堤,走下堤坡,向西北尋找。勝爺出去十餘裏地,天色已晚,走到一個鄉莊子,也沒有大店,勝爺進了一家小店,看著西鄰有一道小牆並不甚高,店中單有一個西小院,勝爺住了北房單間。夥計將茶沏來放在桌上,轉身出去。

勝爺喝著茶,就聽馬叫之聲,聲音響亮。勝爺打北房出來,來到西牆頭,長身形一看,拴著一匹銀鬃白馬。心中思想:為何此馬亂叫呢?勝爺焉知此馬它是戀群,如今單馬無伴,它才亂叫。勝爺一看此馬雪霜白,勝爺心中暗說:“小店裏那裏來的這匹好馬呢?”看畢,遂轉身形進了屋中。夥計又來沏茶,勝爺問道:“這匹馬是你們店裏的嗎?”夥計說道:“這是一位客人的馬,客人偶得風寒之疾,住了我們店啦。這匹馬生人不敢上前,聽說客人是鏢行人。”勝爺說道:“是哪個鏢局子的?”夥計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勝爺聞聽一笑,遂說道:“此人二十上下歲吧?”夥計說:“正是。”勝爺撚髯思索:“許是老五,惹下禍跑這裏隱著來啦。”勝爺說道:“夥計,你到那院去說,就提有勝英住在北上房啦,問他認的不認的?”夥計出來,勝爺也隨著出來。夥計來到蔣五爺的屋中,跟蔣爺一說,蔣爺立刻出屋來到院外,隔著矮牆一看,正是勝三爺。蔣五爺叫道:“三哥您這院來吧!我住三間呢,咱們一同吃飯吧。”勝爺這才來在五爺屋中。五爺要了酒菜,勝爺問道:“你棍打焦公子,有其事嗎?”蔣五爺說:“不錯。”勝爺又說:“你搶焦公子白龍駒,也有其事嗎?”五爺說:“有其事,現在院中拴著的就是。”勝爺道:“五弟將假做真,現在兩縣一體嚴拿。”蔣五爺說:“嚴拿豈能奈我何?”勝爺說:“不是那樣說法。黃三太等落在何處,五弟可知道嗎?”五爺說:“小弟不知。”勝爺說:“五弟你千萬別露麵,我用完飯出去尋找他等。”勝爺吃完了飯,前去四外莊村尋找六位小弟兄,找了半日,杳無蹤跡。一連幾天,勝爺在外麵看見貼有立擂的告白,勝爺心中明白,立此擂台是為他們的事。勝爺回到店裏,可不跟蔣五爺說。二十四日哥倆在屋中吃早飯,夥計愛說話,遂說道:“客官,您不看打擂的去嗎?”五爺問道:“哪裏有擂台?”夥計說道:“八月廟東設立一座擂台,今日是頭天開擂。”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咱們哥兒倆前去看看如何?”勝爺一笑說道:“這是官府的公子焦振芳設立的擂台,就為的是你們爺兒七個所立。”蔣五爺說:“他既為我們爺兒七個立的,我更得去啦。”勝爺說:“賢弟若去,千萬不可性傲。立擂之事,我早就知道,我未肯告訴你,你不去最好。”蔣五爺聞聽勝三哥之言,遂說道:“您要不叫我去,就急死小弟了。”勝爺知道不能攔阻,遂說道:“若去可不許攜帶家夥。”蔣五爺說:“這倒可以。”蔣五爺由腰間取出一塊碎銀子,叫夥計買了一丈白布,將盤龍棍纏好,放在床下。勝爺叫道:“夥計!此馬多加草料喂養,我們十天半月不來,一樣給店錢。如有官人前來,若問此馬是何人的,你就提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寄存的,因在西河沿見有人牽著此馬售賣,勝英因買馬,錢不夠用的了,回到城裏取銀子去了。”蔣五爺帶上馬連坡草帽,遮蔽著臉麵,弟兄二人這才夠奔擂台而來。

來到擂台下,一看真是人山人海,此時正是賈明上擂台,勝三爺在蔣五爺背後,一看賈明一臉灰色麻子,戴著一個葦簾的草帽,說話操山東口音。蔣五爺問道:“三哥,這是為何?”勝三爺說:“必是有人劃策,喬裝改扮。”賈明在擂台上,三十六招羅漢拳已畢,被焦公子踹下了擂台。三太上台,青布短靠,麵賽桃花,報名姓與焦公子,插拳動手,未分勝敗;張旺上擂,戰敗焦公子,複又與和尚動手,被和尚用重手法所傷。蔣五爺一看,遂將草帽甩去,就要上擂,勝爺剛一勸解,蔣五爺說:“你還勸我作甚?張旺看看要死於台上了。”蔣五爺遂縱上擂台,楊香五與傻小子賈明見蔣五爺上了擂台,這才將張旺搶下了擂台。勝爺也到了眾人的跟前了,勝爺遂叫道:“張賢弟,你怎樣?”此時張旺已昏迷不醒,濮德勇將張旺放在地上,這且不表。

單說擂台上和尚一看蔣五爺五官清秀,俊美之甚,年約廿餘歲,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你就是蔣伯芳嗎?”蔣五爺答道:“不錯,正是蔣五爺。”和尚說:“蔣伯芳,你太無王法了,搶綢緞店估衣鋪,棍打焦公子,搶去白龍駒,兩縣一府正在捉你不著,你還敢出頭露麵?”蔣五爺說:“你不稱和尚二字,你是賢愚不分。按說此話跟你交代不著,我們倒不是搶緞店估衣鋪的,你們確實是搶了秀才之妻,以官壓私,以強壓弱。你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若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伯芳!”五爺掄拳便打,和尚接架相還,兩個在擂台上,一來一往,各使平生的學業,一位是金鍾罩、鐵布衫童子工,一位是踢柏木樁,橫推八匹馬,和尚軟硬的工夫在身,蔣爺是藝精氣傲,和尚拳到處泰山粉碎,蔣五爺腳踢處神鬼皆驚,二人戰了百十餘回合不分勝負。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三十六把左右神拿,一伸手將蔣五爺的英雄帶捋住,鷹爪力亞賽鋼條。蔣五爺用右手,將和尚手腕纏住,用大指一點和尚的寸關尺,和尚五指俱開。和尚三十六把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一會兒被和尚拿住,一會兒被蔣五爺破開。金頭虎說:“楊香五你看,這要是我上去,和尚將我擲出二裏地去。”和尚二十六手左右神拿,蔣五爺七十二手破法,不分高下,兩人又遞拳腳,看熱鬧之人,猶如木雕泥塑一般。蔣五爺動著手,鋼牙一咬,雙睛一瞪,心中思索:“我自十八歲出世,棍掃十三省英雄,又回鬆竹觀練了三年,反不如初也,今天遇見對手,何不使我老師所傳的那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我教師雖然傳授於我,當初可受過戒,但分有一線生路,可不許使這一招。今日我用這一招,將和尚踢死,以報我張大哥之仇。”蔣五爺思想至此,遂使跨虎式,右手二龍吐須,奔和尚二目,和尚用手一蔽,豈知上麵是假招,底下用陰陽童子腿,左腿起來照定和尚腿腋一晃,和尚一閃身,蔣五爺右腿抬起來,照定和尚胸前就是一腿。這一腿使的十足的力量,蔣五爺有踢柏木樁的工夫,四五寸的柏木樁,飛起腿來一腳踢折,沒有千餘斤的力量,踢不折柏木樁,今天這一腿踢在和尚胸脯之上,和尚要不是童子工十三道橫練,就是筋斷骨折。和尚中了一腳,向後一退兩退,嗓子眼發甜,“哇呀”一口鮮血吐出,仰麵躺在擂台上,昏迷過去。擂台下一陣大亂,老和尚死在擂台之上!此時焦公子與眾教師早就下了台啦,一見如此光景,他遂齊集兩縣一府的官人,將擂台東西兩台口早已團團圍住。就聽呐喊:“拿呀!拿呀!將老當家的打死啦!”蔣五爺不慌不忙,在擂台上一抱拳,說道:“列位,公門當差的朋友,帶軍裝穿號坎的眾位,你們當一份小差事,都有妻子老婆,賺錢養家,我蔣伯芳須說明白了,樹從根上起,水從源處來,八月廟上,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搶秀才之妻,廟上人山人海,都不敢幹預,秀才之妻哭的可憐,我們打的是抱不平。知府之子,以官壓私,說我們搶緞店估衣鋪,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焦公子比賊都厲害,比賊都惡。我從中解勸焦公子,惡奴家人由背後劈我一刀,我用棍將刀磕飛,刀落在那一個惡奴頭上,焦振芳說我是明夥,我才棍打焦振芳,眾教師包圍我,我才騎焦振芳的馬逃走。我們打的是不平,眾位每月賺幾兩銀子,不致賣命。我把話也交代明白啦,眾位擋我者死,放吾者生。”眾差人也知道此事,隻喊“拿呀拿呀”,就是沒有人上前。蔣五爺由擂台上跳下來,官人俱都將道路閃開,看打擂台的猶萬佛頭一般,蔣五爺到處,人俱閃開。蔣五爺來在勝爺人群之中,遂說道:“走!”此時賀宅家人背著張爺,張爺口中的血還直滴答,大夥相商夠奔何處呢?賀照雄說:“先奔我家,還能上別處去麼?”

眾人到了賀宅,天已平西。賀照雄吩咐家人,預備軟榻藤床,將張爺放在軟榻之上,仍然昏迷不醒。勝爺叫道:“照雄!速取文房四寶。”勝爺開了治吐血的方子,叫家人備快馬,到大藥鋪照方抓三劑藥。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將藥買來,勝爺說道:“照雄、三太,這時要有你師叔、師大爺在此,他們的藥比我開的方快。”三太說道:“前幾天我師祖父來了,追刺客出去未歸,叫我們不必懸念。”勝爺心中暗道:“事情是越鬧越大,連我恩師都露了麵了。”此時將藥煎好,把張爺扶起來,用筷子將牙關撥開,用匙將藥灌下,灌下幾匙去,張爺就稍能自己下咽了。服完了藥,將張爺放躺下穩了一穩,勝爺拍張旺的肩頭說道:“張賢弟心中明白不?”張旺翻了翻眼說道:“擂台上這一掌,小弟自知受傷太重,大約不能久存人世。二十年前,您救過小弟之命,小弟如今方要報答,不想半途遭此。有兩宗事您得給我辦。”勝三爺問道:“那兩件事?”張旺說道:“第一件就是這一掌,您得給我報仇,若不與我報仇,至九泉下我也不能瞑目。”勝爺說道:“張賢弟,你眼前站立的這位,你可認識?”張旺上眼皮一翻,說道:“我由四月就未離您左右,所有您這一幹老少賓朋,也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差不多我都認識。此時我隻覺心中發慌,眼目昏花,看不清楚。”勝爺說道:“張賢弟,這一位就是飛天玉虎蔣伯芳蔣五弟。”張旺說:“原來是蔣五弟。在火燒紅棚之時,我就見過一次,分手不過幾日。”勝三爺叫道:“張賢弟,第一件事,已經給你辦完了。當你受了重手法的時候,蔣五弟就上了擂台,楊香五、賈明、濮德勇三個才將你救下擂台。蔣五弟與和尚當時動手,和尚中了蔣五弟一腿,比你的傷還重,踢的和尚滿口噴血,當時就昏迷不醒。用的是陰陽童子腿的絕藝,一腿正踢在胸脯之上。賢弟不要思慮,好好的養傷,別看此時心中發慌,吃下第二服藥去就穩的住了。你偌大年紀之人,吐血焉能夠不心中發慌呢?年輕的人要是吐一口血,也得頭暈眼花。賢弟,這頭一件算不用辦啦。但不知第二件是什麼事呢?”張旺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勝三哥,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兄弟有一個犬子,名叫張玉龍,前三年在杭州我會見他一麵,那時我正在酒樓上獨自喝酒,他也上了酒樓啦。我見了他,一問他:‘這幾年總沒見你之麵,孩兒你做什麼事情呢?’玉龍言說:‘在蓮花湖充當水八寨的寨主。’我當時一聽,就唾了他一口。我說:‘好冤家!你不走正道,當了臭賊啦?為父養你,指望光大門楣,光宗耀祖,你不知上進,流為臭賊,從此我隻當沒有你這個兒子,咱父子從此永別,你當你的賊,我當我的保鏢的。’說完了,我甩袖下了酒樓,他伸手拉我的衣服,跪在地上央求我,他言說從此改邪歸正,我一時氣惱,遂下了酒樓。過了二年我又煩人打聽他的行蹤,據說由前三年父子酒樓分別,他就棄了蓮花湖啦,我再想找他也找不著了。張氏門中隻此一子,第二件事就是此子,以後您要遇見他,千萬提著他的小辮,由苦海中將他提到岸上,把他安置在十三省總鏢局內,將來好叫他得一個好結果,接續我張門之祀。這孩子的長像,可與我大不相同,他的長像酷似他母,乃是俊品人物,現在雖不在蓮花湖,吾想他絕不能走正路,不是在深山,便是在海島,不為大王便為匪首。這就是小弟第二件心事,這事關係張家的香煙,三哥要遇見他的時候,無論他怎樣無理,三哥要看小弟之麵,就說有小弟的遺言,務必將他導入正道,小弟死亦瞑目了。”勝三爺說道:“張賢弟,這兩樣事,第一件不用提啦。第二件,愚兄無論在何處遇見吾那賢侄,必然遵賢弟的話辦理。隻要有愚兄在世,絕不能叫他走入邪途。賢弟你安心養病要緊,千萬不要多思多慮,騷擾自己精神。”張旺將話聽完,閉目合睛,仍然昏昏睡去。勝爺說道:“眾位賢侄,咱們大家也該吃飯了。”賀照雄說道:“飯已預備好了,就請恩師與蔣五叔和眾位兄弟等,到前麵客廳用飯吧。”大夥這才來到前院客廳之內,一張圓桌麵,爺兒十位入座用飯。蔣五爺還是不喝酒,勝三爺叫道:“蔣五弟!你這一腳,恐怕踢出禍來。”蔣五爺說道:“勝三哥,何禍之有?便有禍豈能奈我何?慢說他是肉和尚,就銅和尚鐵和尚,我也砸得扁他。”勝三爺說道:“五弟你有所不知,少林寺老方丈九十餘歲,他手下有和尚不下六七百名,皆因少林寺地方狹窄,所以又創設白蓮寺於杭州,這座白蓮寺是老和尚的四個徒弟掌管。別人的本事大小,賢弟不知,你還不知恩師的本事麼?老和尚與恩師呼兄喚弟,小巧軟硬勁的工夫不提,老和尚與恩師時常在一處較量。冬天二人俱都脊背對脊背坐在冰上,一坐三天三夜,隻穿一條單褲,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大小便,老和尚伸手摸摸恩師的身上滾熱,恩師再伸手一摸老和尚的身上也是滾熱。夏天在少林寺中大殿裏,生四盆火,放在大殿的四門,恩師與和尚俱身穿皮衣,二人脊背對脊背打坐,一坐三天三夜,俱是周身冰涼。這種驚人的絕藝,誰人能行?白蓮寺掌院僧是老和尚的徒弟,賢弟這一腳,恐怕有禍。”蔣五爺說:“勝三哥,我一條棍打南七北六十三省,五七百和尚何足道哉?”勝爺見蔣五爺性傲,遂說道:“五弟還是有欠涵養。”

