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滑梯(2 / 3)

“是你讀小學二年級時候的事情嗎?”家父有些感慨似地喃喃著說。

“您認為不必要對這麼小的孩子說出真相,是不是?我倒認為我父母親這樣做是對的。我當時雖然還年幼,卻好像由此體會到了父母親的愛情。”

“父母親的愛情?”我和父親聽了都是不解。

“這話怎麼說呢?……在父母親眼裏看來,我是他們另一個孩子的仇家,不是嗎?他們每次看到我,一定會想起另一個孩子被我殺害這件事情的吧?而家父家母不但沒有因此對我冷眼看待,相反地,對我更是疼愛有加哩。我在小學時代曾經以此寫了一篇作文……不過,我當時倒挨了家母的一頓罵。她說,這種事情用不著寫出來讓人知道啊。”

“櫪館先生,你是在F市出生的,不是嗎?你後來在F市住到什麼時候呢?”我父親問道。

“直到我小學畢業的時候為止。後來家父換了工作,我們就搬家了。他以前是一名警官,後來一位舊日同事要在東京創業,他就被請來幫這位朋友的忙了。”

“爸。”我想起了一個問題說,“您還沒有結婚,剛當上新聞記者的時候,不是在F分公司待過一段時期嗎?當時,你聽到過有關櫪館先生的這個事件嗎?”

我認定父親對這起事件應該有所記錄才對。因為我透過母親將和櫪館交往這件事情向父親報告時,他第一個問的就是這麼一句話:“姓櫪館……這會不會是F市的人呢?”“是啊,您怎麼知道呢?”“因為我過去在F分公司工作的時候,認識過這個姓的人……這個姓的人那一帶好像很多的樣子。”家父和我在這之前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想起這件事情來了。家父對“櫪館”這個姓有印象,很有可能是當時采訪過這則新聞,因而得到的吧。

家父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卻對著櫪館說:“我想問詳細一點,你會介意嗎?”“我不會介意的,您請說吧。”“你把妹妹從滑梯上推下去的這起事件……當時的情形你記得很清楚嗎?”“我沒有什麼印象。我當時隻有3歲10個月大。”櫪館露出驚訝的表情,以恭敬的態度回答說。“那你記得出殯的情形嗎?”“這一點我倒有一點印象。家裏好像來了許多客人……”“這不就奇了嗎?事件的發生和出殯隻隔兩三天而已,你怎麼不記得事件的發生呢?”

“這……”櫪館歪了一下頭。他這驚異的表情好像是由於不解家父為何提出這樣的質問而露出來的。

“那你有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呢?”“做夢?您是說這個事件的夢,是不是?”“是啊,就是說你是怎麼樣把妹妹從滑梯上推下的。”“我真的沒有這樣的記憶。”櫪館越發露出詫異的表情來。

“爸,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問道。在報社擔任論說委員的家父書讀得很多,而好奇心也強人一等。因此,這件事情能不能以心理學來解釋呢?我是以這樣的意思問他的。

“這我怎麼能解釋呢?不過,我認為如果你妹妹確實是由你給推下去的,你多少會有些記憶的片段才對。就算推這一刹那的事情不記得,妹妹伏倒在地麵上的情形總該會有印象吧?……當然,我也不是心理學的專家,所以我也不敢肯定地這麼說……”

“您的意思是說,妹妹可能不是被我害死的,是不是這樣呢?”櫪館這句話說得很快。他好像很興奮,臉色都變了。這也難怪,他到26歲的今天,一直以為妹妹是被自己害死的,現在居然聽到有人如此提出懷疑,他怎麼不大大驚愕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家父以似有所思的神色說。

這時,家母端著切好的西瓜進來。家母和櫪館已經見過許多次麵。她很欣賞櫪館,所以答應會給我全力支持的。

“你們是不是在談什麼重要的事情呢?”家母敏感地察覺到這裏的氣氛,麵有憂色地問道。

“沒有。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隻是發現這個世界太狹小了。