爺兒十位正在喝著酒,忽聽家人來報,說道:“回稟少當家的,現在四角貼告示,擂台不動,明日止擂一天,廿六日仍然開台。告白上寫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的英雄,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客,誓不止擂。”勝爺聞聽,一攏銀須,叫道:“五弟!你這一腳踢出禍來啦,少林寺老和尚大概許要出世。”蔣五爺叫道:“勝三哥!就是他項長三頭,肩生六臂,小弟也要與他見個高低!”到了八月廿六日這一天,爺兒十位及賀宅的家人,起早用飯已畢,眾位英雄分三撥前往擂台。眾人來到擂台下,一看擂台仍舊,四門貼著告白,看熱鬧的人較前尤多。在路上就見遊人如鯽,到擂台下再一看,就好似螞蟻一般,萬頭攢動。作買賣的皆去趁生意,茶棚搭了無數,惟擂台上一人皆無。爺兒十位,擂台下來回的溜達,觀看擂台下的形形色色。金頭虎賈明與張茂龍一同走,蕭銀龍與楊香五同走,黃三太與賀照雄等偕行,勝爺與蔣五爺同行,大夥等在擂台前後閑溜,有的看十樣雜耍,有的閑遊。蕭銀龍與楊香五二人走到擂台下,蕭銀龍仰麵向台柱子上觀看,見有白紙黑字,一張告白,字有核桃大小。蕭銀龍看上麵寫著“告白”兩個字,下麵寫的是:“為通告事,本擂發起,緣以盜匪充斥,官家需求武術人材,拔尤選萃,以應需要。不料事出意外,白蓮寺掌院僧在擂台上受傷甚重,因之散擂,對於立擂本意,未收效果。茲再續擂若幹日,為選擇人材起見,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鏢護院教場之老師,及俠義劍客,四海英雄。其有懷藝未售,不得展其所長者,正可作出身之階梯,或不願意聘公門,亦可借此揚名天下。望各界英雄、武術大家,一臨此擂,實為幸甚。”蕭銀龍看畢告白,再看兩擂台柱子上紅紙黑字,這副對聯的口氣,真有打遍天下的意思。蕭銀龍叫道:“楊五哥!你看看這個告白,是多大的口氣?所說的話,完全是對咱們鏢行說的。”楊香五說:“這回的熱鬧可大啦,必然有出類拔萃的人材。要似你我之輩,決上不了擂台。”

蕭銀龍與楊香五在閑談之際,就聽東南一陣大亂,塵沙蕩漾,人聲喧嚷:“鎮擂的來啦!”眾人閃開了道路,一看前麵正是焦公子,騎著一匹艾葉青的馬,後麵緊跟著就是野雞溜子王七,座下一匹帶花騮,在馬上搖頭晃腦,精神露外。再看後麵,就是焦公子的那群惡奴,護院的、當教師的,俱坐在馬上,洋洋得意,齊撤坐驥,亂抖嚼環。當中間有一乘二人亮轎,轎上坐著一位僧人,白臉膛,白胡須,自眼眉,壽毫有二寸多長,穿著灰色的僧袍,光頭未戴帽子,灰色的僧褲,灰色的僧鞋,灰色的襪子,一身灰色,露出一種出塵逸世之概,閉目合睛,穩坐在亮轎之內,連氣兒都看不見喘。金頭虎叫道:“楊香五!你看這個和尚都要死啦,用轎搭到擂台底下,必是斂缸錢來啦,死了好坐缸。怎麼連氣兒都看不見喘呢?”楊香五說道:“你別胡說啦,這必是鎮擂的。”二人說著話,焦公子的馬已經來到擂台之下,後麵的轎子也到啦。焦公子棄了座騎,家人接過絲韁,牽往擂台後麵去了,其餘眾惡奴緊跟著也棄了坐驥,自有人接馬去遛。眾人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老和尚圍的風雨不透,焦公子來到轎前,麵對老僧,控背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老方丈請下轎上擂台,已經來到啦。”老僧這才微睜二目,看了看眾人,下了二人亮轎,轎夫將轎抬走。老方丈對眾人一擺手,向兩旁一打手勢,眾人雁排翅分開,列於兩旁,真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喘,惟獨看熱鬧的人,聲音鼎沸,人聲嘈雜。眾人立於兩旁,老方丈走至擂台切近,將左腿向上一揚,腳心扣在後腦海上,作出朝天凳的架式。金頭虎遂說道:“楊五哥你看,老和尚小子還弄這麼一手給大家看看呢。他必是覺著他老啦,在眾目之下逞能呢。這一手我由五六歲上就會,香五你看。”傻小子當時抬起右腿用手一搬,貼在後腦海;又放下右腿,再用左手一搬左腿,放於腦後,然後又來了一個大叉,遂說道:“這算什麼?這還驚的了人嗎?”楊香五說:“你別裝瘋賣傻啦,人家搬朝天凳就完嗎?你看看,那是要上擂台的架子。但不知他怎樣上法?反正一條腿,一丈五六高他不準躥的上去。”金頭虎說:“你別抬舉他啦,搬過梯子來他也上不去。”二人正在說話之際,就見老方丈,右腳向地一跺,耳輪中就聽得“呱噠”一聲,聲音震人的耳鼓。再一看老方丈,左腿仍然搬著朝天凳,縱上了擂台啦。此擂有一丈三尺高,擂上又起二尺餘的欄杆,共合一丈五尺餘高,老方丈一條腿縱上擂台欄杆之上,來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式,猶如站在平地一般。老方丈麵向擂台,縱上欄杆,仍然麵朝裏。此時台下之人,一見老方丈單腿縱上擂台,個個莫不愕然,喧嘩聲音忽然而止,猶如鷹入鬆林,群鳥無聲一般,真是鴉雀無聲,將看擂之人俱都鎮住,萬眾目光,俱都射在擂台欄杆上的老方丈的身上。就見老方丈一轉身軀,僧衣一飄,賽蝴蝶一般的輕巧,一個旋子,麵朝外而立,仍然單足,好似釘子釘在木頭欄杆之上。麵對擂台下之人,口中念道:“阿彌陀佛。”焦公子走到老和尚麵前,先作了一揖,遂說道:“請老方丈後台用茶。”老方丈一擺手,焦公子無語而退。老方丈手打問訊說道:“眾位施主,我出家人來此鎮擂,雖說受焦公子之聘,事實上不然。那麼貧僧是為功名富貴而來嗎?也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隻緣貧僧有一長門大弟子法藍,掌院白蓮寺,年已七十有餘,自幼出家,拜在小僧門下,小僧晝夜教授,六十餘年的苦工,派來杭州掌院於白蓮寺。也是他不知自愛,一時糊塗,參與杭州之擂,受焦公子振芳之聘,前來鎮擂,致受重傷,這也是他學藝不精,禍由自取。但而有一件,孺子蔣伯芳乃是玄門的門徒,自古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來是一家,孺子不知玄門義,用陰陽童子腿,下毒手,一腿將我長門弟子法藍踢得口吐鮮血,不知人事,倒於擂台上,老僧因此才出頭露麵。但是出家人焉願擾攘紅塵?你們俗家疼兒女,孝父母,敬兄長,愛兄弟;我們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塵不染,萬慮皆空,惟有一樣,疼徒弟,孝師傅,敬師兄,愛師弟,這就是出家人所有的牽掛。吾的掌院僧法藍,竟被蔣伯芳小兒所傷,老僧此來,就為的看看蔣伯芳小兒的陰陽童子腿,要與徒兒略報一腿之仇。”老和尚語至此,將腿放下,一個轉身落在擂台之上,仍然臉朝外,不聞台板的聲音。麵對台下,厲聲叫道:“蔣伯芳孺子聽真,貧僧知汝是艾道爺之徒,倚仗你有陰陽童子腿的絕藝,橫推八匹馬、倒拽九頭牛之能力,藐視一切,不知義氣。自古三教是一家,你是玄門徒弟,吾徒法藍乃是僧門弟子,你不知僧道之義,竟下毒手傷了吾徒。今天貧僧擂台,並無他意,貧僧也不傷害生靈,蔣伯芳你也不要擔驚害怕,你要是人物,你就此速上擂台,貧僧要看看你的陰陽童子腿。就憑乳臭小兒,黃口孺子,胎毛尚且未退,你就敢藐視天下英雄豪傑?你要是畏頭畏尾,怕死貪生,不敢上擂,貧僧必要找你師傅,分辯理論,決不輕饒與你!小畜生還不上擂台,等待何時?”此時擂台下,勝三爺與蔣伯芳、黃三太、賀照雄等眾人,已經聚到一塊,蔣五爺一聽,老和尚在擂台上口出不遜,口口聲聲叫自己上擂台,蔣五爺隻氣的三屍神暴跳,立刻就要上擂台。勝三爺伸手相攔,叫道:“五弟不可。且息雷霆之怒,聽為兄有言相告。此和尚名叫璧和僧,愚兄在賀宅酒席上曾對五弟談過,賢弟萬不可逞一時之憤,自取其禍。”蔣五爺說道:“勝三哥,恩師與他為友,小弟不知,恩師又未曾與小弟介紹過,他為誰的長輩?他就是鐵打的金剛,小弟又何懼之有?”勝爺仍然不放蔣五爺。蔣五爺大怒,叫道:“三哥別管!”一把抓住勝爺的手腕,向外一推,竟將勝三爺推了一個趔趄。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攔阻你五叔,千萬別叫上擂台。”三太等弟兄八位上前攔阻,蔣五爺用手一分眾人,這八位東倒西歪,蔣五爺奔向擂台而去。勝三爺知道蔣五爺青年剛愎,決不能相攔,隻可聽之而已。蔣五爺來到擂台之下,一聲呐喊:“僧人不要口出大言,你家蔣五爺來也!”語畢,縱上擂台,遂說道:“你不稱和尚。”此時焦公子等見蔣五爺上了擂台,王七在老方丈耳邊低言說道:“師祖,打我恩師的就是此人。”老方丈一擺手,野雞溜子一拉焦公子,眾人俱都抽身下了擂台。此時台上隻剩鐵煉金剛的璧和僧與蔣五爺二人,眼看就是一場惡戰,蔣五爺大禍臨身,從此惹起一場風波,僧道鬥藝。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眾位要問璧和僧由何而來?書中不得不補敘一番。話說法藍僧那日在廟中,正在盤膝打坐,忽然野雞溜子王七進廟,門頭僧叫道:“王七!你被逐出廟,永不許回廟,又幹什麼來啦?”王七說:“師兄,你給稟報一聲,我此來乃是血心熱膽,有機密大事。”門頭僧無法,隻好回明法藍僧,法藍僧叫門頭僧將野雞溜子王七喚入。野雞溜子王七進了禪堂,見師傅法藍僧,雙膝跪倒,放聲大哭。法藍僧問道:“你有話快快說,何必如此?”野雞溜子王七由腰間取出小包袱,打開了小包袱,取出法寶的戒箍,雙手遞與法藍僧,說道:“恩師,吾四師叔現在被殺,小徒不避危險,將戒箍盜來,特報與師傅知曉,好與我四叔報仇雪恨。”法藍一看,果然是四師弟之物。原來,和尚受戒之後,戒箍上有自己的名字,決不能到在別人之手。法藍這麼一看,果然是自己親師弟的戒箍,當時顏色更變,一問情由,野雞溜子王七便將賀家堡如何暗藏巨盜,殺死四師叔之事說了一遍。法藍僧聞聽王七之言,怒發衝冠,當時就要前往賀家堡找賀照雄與師弟報仇。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恩師你先別忙,此事因為焦公子所起,賀照雄又將我師叔的人頭擲在焦宅,焦公子氣憤不出,雖然埋了我四叔的人頭,事不算完。府台大人並吩咐焦公子,欲拿獲正凶,刻不容緩,你要自己去報仇,殺人流血,王法攸關。要借著焦公子之名,既能報仇又不礙王法,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法藍僧問道:“怎樣借焦公子之名,報你四叔被殺之仇呢?”野雞溜子王七便說:“杭州八月廟立擂,明著為要拔選人才,暗為訪拿賊人。賀家堡距八月廟一水之隔,賊人必然上擂。在擂台之上擒著匪人,送於官廳治罪,叫他身首異處。一舉兩得,豈不勝過恩師你一人前往報仇嗎?”法藍僧一時報仇心急,竟受野雞溜子王七之愚弄。此及在擂台上打了張旺,蔣五爺上擂台用陰陽童子腿,破了法藍的金鍾罩,口吐鮮血,眾教師遂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說你師傅天下無敵,壓倒群雄,如今卻與你四師叔一樣啦,這可怎麼辦吧?”焦公子也是埋怨。王七小腦瓜一晃,嘿嘿一笑說道:“公子爺,我還有主意呢,隻要公子爺能照計而行,準能報仇雪恨。但有一件,公子爺到了那時,心滿意足,可別忘了我王七的功勞?”焦公子說道:“你還有何法?快快說出,不要絮叨了。”野雞溜子王七,晃小腦瓜兒說道:“公子爺,我提起一位來,你大概沒見過麵。當然,也得有個耳聞。”焦公子問道:“又是何人?”王七說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少林寺的長老,吾之師祖,壁和僧。現年一百來歲,自幼出家習武,掌院於少林寺,這個人可能行嗎?”焦公子說道:“提起此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能聘這位高僧出世,可以打遍天下。但是誰能介紹呢?”野雞溜子王七說道:“此事非這樣辦不可,公子爺你可曉得?出家人愛惜徒弟。如今吾老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將我老師抬回廟去。現在老方丈正然遊方至此,一見長門弟子被人所打,決不能善罷幹休,必要報仇。可有一宗,這回我自己可不行,你得辛苦一趟,皆因為我是人微言輕,老方丈身價太重,不能聽我一麵之詞。用人抬著我的師傅,咱們二人一同去,我先見了我師祖,將我師傅被打之事,先說了;然後你再進去,必然當麵應允。他老人家要一出世,別說是這些小輩們,也不是我說一句大話,打遍天下的俠劍客,都不費吹灰之力。”焦公子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甚為喜悅,當時派人將法藍抬回白蓮寺,野雞溜子王七同著焦公子,也一同來到白蓮寺廟門外。野雞溜子王七在前,後麵幾個家人抬著法藍僧向裏就進,門頭僧向前一看,大吃一驚,抬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師法藍!不由的一怔,說道:“這是怎麼啦?”王七就將擂台上老師被打之事,報告了門頭僧,門頭僧這才到裏麵禪堂,回稟了壁和僧,言說:“王七求見祖師爺。”璧和僧問道:“是那一個王七?可是前者被吾驅逐的野雞溜子王七嗎?”門頭僧說道:“正是此人。”璧和僧說道:“他又來此作甚?我有言在先,不準他再進白蓮寺,何以又引他前來?告訴他,就提祖師爺已回少林寺,叫他去吧。”門頭僧說:“還有一事,吾們恩師在擂台上被蔣伯芳所傷,渾身是血,不知性命如何。”璧和僧聞聽,長歎一聲,遂說道:“果然不出吾所料,白蓮寺必要斷送在此人之手。快將汝師抬進來,也叫王七進來吧。”門頭僧這才來到外麵,喚出幾個小和尚,將法藍抬入廟內,野雞溜子王七隨後跟了進來,焦公子仍在門外候等。野雞溜子王七見了老方丈璧和僧,跪倒行禮,叫道:“祖師爺,再晚生與師祖爺磕頭!”老方丈璧和僧叫道:“野雞溜子王七!你幹什麼來啦?”王七便將賀照雄明善暗惡,家中窩藏江洋大盜,如何將法寶害死,人頭扔在焦公子宅院,以及法藍僧擂台上受傷之事說了一遍。這小子他並不懂的什麼叫陰陽童子腿,他就告訴璧和僧說:“蔣伯芳先抬左腿,後抬右腿,正踢在我師傅胸脯之上。”璧和僧聞聽王七之言,叫道:“王七!你是無故搬弄是非!你又前來害貧僧?賀照雄的為人,誰人不知?汝師昧於考察,被汝一時所抬,致有此禍。貧僧九十餘歲之人,焉能叫你小孩子利用?”語畢,叫小和尚:“到禪堂將緣簿拿來。”小和尚遂將緣簿取來,璧和僧左一篇,右一篇,掀開緣簿,叫道:“王七!你來看,賀氏三輩行善不替,施舍白蓮寺都有賬可查,他乃是杭州第一的善人,到賀照雄本人,仍是奉行善事,你無故的要加害於人。王七,王七,須知人容天不容,貧僧焉能聽汝一麵之詞呢?你快快退去吧,以後不許進廟。”野雞溜子王七聞聽老方丈這一席話,把小腦瓜一晃,叫道:“祖師爺!你可屈死晚生了。賀照雄坐地分贓,有真憑實據,搶綢緞店,搶焦公子的白龍駒,這些人俱都在他那裏住著呢。你看他兩輩施舍,在他先兩輩,我可不知道,在他這輩,你看他每年施舍一萬,江洋大盜暗中分與他三十萬呢,以他表麵上而論,行些小惠,遮掩人的耳目。別的事情你不辦,難道說我之恩師被蔣伯芳踢的昏迷不醒,不知死活,這樣的仇,你就不報了嗎?”璧和僧聞聽野雞溜子王七之言,長歎一聲說道:“貧僧昨日心驚肉跳,偶占一課,知有血染衣襟之禍。大數來臨,豈能逆天?”野雞溜子一看老方丈說話,有犧牲性命之意,遂叫道:“祖師爺!現在焦公子還在門外,要拜見祖師爺。”璧和僧說道:“何以早不告知我?快快請進。”這就是子以父貴,杭州府知府的少爺,誰不敬重?再說璧和僧以為白蓮寺在杭州,又是知府的治下,焦公子前來,豈有不見之理?並且王七所說之話,璧和僧全都不信,也要問問焦公子始末根由,所以叫王七來到外麵,將焦公子請入禪堂。焦公子見了璧和僧,納頭便拜,口稱:“老祖師,弟子焦振芳與祖師爺磕頭。”璧和僧伸手相攙:“焦公子請起,貧僧不敢當。”焦公子站起身形,侍立一旁,恭敬溢於表外。璧和僧一問焦公子,賀照雄是否有窩藏江洋大盜之事,焦公子滔滔不斷說了一遍。璧和僧聞聽,心中暗想:“堂堂知府的公子,諒不至有虛言。縱有不實之處,法寶被殺,將人頭擲在焦公子的書房,當然是實事;擂台之上吾徒法藍被打,現在目前。”璧和僧思索至此,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貧僧血染衣襟之禍,諒難脫卻。焦公子,你趕緊回去辦理一切,今日二十四日,明日停擂一天,二十六日重新開擂。你四門張貼告白,口氣越大越好,就提專會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俠劍客、保鏢的、護院的。貧僧打不淨保鏢護院的俠劍客,誓不回歸少林寺。擂台上再作一幅對聯,口氣越大越好。”焦公子聞聽,滿心歡喜。野雞溜子王七這才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向焦公子抿著嘴,眯縫著眼竊笑。焦公子叫道:“祖師爺!後天二十六日,弟子前來接你上擂。”璧和僧說道:“不必來白蓮寺迎接於我,後日晨刻,我到城裏長春寺等候你們。什麼也不用預備,隻要一個太師椅子,穿上兩條轎杆,前去長春寺迎接。擂台之上,也不要預備什麼,貧僧連一杯水都不喝。你們就去照辦吧,後天辰刻,貧僧必到長春寺等候。”焦公子與王七二人這才告辭,回歸焦公子私邸,辦理一切。所有告示對聯,俱是焦公子請人作的,第二日貼出,城裏關廂四外俱是告白。單說璧和僧見王七和焦公子俱都走了,自己獨坐在禪堂之內,長歎一聲,說道:“大數來臨,誰能幸免?雖由於王七之蠱惑,亦貧僧之命也。”語畢,遂向小和尚說道:“你師傅現在何處?”小和尚說道:“現在東禪堂呢,人事不知,微有呼吸之氣。”璧和僧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這都是剛愎用事,不察賢愚所致。當初不聽我之勸戒,野雞溜子王七這宗人一入廟,我就知道白蓮寺必化為灰燼。”站起身形來在東禪堂,叫小和尚將法藍僧衣襟用刀挑開,一看正在胸際,有腳印一個,不偏不倚,如紅色染的一般。璧和僧遂叫小和尚取了一碗滾水,一碗涼水,對在一處,由腰間取出一粒丹藥,用陰陽水化合,以筷子撥開牙關,將藥灌下,又叫小和尚取來棉被與法藍覆蓋。小和尚問:“祖師爺,何時可愈?”璧和僧說道:“十八日恢複原狀,金鍾罩的工夫休矣。”

白蓮寺之事暫且不表,單說璧和僧到了廿六這天清晨來到長春寺,焦公子與眾惡奴早已等候,接璧和僧到擂台。璧和僧臨上擂台之時,獻了一手絕藝,然後才對台下說道:“貧僧我並不是為功名富貴而來。你們俗家愛惜子女,孝敬雙親,我們出家人愛惜徒弟,孝敬師傅。吾之長門徒弟法藍,被蔣伯芳陰陽童子腿踢傷甚重,那蔣伯芳不知自古僧道是一家,不講僧道的義氣,竟下毒手傷人。”又道:“貧僧不開殺戒,孺子上得台來,我不過教訓你一回。你要膽小,不敢上擂台,我也是找你師傅辦理。孺子不要怕死貪生,也叫貧僧試一試你的陰陽童子腿。”就用這一些話,把蔣五爺激惱。蔣五爺在台下,怒發衝冠,勝三爺一把未曾抓住,一聲呐喊:“和尚你不要逞能,蔣五爺來也!”璧和僧雙睛一轉,打量蔣五爺:五官俊美,麵如白玉。再一細看,蔣伯芳赤線穿雙眉,紫紅線兩道,由左右眉中穿過,天庭飽滿,福壽綿長之相。老方丈久讀相書,善於相法,這一看蔣五爺有八十餘歲之壽祿,自己心中暗想:“出家人螻蟻未曾害過,我豈能拗天而行?”老方丈看罷,叫道:“孺子蔣伯芳!你身負重罪還敢上擂台來?”蔣伯芳說道:“可惜你偌大年紀,不知賢愚好歹,助紂為虐。你是銅和尚、鐵和尚,我要砸不扁你,我不叫蔣五爺。”璧和僧微然一笑,向後倒退,脫去灰布僧袍,擲在台板之上。怎麼沒有人接衣服呢?焦公子與王七早都溜之乎也了。大眾一看裏麵這身衣服,好似灰鼠皮兒相似,蔣五爺掄拳便打。老和尚的本事與蔣五爺可不同,周身是軟的,柔能克剛,軟能克硬,鐵煉金剛璧和僧,以柔軟的工夫相招架。笑嘻嘻的走了三四十個回合,老和尚一漏招,右手腕子被蔣五爺捋住,無奈,不論怎樣的撅疊,隨著蔣五爺的勁兒走。蔣五爺一怒,向外一擲,擲出五六丈遠,老和尚仍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聲音皆無。接續再戰,蔣五爺又將老和尚腿腕兒捋住,提起向上一擲,擲了四五丈高,老和尚頭朝下,離台板一尺來高,一疊腰又輕輕落在台板之上。老和尚筋骨如棉,所謂縮小綿軟巧,蔣五爺行動颼颼帶風,二人戰在一處,一個硬是金剛一般,一個軟像嬰兒一樣。老和尚與蔣五爺動手好像耍笑,蔣五爺一怒,伸手指一點老和尚麵門,老和尚用手一迎,蔣五爺心中暗說:“這回就行啦。”底下抬左腿,照定老和尚的腿腋踢去。前文書表過,這條腿是假的,陰陽童子腿,左腿晃右腿踢。那知道老和尚並不躲閃,兩手叉腰,騎馬蹲襠式,站立在蔣五爺麵前紋絲兒不動。蔣五爺心說:“老和尚完啦,他還不如他的徒弟呢,他徒弟倒能躲開左腿,他連躲都躲不開,更好踢啦。”蔣五爺此時按足了踢柏木樁的工夫,抬起右腳,照定老和尚腿踢去。老和尚仍然是騎馬蹲襠式,並不躲閃,容蔣五爺鉤右腿,距離胸前一二寸遠,老和尚向左一歪身,蔣五爺踢空,腳擦著老和尚的胸口過去,老和尚一伸左手,將蔣五爺的右腿拿住,用鐵沙掌、鷹爪力的工夫,這一拿蔣五爺的腳後跟,蔣五爺就覺得混身發酸,不能用力。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貧僧不害生靈。”右手掌翻著,照定胸上打去。老和尚這一掌,使了七八成勁,距離護心的橫骨讓過二指打的,若打在橫骨上,蔣五爺是當時喪命。老和尚這一掌打在蔣五爺的身上,蔣五爺就覺心中發熱,一粒混元氣壓不住,一張口,鮮血吐出。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蔣伯芳小兒,貧僧不與你一般見識,去吧。”蔣五爺一退兩退,站立不穩,腳跟無力,“噗咚”一聲,仰麵朝天,栽倒於台板之上。這一掌雖不能喪命,十幾載橫練的工夫,化於烏有。

老和尚將蔣伯芳擊倒,麵向台口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還有哪位保鏢的護院的前來?”在蔣五爺被打的時候,勝三爺與小弟兄等站在一處,看得明明白白,此時老和尚又招呼保鏢的護院的,勝爺如何能夠袖手呢?勝爺一飄銀髯,甩大氅就要縱上擂台,與和尚較量輸贏。正在此時,就見東台口一陣大亂,人聲鼎沸:“看漢奸啊!看漢奸啊!”由東台口縱上一人,頭戴春秋帽,狐狸皮馬褂反穿著,麵向老和尚說道:“王八羔子,我打你個和尚!”老和尚一看長像,心中暗想:“常聽說過有這麼一位。”遂向歐陽大義士說道:“閣下莫非是歐陽大義士嗎?”歐陽大爺說道:“我不是義士,我是雞屎。我打你個王八羔子!”一翻手照定老和尚就是一掌。老和尚向後一退,就見由歐陽大爺袖口之中,呼的一聲,冒出一股子連煙帶火,緊跟著又是兩甩,呼呼黑煙紅火。老和尚一怔。老和尚可怕燒,老和尚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火,向後就退。台下看熱鬧的人,萬頭攢動,就一齊亂喊:“火燒擂台啦!”眾人這麼一亂,把台口近處的人讓開一條道路,蕭銀龍心裏明白,叫道:“楊五哥!歐陽大爺這是鬼火,一會兒就沒有本事啦。趁此一亂,咱們快上擂台救蔣五叔吧!”濮德勇、楊香五、金頭虎賈明上了擂台,將蔣五爺救下擂台,蠻子的火也放完啦。遂說道:“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我揪你的胡子!我捶你個老王八羔子!”老和尚說道:“歐陽義士,你失了身份了。”歐陽爺說:“我打你個老王八羔子!什麼叫失身份?”二人在擂台動起手來。歐陽大義士是皮襖馬褂,踢啦蹋啦,二人戰了五六十個回合,老和尚用少林寺的絕藝,反背一掌,歐陽大義士躲之不及,眼看這掌離歐陽大義士切近,老和尚反手將歐陽大義士的皮馬褂抓住。歐陽爺皮襖馬褂甚為寬大,並未抓住皮袍,歐陽爺一較力,不是老和尚的敵手,老和尚抓著歐陽爺向台柱上摔去,隻見皮襖馬褂落於台下,歐陽爺仍在欄杆切近的台板上蹲著呢。遂說道:“老和尚,你懂得這一招嗎?這叫仙人脫衣。”語畢,縱下擂台。

勝三爺在那旁叫道:“歐陽賢弟,這邊來!”歐陽大義士來到勝三爺的跟前,叫道:“勝三哥!我沒栽過筋鬥,我這回可輸啦。”勝爺將大氅早已甩去,摘下鏢囊,撤去魚鱗紫金刀,俱都交與黃三太,勒了勒英雄帶,正了正鴨尾巾,就要上擂台。蠻子說道:“三哥且慢,你不行。”勝三爺說道:“蔣五弟口吐鮮血,不知性命如何,愚兄焉能怕死貪生?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閻王叫我三更死,何人留到五更亡?”語畢,縱身上了擂台,叫道:“老方丈!弟子勝英拜見。”璧和僧一看,勝三爺皺紋堆累,白發蒼蒼。璧和尚遂說道:“勝義士,你上台來就好辦啦。你寫我一張字據,從此你和你師兄聾啞仙師、師弟弼昆和尚,不許你們三大門的人保鏢,將十三省總鏢局關閉,是事皆無,言歸於好。”勝爺說道:“老方丈,此言差矣。念書的人沒有事做就教館,好武的沒有事做就是保鏢。倘若不叫保鏢養家,流為盜賊,豈不貽害於人嗎?現在我師弟被你打的口吐鮮血,歐陽大義士被你脫去皮馬褂,我同你非走幾招不可。”老和尚笑道:“勝施主,你不是貧僧的敵手。”勝爺說道:“大丈夫生在三光之下,死生由命。”老和尚遂與勝爺插拳動手,暗中讚成勝爺的武技。要講力量是蔣伯芳;要講快是歐陽天佐;要講究招數,還得讓勝英。一招一勢,一拳一腳,真與我少林寺牆上畫的圖樣相同。老和尚心中暗想:“勝英七十多歲啦,血氣已衰,我雖然九十有餘,可有童子工。我一粒混元氣提住,戰一天也不能困乏。”戰夠多時,勝三爺的鼻窪鬢角津津見汗,老和尚氣不喘促,麵不改色,照舊向裏遞招,真是拳起處風卷雲舒,腳踢到神驚鬼怕。勝三爺此時臉麵上汗珠向下直滴,上年紀之人,這一流汗可就喘啦。老和尚是一拳緊似一拳,一招緊似一招,勝三爺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老和尚心中思索:“勝英千世俠肝義膽,有口皆碑,我的拳腳若打在他的身上,就可立即廢命。我要那麼一辦,必招天下非議。但是我若不將他戰敗,豈不虛此一擂?”老和尚思索至此,拿定主意:“我照他肉厚之處打他一拳,或踢他一腳,將他打倒擂台之上,使他知貧僧的厲害足矣。”列位,老和尚錯想啦,勝爺一生一世,衣裳襟都沒叫人家摸過,勝爺如要倒在擂台之上,那時站起來就得撞死。勝爺在此時力盡氣衰,籲籲帶喘。歐陽爺在擂台之下,看得真而且實,遂說道:“傾了我啦!害了我啦!我也上不去台啦。”黃三太頓足捶胸,賀照雄擦拳磨掌,老少英雄正在焦急之時,台上的勝三爺,再要有十個八個回合,看看不穩。此時擂台下鴉雀無聲,練三十年四十年工夫的人,看得都成木雕泥塑的一般,沒見過這樣本領。

擂台下有看打擂的,在擂台後還有聽打擂的呢。此人聽到勝爺危急之時,心中暗說:“哎呀,我這個徒弟一輩子行俠作義的英名要壞於一旦!”這位道爺,遂將藍布道袍一脫,包在包袱之內,由台後向擂台板上一縱。擂台板伸出二尺餘長,在席棚之外。艾道爺先縱在合板之上,再一縱身,上了擂台之頂。擂台由平地起有一丈三尺高,由台板向上至擂台頂,也是一丈三尺高,兩縱二丈多高。台頂上有橫杆,甚為堅固,艾道爺縱到台頂之上,由北向南緊行幾步,走到前台頂,一個雲裏翻身,上了擂台的橫杆。向北再行幾步,上麵對著下麵的台欄杆,頭朝下,腳朝上,直奔擂台的橫欄杆墜下。距離橫欄杆尺餘高,一個燕子翻身,一疊腰站在橫欄杆之上,真是身輕如羽,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麵朝外高聲念了一聲:“無量佛!勝英真乃大膽無禮,敢與你師伯較量短長?還不與我退下,貧道來了。”勝爺此時熱汗淋淋,氣息籲籲,看看不支,一見艾道爺到來,虛晃了一拳,縱出圈子外,手扶在台柱之上,喘息不能言語,鴨尾巾亂顫。若是艾道爺晚來一步,勝三爺就得生生累死。艾道爺見勝英縱出圈子外,倚在欄杆上喘息,叫道:“大師兄!看在貧道的麵上,饒過小徒勝英吧。小徒勝英年輕無知,不知尊卑長上,焉能是師兄的敵手?望師兄看在貧道的麵上,從此罷休,貧道率領小徒勝英,與大師兄賠禮請罪。”老和尚微微一笑,遂說道:“艾道友,你這是看勝英不支,你才出頭露麵。倘若勝英勝了貧僧,你也就匿而不見了。貧僧豈能加害於他呢?他也不是貧僧的敵手。你這一來就好辦啦,也不是貧僧說一句大話,你大徒弟夏侯商元、二徒弟諸葛山真、三徒弟勝英、四徒弟弼昆,他們都上擂台,也不是貧僧的敵手。你這一上擂台好辦啦,咱們倆人倒要比賽比賽,貧僧不跟他等一般見識。你既縱徒行凶,你早就該出頭露麵。”艾道爺說:“大師兄所言,俱是片麵之詞,大師兄你是不明真相。自從在廟上起事之時,貧道就在此處設擺卦攤,由始至終,貧道俱都看的真而且真,出家人決無妄言。當事起之初,原因焦公子倚勢淩人,搶人家有夫之婦,那婦人在轎內痛哭呼救,廟上之人無一敢過問,俱都躲在一旁。事逢恰巧,惡奴搶著轎子由酒樓下經過,婦人呼救聲音達於樓上,吾徒孫等才縱下酒樓,搭救了婦人。這是俗家之事,與僧道無幹,貧道當時並未過問。後來聽說誣鏢行之人為匪,什麼搶綢緞店,搶白龍駒,俱是一片捏詞,因拿不著人,遂搭此擂台,令徒法藍不知真相,助惡為非,致張義士上擂台,被令徒一掌打的口吐鮮血,小徒蔣伯芳才上擂台複仇,腳踢令徒。那一場擂,傷了一位鏢行人,令徒可也受傷了,俱都是口吐鮮血。如今大師兄你在擂台上,又將小徒蔣伯芳打的口吐鮮血,破了十幾載晝夜的苦工夫。大師兄,你那方傷了一位,鏢行傷了兩人,兩相比較,大師兄那方不為吃虧,是了也就是了。大師兄若能存一份退讓之心,立刻我帶小徒勝英與大師兄請罪賠禮,僧道言歸於好,不失和氣,豈不美哉?”鐵煉金鋼璧和僧說道:“道友,你那方傷了兩個,我這方傷了一個,論理你那方較比我方充足,本應從此解決,一場風波化歸烏有。但有一事,貧僧不明真相,我四徒弟法寶被何人所殺?我實在糊塗。”艾道爺聽到這裏,將二目一翻,口中念道:“無量佛,大師兄,出家人不說妄言,令徒法寶是貧道殺的。皆因他不知賢愚好歹,夜入賀家宅院,要殺一門良善,貧道勸之不聽,故此將他殺了,請大師兄原諒。”鐵煉金鋼璧和僧聞聽,二目圓睜說道:“空門有空門之規,清門有清門之法。吾之徒弟犯戒,自有我依空規處治,我決不姑寬。為何你將我徒弟殺死?”艾道爺說道:“誰教他聽信細人之言,要殺害一門良善?吾善度他不從,因此我才把他殺死。”老和尚說道:“你既然替我教訓徒弟,已經殺死不能複生,空言無益。你我今日到在了擂台之上,咱二人就要比賽比賽。”艾道爺說道:“大師兄,還是不動手為妙。動起手來,難免失招露空,還請師兄慈悲為是。”老和尚說道:“我心如鐵石,艾道友縱有蘇秦、張儀之舌,也是徒傷和氣。”道爺遂叫道:“師兄非此不可,貧道也沒有法子,隻可奉陪。一伸手解下小包袱,遞與勝英,勝英此時也歇過來啦,艾道爺叫道:“勝英!拿小包袱下台去吧。”勝爺遂下擂台去了。老和尚使了一個漁翁搬櫓,對著艾道爺劈麵一掌,又雙掌一反就是雙鋒貫耳,下麵又是一腳。艾道爺三閃身軀,遂說道:“紅花白藕青荷葉,自古三教是一家。三招貧道不敢還手,大師兄若是非動手不可,貧道可要奉陪了。”二人插拳動手,打在一處。一個是鐵煉金鋼,一個是玄門劍客,二位戰在一處,他們二位的徒弟蔣伯芳與法藍僧二人的技藝,叫說書的無法形容,臨到他們二位老師交上手,真是叫說書的更是莫讚一詞啦。二位這一施展武術,艾道爺蔽住招術,隻求無過,不求有功,老和尚也將混身上下蔽住。二人戰了五七十個回合,老和尚臥雲式躺在擂台之上,艾道爺用了個黑驢打滾,二位在台板上地躺十八滾,輕燕十八翻,全憑腕跨肘膝之間,先拿七十二次,後找三百六十骨節。老和尚與老道互相拿破,各盡所長,將三百六十骨節,七十二穴道,都問到啦,二位俱都各自蔽住,看打擂的人在台下皆都呆呆發怔。就見老和尚驟然手支台板飄身站起,老劍客艾蓮遲,也疊腰挺立,“哎呀”一聲:“無量佛,吾敗了,吾敗了。”老和尚說道:“道友衣服不破,皮肉未傷,何以言敗?”道爺說道:“吾是久而久之,氣力不敵。”老和尚說道:“道友氣力不支,何以無汗?”艾道爺說道:“貧道不愛出汗。”老和尚又說道:“艾道友,咱倆人在擂台上打一夜,也分不出勝負來。明天我在擂台東邊,擺一陣勢,咱二位可以比賽輸贏。”艾道爺說道:“無量佛,大師兄,吾自幼身入玄門,大師兄自幼身入少林寺,咱二人相識以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俱都是幾十年的苦工夫,不可因此傷了和氣。”老和尚說道:“道兄不要多言,吾意已決。你明天來不來吧?”艾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明知大數來臨,難免輪回,明天貧道必然前來。”二人遂各道請字,一個打問心,一個打稽手,俱各一飄身下台。隻聽東麵有人喊:“哎呀,老師向哪裏來?”艾道爺一看,原來是歐陽大義士。艾道爺一打稽手,賀照雄說道:“都回弟子之家吧,此事已都挑明啦。”大眾遂歸安樂村賀家堡而來。

家人背著蔣五爺,工夫不大,來到賀宅,預備了軟塌,將蔣五爺背到張旺一處,並床而臥。艾道爺看看張旺,遂說道:“無量佛,家人快取無根水來。”艾道爺打開小包袱,取百草轉陽丹兩粒,叫家人快將丹藥研細,與張旺、蔣五爺二人各灌藥一粒,張、蔣二位將藥咽下。因何艾道爺也有轉陽丹呢?諸葛道爺的良方還是從艾道爺手中所得的呢。張旺方將藥用下去,就覺精神加增,蔣五爺已能保住性命。賀照雄叫道:“師祖父!齋飯已擺好了,請師祖用飯吧。”老少三輩這才夠奔大客廳而來。進了客廳,當中擺著一個大圓桌麵,老劍客在上座,勝英在左,歐陽大義士在右,下麵是小弟兄八位。賀照雄給艾道爺預備的是鮮果,又煮熟了一碗大米粥。艾道爺叫道:“子川!你看賈明與濮德勇滿臉的煞氣,明天老方丈擺陣,必是少林寺的絕藝梅花樁,他是六十年的整工夫。此梅花樁是四角四棵柏木樁,當中一棵竹樁,俱都用刀削得利銳鋒芒,每一個梅花樁是五棵樁,共合是一百單八座,五百四十棵竹木樁,一座上一招,一樁上一招。他要不是六十年的整工夫,焉能在這一百單八座的竹木樁上運用工夫呢?上此樁時,還得脫去鞋襪,以腳心踏樁尖,氣一提不住便穿透腳麵,金鍾罩橫練的工夫俱都蔽不住。到在樁上我們二人,他留我的神,我留他的神,一團精氣神俱都放在個人與敵人的身上,無暇他顧。我們倆人一上梅花樁,不是貧道帶重傷,就是老方丈死於非命,倘一疏神,就有性命之憂。到在了那個時候,子川你千萬照顧著老方丈的餘黨,恐怕有暗算貧道之人。賈明與濮德勇二人臉帶煞氣,恐有災危及身,明日不去觀陣才好。”勝三爺聞聽點頭稱是,叫道:“恩師請放寬心,樁下有我們眾人留神照顧。”艾道爺又叫道:“賀照雄!凡事不可大意。貧道我想,焦公子必然以勢力欺人。明明知道伯芳及我們眾人都在你宅中居住,他必然動勢力前來抄沒你的家產。為防患未然計,你家中有什麼細軟的東西,房產契紙,俱都存在一旁,所有下人們俱都打發他們暫且回家。如果焦振芳沒有意外的舉動,那就更好啦。”勝爺叫道:“照雄!你將此意稟知你母,速作計較。”賀照雄奉師祖與師傅之命,回到內宅,進了內上房,一提大氅,雙膝跪倒叫道:“娘親,孩兒罪該萬死!”賀母叫道:“吾兒照雄!何事這樣驚慌?”照雄說道:“已往之事,孩兒未敢與娘親說知。皆因我師叔與師兄黃三太等,與咱們都是世交,他們在八月廟上,遇有知府的少爺搶秀才之妻,黃三哥打抱不平,惹了是非,我五叔蔣伯芳趕到,棍打焦公子,誤傷惡奴之命。焦公子言說我五叔是明夥強盜,我五叔一怒,搶去焦公子的白龍駒,我黃三哥大夥來在咱家中避難,我未敢回稟娘親。焦公子現在派兩縣一府的官人嚴拿,又請陀頭和尚來咱家行刺,多虧我師祖老劍客,將和尚引出宅院,把和尚殺了。焦公子複又立擂台,明著是立擂訪英雄豪傑,暗中是為捉拿黃三哥眾人。明天老方丈又在擂台東麵擺陣,我師祖與師傅,命我回稟您,杭州府的官宦之家,俱都是非親則友,老娘暫且躲避躲避,倘若平安無事,我再將娘親接回家來。”賀照雄心中思索,老太太一定難舍家業逃往他處,哪知道老太太乃深明大義之人,遂叫道:“照雄!你師兄打抱不平救人,乃是好事,可稱英雄豪傑。你師傅是俠客,你師祖是劍客,你要作轟轟烈烈奇男子。為娘無所不從,我婦人家隨夫貴隨夫賤,汝父去世,隨子貴隨子賤。你要作了奇男子大丈夫,為娘隨你尋茶討飯,甘心樂從。為娘雖不敢比賢母,我也是詩書門第之女,遇事我還跟你商議呢,你何必麵帶為難之色,怕為娘不依?現有你姨父姨母在京為官,常常打發家人接為娘前去,你姨父本是江蘇省的原籍,你也知道,他們來接,為娘以孝服未滿,未便前去;為娘此時孝服已滿,我借此上你姨娘家去,住些日子,豈不好麼?”賀照雄說道:“如此很好。咱們護莊河通大江,可以直抵江蘇,咱家有五七隻船呢,用一隻大船多載細軟物件,派人護送老娘,娘親趕緊派丫環婆子,快快收拾收拾細軟物件吧,就此起身。”母子商議已畢,賀照雄回歸前院。勝爺問道:“照雄,你與你母親商議如何?”賀照雄便將母親之話對師祖師傅說了一遍。艾道爺聞聽,叫道:“子川,賀母去江蘇,可將張旺、伯芳兩人,用一隻小船順便帶到江蘇鏢局養傷。”賀照雄唯唯而退,預備小船,將蔣五爺、張旺二人用軟榻搭在小船之上。賀母上了大船,賀照雄對於老娘,有戀戀不舍之狀,賀母叫道:“照雄!你不要如此,隻要你作了奇男子,為娘死也瞑目。”語畢母子分別,賀照雄回歸本宅。艾道爺說道:“照雄,你房契地契,汝母可曾帶去?”照雄說道:“業已帶去。其餘重要之物,對過有一家小雜貨鋪,那是再晚生拿的本錢,後來將買賣便送與掌櫃的啦,掌櫃的是山西人,非常老誠可靠,再晚生將要緊的東西存在那裏,決無差錯。現在家人、婆子、丫環,無用的都打發走了,每人另外給五十兩銀子,存薪者照給,男女下人有不願走的,再晚生俱都未敢容留,全都是灑淚而別,現在隻留下廚師傅及精明強幹的男仆,尚有二十餘人。”艾道爺聞聽,長歎一聲,遂說道:“不想累及汝賢母子了。”第二日天光將亮之時,眾人起來梳洗已畢,又將裏外各屋門戶鎖好,大家用完了早飯,收拾應用物件,兵刃各自帶好,大夥出了大門。楊香五在院內又將大門關好,然後由梯子上牆縱下來。大家走到大門外的時候,賀照雄仰麵一看迎麵“樂善好施”的匾,自己不由的一陣傷心,心中暗想:“我家四輩積善,今日怎麼落得這般光景?”思索至此,所以傷心。艾道爺眼神好,早就看見賀照雄麵帶悲泣,艾道爺叫道:“照雄!你豈不聞楚昭王還國,有萍實之祥?當初昭王出亡在外,一時群臣盡散。焉想後來再興楚國,回國時在大江中得萍實,文武大臣食之甘美,為散而複聚之征。賢契隻要心存濟物,將來自有散而複聚,萍實之征可為賢契預卜也。”賀照雄道:“師祖,再晚生非傷心也,因見此情景,不覺悲慘。”

閑言不表,眾人由大道中走到外麵,出了安樂村西護莊橋,奔擂台而來。到廟場一看,人是一次比一次多,老少三輩及賀宅的家人,都在茶鋪門口一坐,觀看擂台,紋絲兒未動。擂台東麵設立梅花樁,四棵柏木樁,當中一棵竹樁,土中埋著多深不知道,露出土外是六尺六寸。真是官麵的勢力大,梅花樁外麵,俱都是倒立牛耳尖刀,土外露著半尺餘尖刃朝上。再看梅花樁東南,高搭彩棚,彩棚口紅綠藍黃的綢子紮著彩球,彩棚裏邊,有八仙桌、六人桌,對桌有琴桌,老方丈當中正坐,眾教師與焦公子、王七在南北陪坐。勝爺師徒大夥一看,兩縣一府的官人俱在彩棚左右,一日比一日的勢派大,這次是一百馬隊,一百步隊,都是預備彈壓的。此時尚早,眾英雄喝茶,耗到巳分時,艾道爺在前,勝爺在後,黃三太等在勝爺之後,賀宅的家人,俱都站在四外,各帶小包袱及手使的兵刃。艾道爺來到彩棚,口誦一聲:“無量佛,師兄請了。”老方丈站起身形,打問訊說道:“道友言而有信,不愧出家之人。”老方丈用手向西北指點,叫道:“道友可見過此陣嗎?”艾道爺說道:“出家人未曾見過。”老和尚說:“出家人不許妄言。”艾道爺說道:“我見過圖上畫的,未見過真的。”老和尚說道:“道友,咱二人上那一百單八座樁上,或在柏木樁上,或在竹子樁上,比賽動手。”勝爺和黃三太等一看,這一百單八座柏木竹樁,相隔最遠的一丈六,最近的也有五尺,若打上麵掉下來,就落在中耳尖刀之上。艾道爺叫道:“大師兄!咱們二人是六十年的朋友,何必如此?誰要打上麵落下來,不是死於非命,便是破去工夫,卻不可惜。你我俱都是百八十年的苦工,難道不可惜嗎?師兄容讓貧道了罷。”老和尚說道:“阿彌陀佛,道友不必多言,我意已決。天下好武之人,都不是貧僧之敵手,就是道兄與我可告平平,咱們二人正可借此一分勝負,也使天下武術家知道知道誰強誰弱。”艾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大師兄既不能讓,貧道便與師兄上樁。大數來臨,誰能脫過?神人尚有遭劫之時,何況你我一凡夫哉?”老方丈叫道:“王七何在?”王七在彩棚中答道:“再晚生在此。”搖著小腦袋瓜喜樂非常。這小子這一來,害了兩個知縣一個知府,皆由他一人所起。閑言不表,王七答應完了,就見老方丈一指紅絨毯,王七遂將紅絨毯鋪在塵埃。老和尚脫去灰布僧袍,在絨毯上一坐,打開繃腿護膝,脫去灰布僧鞋、僧襪,將底衣挽到膝蓋上麵。有家人托著四方托盤,裏邊是八寸寬七八尺長的白綾子兩條,老和尚用白綾子將底衣綁住。為何用白綾子呢?皆因為白綾子這宗東西,它不緩扣。老劍客也是預先有備,在賀宅早都預備好了。艾道爺見老和尚打扮完畢,說:“我也借借光。”語畢,也坐在絨毯上,脫去藍布道袍,脫去白襪、雲鞋,藍布的底衣又肥又大,將底衣向上一卷,卷到膝蓋之上,叫道:“子川!拿過應用之物。”勝爺由大氅中一伸手,取出一條白綾子,整匹的綾子一扯兩條,有一丈二長,艾道爺綁住底衣,蝴蝶扣一係。勝爺將艾道爺的白襪、雲鞋、繃腿、護膝、道服等,打成一個小包袱,叫楊香五一背。金頭虎此時還是忘不了砸鍋,在旁說道:“老和尚要鬧大光溜。”勝爺狠狠瞪了賈明一眼,他才不向下說。艾道爺與老和尚並肩一站,老和尚叫道:“道友!你先上梅花樁,還是我先上梅花樁?”艾道爺叫道:“師兄!尊敬不如從命,任憑師兄吩咐。”老和尚說道:“道友,貧僧擺的陣,貧僧先上去。”此時僧道俱都站在梅花樁的東南角,老方丈丹田一運童子功,氣兒向上一提,縱在梅花樁正當中竹子尖上,臉朝北,一粒混元氣一提,轉臉朝南,猶如蜻蜓落在木樁上一般,一個童子拜佛式,手打問訊說:“道兄,貧僧恭候指教。”道爺在樁下,叫道:“子川!”勝爺走向進前,叫道:“老恩師呼喚弟子,有何事議?”艾道爺說:“你看見過此陣沒有?”神鏢將勝英叫道:“老恩師,弟子沒看見過。”艾道爺說道:“這叫九宮八卦連環陣。你看那梅花樁當中的竹樁,削成刀刃,鋒利無比。你莫輕視那竹刀,當年韓信中計,命喪未央宮,就用竹刀將韓信誅死,今日竹刀林立,焉可輕視?”勝爺點頭會意。艾道爺又叫道:“你附耳過來。”勝爺低頭附耳,艾道爺說:“子川,我在賀宅所說的話,你千萬可不要忘了。我二人到在梅花樁之上,誰也不照顧外麵,你千萬可謹防暗算貧道之人。子午絕命弩,那是少林寺所興,前者你在家中中弩,就是那物,金鍾罩鐵布衫,全都避不住。防備他們暗算我,可不許咱們暗算他們。”勝爺諾諾連聲說道:“弟子遵命。”勝爺把守東南,歐陽大義士把守東北,黃三太、張七、李煜等把守西北,賈明、楊香五、濮德勇把守西南,正南、正北、正東、正西賀宅的家人把守,前文表過,賀宅的家人都帶著家夥來的。

艾道爺此時已縱上梅花樁,僧前道後。何為僧前道後呢?老和尚腳踏竹尖,用腳心前邊,艾道爺腳踏竹尖,用腳心後頭,誰要踏錯地位,竹尖子穿過腳心去,就算輸啦,落在中耳尖刀上,必得死於非命。僧道在梅花樁上,由左邊這棵竹樁縱在右邊竹樁之上,由右邊這棵竹樁再縱在左邊竹樁之上,二人在一百單八座梅花樁上,各用一招工夫,貓躥狗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二人亞賽兩個飛燕相似。老方丈璧和僧,由幾歲時,身入空門,如今九十餘歲,周身的童子功;艾道爺由六七歲上,身入玄門學藝,現在一百零幾歲,練的通乎神道,真是練什麼有什麼。老和尚在梅花樁上,練了一百單八手,返回來仍然落在由地下縱上去那棵樁上。艾道爺心中歡悅,說道:“你就會一百單八手啊。”艾道爺在梅花樁上用的是龍探爪、鳳翻身、蟒抖鱗、蛇吐須、虎撲食、豹攪尾,老和尚一看,遂叫道:“道友比我的招數多。”老和尚倒步又背向東北退,這座樁離有四五尺,正退在東南角上,此時東南角上有一僧人,扮作俗家,正是老方丈的二徒弟法慧和尚,年已半百,落發的和尚。三俠劍這套書,在僧人中他算第一大惡,白天募化,看見財主,到晚間前去竊取偷盜,法慧和尚都是扮成俗家偷盜,三年之久,未曾破案。他有香砂迷魂袋,無論多大的英雄,也躲不了他這條袋。有一日在鄉下家竊取偷盜,巧遇少婦安歇睡熟,天氣炎熱,睡覺未穿著衣服,赤條條的身軀,躺在炕上,法慧年過半百,一看這個婦人,欲心熾盛,遂破戒采花。由那日之後,他便采花殺命,肆無忌憚,他用香砂迷魂袋,將少婦長女熏過去,裝在箱子之內,偷走以縱淫欲,現在錢塘縣裏因丟人報官廳的就有七個案子,還有老實厚道不肯經官的,尚不知有多少。這個和尚在白蓮寺是二當家的,除去法藍之外,就屬著他。淫僧一見他師傅向後退,艾道爺向前進,他就知道他師傅不是艾道爺的敵手。淫僧心中暗想;“我給他來一個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一仰手照著艾道爺背後比畫,就聽袖口裏麵有咯啷咯啷的聲音,比畫一回,他又放下。他怕打不著艾道爺,再打在他師傅的身上,所以比畫一回,又把手放下。此時勝三爺正在法慧背後站著,看的明明白白。勝爺心中暗說:“吾恩師囑咐我留神暗算之人,果不出所料。這小子一定是賊和尚喬裝,璧和僧的餘黨。”勝三爺正在思索之際,就見法慧又揚起手來,這回來的勢猛,仰起手來就要打的樣子,勝三爺心中暗說:“你暗算我恩師,你算瞎了眼啦,我在你的身後頭,先給你一鏢吧。”說時遲,那時快,賊和尚方一仰手腕,勝爺在背後蹬出一枝金鏢,臨打的時候想起恩師之言,不叫傷人命,勝爺因不敢違背師命,又怕打輕了,他手中拿的暗器打出去,勝爺抖手一鏢,向淫僧法慧背後肉厚的地方打去。這一鏢淫僧法慧的樂子可大了,口中念了一個“阿”字,兩條袖口裏都有袖箭,無論怎樣反臂起鏢,兩隻手也摸不著這隻鏢。淫僧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候,勝爺伸手將淫僧的草帽連繃頭絹帕都給捋將下來,這一捋下了淫僧的絹帕,法慧可就現了原形啦,大夥看熱鬧的一陣喧嘩,喊道:“原來是和尚呀,不是俗家。”西北又聽有人喊道:“吾打你個王八羔子!原來是賊和尚。”和尚此時俱都現了原形,四麵八方與和尚動起手來。此時璧和僧在梅花樁上心中一散,艾道爺已趕至前麵,用手點和尚的太陽穴,和尚用手向外一推,艾道爺底下一腿,照定老和尚肋骨的空隙處踢去。艾道爺這是一份厚道,因為老和尚打蔣五爺,在橫骨以上二指打的,未忍傷害蔣五爺的性命,這就是施李還桃;老和尚倘若打蔣五爺不留情,艾道爺此時決不留情,若一腳踢在和尚肋骨之上,老和尚必然當時殞命。老和尚一翻身,一個蟬兒似的,掉在梅花樁下,麵前一棵梅花樁的尖子,正穿在老和尚左邊大眼角的眼皮上。金鍾罩如何能練到眼角上?當時鮮血滴下,緊跟著身軀躺在中耳尖刀上。地下尖刀太多,躲得開這一枝,躲不開那一枝,大腿上劃了一道血槽,鮮血淋漓。翻身爬起來,叫道:“艾道兄!一百日後再見。”揚長而去。

此時勝三爺伸手由法慧背上將鏢起下,法慧翻身撤出戒刀來,勝三爺揠魚鱗紫金刀,與法慧動手。歐陽大義士也與賊和尚動手,黃三太等也與和尚動了手啦。法慧不是勝爺的敵手,早已逃走了,老方丈也早走啦,和尚雖然人多,主腦人已定,人心自亂,被鏢行人殺得四散奔逃。金頭虎、濮德勇二人,拆擂台取下殺身的大禍,金頭虎叫道:“濮德勇!你有膽子沒有?”濮德勇問賈明道:“你有什麼事?”賈明說:“你看看,惹這麼大的禍,都是這個倒黴的擂台。咱們倆人拆他個王八羔子的。”濮德勇說道:“不好動手,得拆多半天哪?”賈明說道:“你真是渾人。還用解繩扣嗎?你手中有一把大樸刀,我搶了和尚一把戒刀,這個擂台柱子不過一尺多粗,咱們兩人這個力氣,一刀剁進一寸去,十刀就是一尺,還用的了二百多刀嗎?剁完南麵這兩棵,再繞到北麵去剁那兩棵,一會兒,擂台就倒啦。你看這個擂台要是倒了,樂子才大呢。”濮德勇說道:“好好,咱們倆賣賣力氣砍柱子去。”二人遂先由南麵上,每人在一棵大台柱子下用刀便砍,砍完了南麵上這兩棵柱子,又砍北麵上這兩棵,工夫不大,北麵上這兩棵也砍得不差什麼啦。此時正趕上黃三太等追殺和尚,刀槍無眼,連看熱鬧的帶和尚向四外紛紛亂逃,有不少人俱向擂台底下逃跑,有擠在台柱上的,四棵大柱子砍斷了,還有小立柱未斷,人多力大,眾人這一擁擠,將擂台柱子哢叭一聲擠倒。擂台這一倒不要緊,擂台底下未跑了的人,一見擂台底下碰了人,那有見死不救之理?眾人遂向上搭擂台,由附近買賣家借來的大柱子支起點來,用柱子支上,將擂台底下的人受傷的、砸死的、有受重傷走不動的,一一救將出來。艾道爺尚在梅花樁上觀看,一見傷了不少的人命,艾道爺叫道:“子川,走!”艾道爺因為看見傷的人命太多啦,恐怕再與官兵馬快套上事,那就越鬧越大了,故此三十六招走為上策。哪知道眾人俱隨同勝三爺逃走啦,惟有金頭虎賈明與濮德勇二人,是如同沒有那回事一般,他們倆人還站在一旁看熱鬧呢。

擂台下鬼哭神號,當時野雞溜子王七眼神快,叫道:“公子!你看那邊手擎戒刀的,不是那天搶綢緞店的凶犯嗎?一臉黑麻子,狗蠅眼,羅圈腿,大肚子。”焦公子抬頭一看,正是廟上最先動手那個大黑漢。焦公子遂一聲呼嘯,調齊官兵小隊及眾教師,他們齊奔金頭虎與濮德勇二人而來。濮德勇手中擎著大樸刀,一見眾官兵圍繞上來,掄起大撲刀,不管官人與民人,誰要一擋他的路兒,就是一刀,身體也大,腳步也寬,闖出重圍,隻剩金頭虎被官人團團圍住。焦公子吩咐眾教師,趕緊拿搶綢緞店估衣鋪、拆擂台之人。兩縣一府的官人在外邊圍著,金頭虎橫杵豎撞,他一看刀槍都向身上紮,躲不開了,他就閉著眼拿戒刀亂紮,向前就撞,他那個意思,是誰要紮死我,我也紮死誰。無奈官人因幾兩銀子的俸銀,誰也不跟他拚命,俱都向後倒退。焦公子大怒,叫道:“家人何在?取過我的槍來!這些人拿不著他,還了得嗎?”家人將槍遞過,焦公子接槍在手,追奔賈爺而來。焦公子來到切近,叫道:“小子!咱倆看看誰行誰不行。”說著話,焦公予在馬上抖槍便刺。傻小子的戒刀沒有招數,不到三個回合,便將戒刀對焦公子拋去,口中喊道:“著法寶!”焦公子手明眼快,用槍向下一壓,當當戒刃落地。賈明又說道:“小子,還有家夥呢?”背後撤出一字杵,傻英雄一看,裏三層外八層,裏裏外外圍得風雨不透,傻英雄抽出一字杵來,可就得著理啦,三十六杵上下翻飛,一招緊似一招。焦公子這條槍恰似蛟龍出水,傻英雄三十六杵使完,又大聲喊道:“著法寶!”杵奔焦公子麵門打去。焦公子一閃身,一翻腕子將杵壓落塵埃。傻英雄此時手中可就沒有家夥了,焦公子照定傻小子麵門一槍刺來,傻英雄伸手抓槍,焦公子將槍抽回,掄槍照定頭頂便砸,傻英雄一閃身軀,還是搶焦公子的槍,焦公子抽槍再向傻英雄軟肋梢刺去,傻英雄這回手伸得甚快,一伸虎爪將槍捋住。焦公子在馬上,傻英雄在步下,二人用力搶槍,傻英雄這頭槍尖子有鎦金鏜擋著,焦公子用力也奪不出去。野雞溜子王七在旁說道:“兩縣一府的官人,趁著此時,還不用勾杆子搭他?”王七這一句話,提醒了眾人,立刻四棵勾杆子,奔傻英雄二肩頭、衝天杵搭來,焦公子福至心靈,在馬上將槍向前操,傻英雄一退兩退,仰麵朝天。眾官人奔上前來,將傻英雄按著,鎖鏈纏胳膊纏腿,將傻英雄捆好,這位傻英雄繩鎖加身,難免牢獄之災。

焦公子說道:“王教師,點點兩縣一府的官人傷了多少?”野雞溜子王七當時一點,受傷身死的連官人和百姓十一人,受傷的三十餘人,受輕傷的不計其數。焦公子說道:“這就是明夥執仗,搶綢緞店、估衣鋪、白龍駒的匪首。”眾官人一聽,趕緊將傻英雄搭到錢塘縣。錢塘縣班頭向裏一回,縣官一聽嚇了一跳,竟死人十一口,受重傷不知死活的三十餘口。縣太爺慌張張袍服不整,就急忙升了大堂。官人將傻英雄足下綁繩打開,倒綁著二臂,攙扶著上了大堂。三班人役說道:“跪下!跪下!”傻英雄說:“跪下就跪下,跪官不算丟人。”錢塘縣的縣官雖然不是清官,然而可不是刮盡地皮之官,就是有一樣兒,最怕上司。縣官在上麵問道:“大盜抬起頭來。”傻英雄說道:“抬頭就抬頭。”說著傻英雄將頭抬起來,複又說道:“你看看,長的不錯吧?準好看。”縣太爺一看,雷公嘴,狗蠅眼,衝天杵小辮,身上衣服用杆杵子搭的一縷一縷的,一身的土。縣官在上麵問道:“明夥的大盜,你家住在哪裏?姓什名誰?”賈明說道:“家住江蘇省,三歲喪父,五歲喪母,無有手足弟兄,身無正業,流落在外。先前拔煙袋,端雞籠,偷鐵鍁,到後來膽子愈來愈大,撥門戶明夥路劫。”縣太爺問道:“上次搶綢緞店、估衣鋪,你們多少人?”賈明說道:“我一個人。”縣太爺問道:“你一個人怎樣搶兩家呢?”賈明說道:“搶完了這家,路過那家,又捎走了點兒。”縣官問道:“內中有瘦小枯幹的是誰?”賈明說:“不知道。”縣官又問道:“內中有使鏈子錘的,有使判官筆的,有使樸刀的,偕同你打槍。都是何人?照實說來。”賈明說道:“廟上好幾萬人,什麼長像的都有,我哪認的呀?”縣官又問道:“你搶的贓物俱都放在哪裏?”賈明說道:“什麼叫贓物?”縣官說道:“綢緞、銀錢、估衣之類,都叫贓物。”賈明說道:“我是隨走隨賣,一匹綢子兩吊錢,誰要買給誰,估衣也是如此。”知縣又問道:“窩主是誰?”賈明說道:“什麼叫窩主?”縣官說道:“你住在哪裏?”賈明說道:“杭州府有的是破廟,我專好住破廟。”縣官又問道:“將焦公子打得口吐鮮血是何人?”賈明說道:“是我。”縣官又問道:“你不是使杵嗎?”賈明說道:“我什麼家夥都能使。刀也使,棍也使。”縣官又問道:“拆擂台是何人?”賈明說道:“也是我。”縣官又問道:“那黑臉的呢?”賈明說道:“黑臉白臉的無數,我不認識。”縣官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傻英雄說道:“我姓賈叫明。”縣官道:“你是攪鬧本縣來啦?你一人能在杭州府作這些個案子?給我拉下去打。”賈明心中想:“賣給你兩下吧。”脫下褲子按在大堂上,先過來一名衙役,打了五板子。列位,三板就得見血,賈明挨了五板,黑色屁股沒有變色,又換人打仍然如故,一氣打了八十大板子,黑屁股蛋子一點兒不動。縣官在上麵問道:“賈明,你同夥有多少人?還不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賈明說道:“這不是我在這兒打官司吧!”縣大爺說道:“好膽大的匪人!你敢在公堂撒野?看大刑伺候。”左右一聲答應,取過了夾棍、鐵鎖鏈子,值堂站班的威嚇,賈明的心中亂跳,自己暗想:“這回要幹。”遂說道:“縣太爺,就是我一個人,官司還不夠打的嗎?”縣太爺在上麵一拍驚堂木說道:“將他夾起來!”衙役將賈明衝天杵打開,用麻繩沾上水,將賈明綁纏上,又將夾棍鐵鎖擺在傻英雄麵前,縣太爺問道:“賈明,你看看夾棍,你不說實話,能熬刑嗎?你就是鐵打的,你搪不住七成刑去。”賈明叫道:“縣太爺,一輩子作官,輩輩居官!大人你還不明白麼?現在我一個人都招認啦,官司還不夠我打的嗎?頭上有青天,人容天不容。縣太爺,你要動刑,我就招出有焦振芳。這樣招法,你能夠認可麼?縣太爺你就積點陰德吧,不必連累好人啦。”縣太爺在上一聽,賈明說的句句有理。原來,這縣官並不是贓官,就是有點懼上,此事又是焦公子的原告,縣太爺焉敢不細細審問?明知焦公子因搶蘇秀才之妻起的事,無奈誰也不敢作證。知縣心中一想:“事由焦公子一人所起,擂台也是焦公子辦的,我何必做此缺德之事?賈明已經自己招認了,我將賈明的口供作套公文,送上知府衙門,有什麼事叫知府去辦。”縣太爺思索至此,叫道:“賈明!你一人豈能作這些事?你要將幫你的賊人招出來,還許有你的活命;你一人要打這場官司,可就沒有你的命啦,畫了供可就反不了悔啦。倒是有別人幫你沒有?”賈明說道:“純是小的一人所為。”縣官說道:“你畫供吧。”賈明說道:“我不會寫字。”縣官又說道:“你畫一個十字,再印上指紋。”賈明說道:“那個行,多畫幾個也沒有關係。”衙役拿著狀紙,賈明畫了供,印了指紋。縣官叫師爺作了一套公事,連供帶人一並送到知府衙門。

知府立刻升了大堂,命衙役帶搶犯賈明。衙役將賈明帶上了大堂,知府這一上大堂,眾官人一看,幾乎樂出聲來,知府半尺餘長的墨髯,剩三四寸長啦。都頭叫道:“府台大人的墨髯是怎麼啦?”知府長歎一聲,遂說道:“別提啦,前天本府刮臉,剃頭的一時失神,竟將本府墨髯刮下去了。”此時衙役一喊堂威,將大盜賈明帶上了大堂。知府坐在上麵,一拍驚堂木,伸手一攏墨髯。這是習慣,知府沒攏著墨髯,自己的臉一紅,在上麵叫道:“大盜賈明!你搶綢緞店、估衣鋪都同何人?你要從實的招來,免得你皮肉受苦!”賈明說道:“台府大人在上,錢塘縣有供,你就照著錢塘縣的口供辦吧。”知府大怒說道:“你胡說!你一個人就拆擂台嗎?”賈明說道:“大人請想,鐵打房梁磨繡針,工夫到了自然成。我一個人用刀砍的台柱子。”知府說道:“你胡說,還有一個黑臉的幫助你拆擂台,那是何人?”賈明說道:“黑臉白臉擂台底下無其數,我都不認識。”知府說道:“搶去焦振芳的白龍駒,你放在哪裏?從實說來。”賈明叫道:“府台大人,您老人家看看,我是羅圈腿。搶去焦公子的馬,當時我就騎上啦,跑出去有三四裏地遠,那馬一尥蹶,將我掀下來,它就跑啦。”知府說道:“大盜賈明,本府不動大刑,大概你決不能順情順理的招認。就憑你一個人,辦得了這些個事?左右看夾棍伺候。”衙役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將夾棍取到大堂之上,打開了賈明的衝天杵,用麻繩兒將賈明腦袋纏住,將賈明放在了夾棍之上。知府一拂袍袖,伸了三個手指頭。前清的刑法,擒著飛賊大盜,官在上麵用袍袖擋著臉,用左手伸幾個手指,上幾成刑,賊人若是不招,再加刑宰問。閑言少敘,知府伸了三個手指,衙役將賈明的腿夾在夾棍之內,兩人一較棍,上了三成兒勁,賈爺就覺著骨頭有點發麻。傻英雄心中暗想:“這東西可真不好受。我要將我蔣五叔、黃三哥、賀照雄他們都招出來,我也免不了一死。在賀宅說過,誰被官人拿去,一板子打死,夾棍夾死,誰也不能連累別人,誰要一哼一哈,那就不算英雄好漢。”賈爺想到這裏,咬住牙關,一粒混元氣向下一壓,一語不發。知府在上麵問道:“大盜賈明,搶綢緞店、估衣鋪,都同何人所為,還不招來?”賈爺一語不發,知府一怒,一拂袍袖,又伸了五指。衙役又一較勁,上了五成勁,賈爺就覺渾身發酸,仍不言語。知府在上麵又問,賈爺還是無話,知府在上麵又拂袍袖,用大指與食指中指一捏,衙役一看,又將夾棍上了七成的勁。賈爺心說:“這下子可幹啦。”就聽骨頭哧哧的聲音。賈明心生一計,再不然可真挺不住啦,黑麻子裏熱汗直向下流。他母狗眼兒一翻,黑珠向上眼皮裏一擠。知府又問道:“大盜賈明,搶犯共有多少人?窩主是誰?還不從實招來?”衙役回道:“府台大人,大盜賈明閉過氣去了。”知府一看,嚇了一哆嗦。你道為何知府害怕呢?前清的法律,飛賊大盜,無論在哪個衙門過堂,必須畫了招供;倘若未畫招供,頭一堂就受刑而死,無論什麼衙門,也得擔處分。知府一看,賈明並沒畫招供,他就死過去啦,知府在座上說道:“鬆刑。”衙役這才由七成刑放到五成,由五成刑又放到三成。為何不一氣兒放刑呢?列位,夾棍這宗刑法,若是將人夾死,驟然間一鬆,人就緩不過來了,非得陸續向下放,然後慢慢的緩醒。衙役給賈爺將刑放鬆了,賈爺假裝“啊呦”一聲,母狗眼似睜不睜,說道:“啊呀,方才我到枉死城啦。兩邊有牛頭馬麵,當中正座上閻王爺,他派牛頭馬麵取過生死簿來,一查我的陽壽,閻王爺說我的陽壽不盡,尚不該死,打發牛頭馬麵將我送出枉死城,路過一個惡狗村。”賈明眯縫著眼一看,衙役共有三十多個,遂說道:“這個惡狗村可太厲害啦,三十多條惡犬,肥胖大耳朵,將我團團圍住,咬得我渾身疼痛。啊呀!這是什麼地方?”衙役不知道賈明是暗中罵他們,還在一旁講究呢。張三叫道:“李大無怪乎出殯掛的牛頭馬麵閻王爺呢,原來真有其事。”知府心中暗說:“江洋大盜,野性方熾,一堂決不能招。他既然供了搶綢緞店啦,先叫他畫了供,在獄裏將他先圈圈,然後再叫他受刑,自然他就招啦。”知府遂說道:“大盜你畫供吧。”賈爺說道:“我不懂畫供。”知府說道:“畫十字,按指紋。”賈爺說道:“畫個十個二十個的,那沒什麼。”遂畫了供,砸上手銬腳鐐,批了公事,下在牢獄。傻英雄思索:“剛才裝死,這時要一走就漏啦。”遂叫道:“府台大人!你一輩作官,輩輩作官。我的腿被夾棍夾得這樣,焉能走得了呢?”知府說道:“將他背下去。”傻英雄心中暗想:“小子,我的腿一點兒也沒壞,將這群小子都瞞住啦。”賈爺也錯想啦,班頭之中有的是武術學家,明白賈爺是橫練,知府是文官,不明白這個。那麼班頭為何不報告知府呢?皆因為班頭暗恨焦公子設立擂台,提拔班頭,故此暗與知府作對。

不表傻英雄下了牢獄,單表擂台之下,哭聲震天地,不罵拆擂台的,俱都罵搭擂台的,所有砸死之人,哭主自己往家中搭死屍不提。單說這時府衙門站班的在門口閑談,說道:“今日被獲的這位姓賈的真是好朋友,並不連累別位,自己招承,也畫了供啦,可惜這樣英雄,這一畫供就算完啦。”衙役在門前這一談論不要緊,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茶鋪酒館,都作為茶餘酒後之美談。惟有勝爺自己在酒樓喝悶酒,尚未回賀家村,勝爺正聽人談論:“拆擂台砸死人,隻拿住一個梳衝天杵的。縣太爺過完堂,送到府衙門,板子打,夾棍夾。真是英雄,受了好幾個死啦,並未招出別人來,拆擂台,搶白龍駒、綢緞店、估衣鋪,俱都自己承認,一個人也未攀出來。”勝爺喝著酒,吃著飯,心中甚為難過:“怎麼都逃走了,單單傻孩子被獲了?”勝爺開發完了酒飯錢,出了錢塘門,尋找黃三太大眾。由錢塘堤走出去五七裏地,正在殘秋之時,一陣陣的寒風刺骨,南邊天氣較北方稍暖,寒蟲叫的聽著可慘。勝爺觸景生情,又聽錢塘堤的下坡,有人叫道:“老師這邊來!”勝爺一看,敗葦叢中有一座坍塌倒壞的破廟,堤坡下有一道土牆,人可通行。勝爺走到破廟後,一看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蕭銀龍五人席地而坐。勝爺說道:“你們五個何時到的這兒?”黃三太說道:“在擂台一亂的時候,我們五個人就奔此處而來,所以未曾離開。”勝爺一看,一片敗葦倒在地上,勝爺放下小包袱,坐在小包袱之上。勝爺叫道:“三太,你知道你兄弟賈明被了案嗎?”黃三太聞聽一怔,遂說道:“弟子不知。”勝爺說道:“賈明在縣裏,並未受任何的刑罰,到在府裏,死而複生者數次。這回一句胡話都沒說,完全自己招認成案,砸了鐐下在府獄啦。”黃三太頓足,眼淚汪汪,叫道:“師傅!惹禍是我們小弟兄六人,在廟上打抱不平,然後我蔣五叔趕到,誤傷惡奴,禍是大家惹的,叫我兄弟一人受牢獄之災,弟子不忍。明天弟子一人到府衙自行投首,我一人所作的案子,就說我兄弟他是瘋子胡說,弟子將傻兄弟替出來,千刀萬剮在所不辭,隻要替出吾那傻兄弟來。”勝爺說道:“三太,你是癡人。你去一個人就替出你那傻兄弟?豈有此理。兩縣一府官人沒有不拿你們的,你們都去了才好呢。老夫不該跟你說這個話,我勝家門中沒有犯法的人,你們若果是明夥執仗,我可不能救你們。但你們所做之事,都是我們行俠作義之人應當做的事,所以老夫並不嗔怪。明天老夫獨自一人越府獄,救你兄弟出獄就是了。”說罷又問道:“你們吃了飯沒有?”銀龍說道:“都還沒吃呢。”勝爺說道:“你們等著吧,老夫與你們取飯去。”勝爺走出破廟,來到西湖岸,買了一個竹筐,又買了魚肉燒酒、燒餅等食物。勝爺買妥帶到破廟之內,放在敗葦之上,此時天已昏黑,爺兒六位坐在一處,勝爺又喝了點酒,師徒爺兒六位,躺在敗葦之上,風餐露宿。黃三太、蕭銀龍這一幹小英雄,在鏢局中都有當差的伺候,如今落得這般光景。勝爺道:“再給你們買點吃食,今晚就可叫你們弟兄相見。”勝爺又給小弟兄五人買了酒飯,老俠客走到府衙門口,看了看獄裏的形式,外麵頭道獄牆甚高,半尺餘長的棗樹枝棘。勝爺又在毯鋪中,買了一條獨睡毯子。又回錢塘破廟後,三太、香五問道:“師傅,盜獄的東西可曾備齊?”勝爺說道:“已經備齊了。”叫楊香五打開毯子,兩頭紮了兩個孔,叫香五在破廟外找了一個磚,用刀打成四條,挑兩條齊的,當中刺上口兒,用繩子係在毯子上麵。三太說道:“師傅,我們去幫你救我兄弟如何?”勝爺說道:“用不著你們幫助我。獄裏班頭都會把勢,你們本事平常,要是我將你兄弟救出,你們再被獲,豈不又費了事啦?你們去兩個人在斷橋等候就行啦。”

勝爺等候關城門打點的時候,借著出入城的人多,混進城去。勝爺將毯子裹在小包袱內,老英雄進城找個清靜地方,候至二更來天,繞到府獄東牆外。此時二更半已過,獄牆外靜落落無人,勝爺打開小包袱,將獨睡毯條打開,晃著火折照照獄牆高矮,將毯條向獄牆上拋去。獄牆不比城牆,獄牆是直上直下,飛抓絨繩又接上一條繩子,一抖如意抓,抓住獄牆瓦簷子磚,向下一捋抓咬住,雙手揪著絨繩,腳尖登牆磚上了獄牆,跨在獨睡毯條之上。向下一看黑忽忽,將飛抓纏在腰間,向牆下縱去,夠奔二道獄牆,縱身形上了大牆。三更已到,大牢中有掛鎖鏈的,有帶腳鐐的,也有每人一間的,都是問成死罪的囚犯。勝爺聽獄裏哭父喚娘,外場人打官司,雖然不能說出栽筋鬥的話,也是眼淚汪汪。列位,還是忠厚能忍的,那才是真君子呢,牢獄之中俱都是人命盜案,不是省事之輩。誰見天堂地獄?兩般盡在人間。勝爺聽夠多時,未有賈明的下落,他若是在這個獄裏,他必然喊叫。勝爺在獄裏找到四更多天,並不見賈明,老英雄仍然出了二道獄牆,用飛抓搭住頭道大牆牆簷子,上了大牆,往獨睡毯條上一跨,然後再用飛抓將獨睡毯條搭住,將絨繩擲在地上,勝爺縱到地上,一引絨繩將毯條引下來,抖了抖棗樹枝棘,直奔錢塘門,順著馬道上城,身貼城牆,腳後跟踏磚而下,繞到海河橋,由錢塘門外夠奔斷橋亭而來。來到斷橋亭,天光剛亮,黃三太問道:“老師,怎麼樣了?”勝爺說:“我在獄中沒找著傻孩子。這一次道路也熟啦,到了晚晌我再去。”爺兒幾位仍回破廟,白天在蘆葦深處一睡,勝爺又給他們幾個人多買了點酒菜。至夜晚,勝爺仍用獨睡毯條裹著兵刃暗器,仍然進了大獄,由二更多天,找到四更來天,仍是沒有賈明的下落。勝爺心中暗想:“焦振芳就是誠心害人,也得過個四天五天的,決不能這樣快呀?”勝爺一連進獄找了三天,並無賈明的下落。

第三日這天,四更來天,勝爺出了大獄,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賈明性命如何。勝爺正向前走,奔縣衙門大獄而行,就見獄牆前一箭來遠,前麵一帶小樹林,忽由小樹林中出來一道黑影,一身夜行衣服,背後明晃晃一把鋼刀。勝爺心中暗想:“四更來天哪裏來的偷盜之賊呢?若是大盜偷盜剛回來,必然背著包袱,此賊怎麼由樹林出來空著手?”勝爺一旁思索著,就見此人也奔錢塘縣城牆而來。勝爺看此人原來與自己一道,就見此人來到城前,順著馬道上了城頭,到了城上,由腰間掏出飛抓搭在城磚上,麵頭朝城牆,兩隻手一把搗一把順繩而下。勝爺心中暗笑:“好笨的賊人,下城牆使飛抓就夠蠢笨的啦,他還頭朝裏。”下了城牆直奔斷橋亭而去。勝爺隨後也上了城牆,由城牆上麵一看這賊人,與自己又是一路。勝爺心中暗想:“為何他又與我一路呢?我倒要看其究竟。”此黑影過了斷橋亭,直奔錢塘堤。走出不遠,迎麵一帶樹林,就見那人跑入樹林中。勝爺將身形隱在樹後,暗中觀看。就見那人進了樹林子,唉聲歎氣,頓足說道:“恩師呀,恩師呀,弟子對不起你老人家,弟子空生一個人來,眼睜不能救恩師之命。可惜恩師你老人家教養弟子一場,弟子一連三夜,打算進獄牆裏搭救你老人家,無奈獄牆高插雲霄,弟子連獄牆都未曾進去。”勝爺在樹後一聽,心中暗說:“這倒有趣,我一連三夜到府獄救人,我可進了獄牆啦,就是沒找著我侄子賈明。他也是盜獄,可憐去了三次,連獄牆都沒有進去。這不成了同病相憐嗎?究竟此人救的是何人呢?好了,我倒要聽他說些什麼。”就聽此人又說道:“恩師,恩師,弟子若早知千方百計進不去獄牆,我不能搭救恩師,我還能請人去呢。如今竟被弟子耽誤了,眼看著屈打成招,問成了死罪。蒼天啊,蒼天啊,都說有報應,何曾有報應呢?沒有別的,你教養我一回,臨難我又救不了你,弟子隻好以死相酬。”語至此,由腰間取出飛抓絨繩,尋找歪脖子樹,口中又說道:“若有這兩個人在場,老師你的事就好辦了。可惜勝三爺現在直隸莫州納福了,我黃三哥在鏢局子作買賣,不常在家中。要準知他在家,他雖然武學不十分精,他也能認的俠劍客呀。”勝爺聽到此處,打了一個咳聲,由腰間掏出火折,一晃火折,叫道:“這位壯士,可認的在下嗎?”此人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急忙說道:“老大爺,你別答理我,我是在此說胡話呢,請你別管我的事。”勝爺笑道:“壯士,你方才言說勝三大爺、黃三哥。你可認識勝某嗎?”此人說道:“要提起勝爺,我可不認識。他老人家跟我之恩師是磕頭的弟兄。”勝爺說:“你的恩師是哪一位?”此人說道:“提起吾之恩師,大大有名,家住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勝爺聞聽一笑,遂說道:“是不是黃昆?”此人聞聽一怔,遂說道:“那正是我的恩師。”勝爺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此人說道:“我姓趙名叫得勝,人稱玉麵書生。”勝爺說道:“老夫就是神鏢將勝英。”趙得勝聞聽愕然,說道:“你是神啊仙呢?”勝爺一笑說道:“哪有神仙?”語畢,由鏢囊中登出一隻鏢,叫道:“趙得勝,你來看。”趙得勝向前一看,金鏢上有字,上書神鏢將勝英。”趙得勝這才說道:“你就是勝三大爺呀?可屈死小侄男了。”語畢,放聲大哭。勝爺叫道:“趙賢侄,何必如此?有話請講明白。究竟你為何來到樹林要行短見?”趙得勝哭著說道:“我之恩師被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栽贓,陷入監獄,屈打成招,問成死罪。”勝爺問道:“究竟為的什麼事呢?”趙得勝說道:“皆因為我師娘早已故去,我師傅來到杭州,又後續了一位老伴。焦公子霸占了我師娘,恐我師傅不依,故此先出這宗惡手段,將我師傅置之死地。”勝爺又問道:“汝與神拳無敵黃昆,因何有師生之誼呢?”趙得勝說道:“要提起小侄男來,出身太低。皆因我三歲之時,我的天倫去世,我娘年輕,無有贍養,攜我另行改嫁,嫁在杭州趙家村,趙姓。”勝爺說道:“有死有嫁,古今有之。”趙得勝又說道:“趙姓乃是大戶人家,並無兒女,家財巨萬。自從我娘嫁到他家不到三年,趙姓又死,隻剩我母子度日,留下巨萬的家財,當然由我母子掌管。豈知趙姓當族之人,皆視我母子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不叫我母子承受家業,終日欺壓我母子。我年紀小,我母親老實,不能爭論,一生氣領著我離家,在外尋茶討飯,家財產業俱被強橫的當門族戶占去。我娘領著我尋茶討飯,要到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隻因我凍餓不堪,終日啼哭,憂愁成病,住在結義村外一座破廟之中,被我恩師所救,將我收在門下為弟子,將我母親送在黃三哥家中。我母親本來得的是饑餓之病,一有飽飯,當時病也就好啦,多蒙黃伯母大恩,不以我母當奴婢看待。我自從六歲拜在我恩師門下學藝,八九載未離左右。”勝爺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

列位,提起黃昆之為人,並不是惡人,當年曾與勝爺在北路開過鏢局子。為人有一宗毛病,最好杯中之物,每日總得二三斤酒。開鏢局子剩了幾個錢,遂與勝爺將買賣分開,回歸紹興府,不到一年的工夫,他的發妻就死去了。黃昆此時已與三太之父分居另過,每日喝完了酒仍然練武,練完了武仍然喝酒。那日清晨,黃昆早起正向村外去練武,就見有幾位老者說道:“黃二爺來啦。黃二爺急功好義,必能搭救他母子。黃二爺常提念要收一個義子,皆因為黃三太是長門,絕幼不絕長。”黃昆此時已經走到眾老者切近,遂問道:“什麼事呀?”有一位老者說道:“破廟稻草之中,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還有一個小孩五六歲啦。你要修點好,豈不是一舉兩得嗎?”黃昆說道:“怎叫一舉兩得呢?”其中有明於料事的老頭兒,一聽黃昆說話有點不悅,遂說道:“這個小孩你抱在家去,收為義子;那個老婆子叫他去到黃大奶奶那院住著,不過多添一雙杯筷。”黃昆說道:“此事總得與我嫂嫂相商。”黃昆回去與三太之母一商議,三太之母甚為歡悅,遂叫家人們搭著一乘四人小轎,將趙得勝之母搭到家中。當時就叫大夫與趙得勝之母看病,原沒有什麼大病,吃了兩三劑藥也就好了。黃昆將趙得勝也領回家中,黃母問趙得勝之母:“家住哪裏?姓什名誰?”趙得勝之母說道:“我乃趙門王氏。”遂將自己所遭之事,對黃母細說了一遍。黃母聞聽甚為歎息,說道:“有死有嫁,古今之常理。嫁來的何以不能承受家業呢?你就在此安心度日吧。我家中事也多,正自無人料理,你就幫我照料家務吧。你的孩兒現在認了我們二叔為義父了,咱們就是姊妹相稱。”趙得勝之母千恩萬謝。日久天長,黃三太之母與趙得勝之母真如同親妹妹一樣。趙得勝此時年歲稍長,黃昆遂傳授趙得勝武學。每日兩餐,黃昆必要喝酒,也叫趙得勝喝酒。趙得勝由六七歲就練習喝酒,黃昆每一頓飯必喝一斤多酒,趙得勝到十餘歲,每一頓飯也是一斤來酒。黃昆自己有五六頃地,爺倆除去吃就是喝,坐食山空,由趙得勝八九歲的時候,黃昆每年就將地賣出去一頃八十畝的,至趙得勝十六七歲的時候,黃昆將自己的地也就賣淨了。這一日黃昆叫道:“趙得勝!杭州府趙家村你還認識嗎?”趙得勝說道:“出來這些年啦,我不準認識,我母親大概都能認識。想當初我母親被驅逐之時,我隻六七歲,所以我記不清楚了。”黃昆說道:“咱爺倆也該離別啦,我的地也都賣完啦,再往後連我都沒有吃的啦。我自己也得想法子動一動了。我先給你出一個主意,杭州府鏢行裏我有的是好朋友,我給你寫一封信,你同你母親回奔杭州。先住在店裏,將書信投到鏢行,然後前去趙家村,找你的當家族人,他們若要打官司,隨他們之便。要講私打,鏢行裏有的是人,去五十位六十位的。要打官司,杭州府、錢塘縣,你就自己去告狀,背地裏叫鏢行的人幫著你。你母子到在趙家村,就說隨娘改嫁,自古有之,我幼時不知事故,我母親老實,被你們驅逐在外。現在我已長大成人,回歸故裏,子承父業,父債子還。前者霸占我母子田產的,地算白種啦,房子算白住啦,趕緊物歸原主。你們若是不服,動文的就告狀,動武的就打。”趙得勝一聽,也很歡喜,去到黃母那院,和自己母親一商議,他母親也隻好依從。於是黃昆叫賬房的先生寫了三封書信,俱都是杭州府的鏢局子,信封上麵寫明某處某鏢局子某人。趙得勝遂與他的母親由江蘇起身,夠奔杭州而來。到了杭州,將書信遞到鏢局子,鏢局子裏眾人打開書信一看,原來是黃昆的義子,所有趙得勝家務之事,俱都寫得詳詳細細。鏢局子的人哪位不知道黃昆是三太的親叔父呢?大夥俱各替趙得勝抱不平。於是由鏢局子裏一約會,果然約會了七八十位,全都各擎單刀、花槍、雙手帶、手叉、匕首刀、三節鞭、齊眉棍,擁護著趙得勝母子的車輛,來到趙家村。到了趙家村,先將村中有名的人請出幾位來。此村趙家是大戶,姓趙的最多,約出來的人,內中有趙家的族長,由趙得勝對族長將原委說明。族長一想此事,一點不錯,想當初這一群窮當家子,將趙得勝的產業完全瓜分了,實在於理不合。如今人家長大啦,同他的母親又回來啦,並且又有鏢行好幾十位,俱都是幫著打架來的。族長明知此事不好了解,決不能善罷幹休,族長遂將當初奪趙得勝產業的人,俱都喚至麵前,與大家商議此事。其中就有膽子小的,一見這宗光景,明知理虧,情願將所占的產業交出,但還有強橫不準備給趙得勝產業的。族長說:“你們要是不給趙得勝這項家產,你們是自栽筋鬥。把趙得勝跟他母親擠走,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古隨娘改嫁之子,就有承繼產業之權,臨到打上官司,也隻得將產業退歸趙得勝。你們白住十數年房子,種十數年地,還不便宜嗎?”眾人一看趙得勝這宗形勢,這一方麵又屈於理,不得已隻得將房產退回,仍歸趙得勝承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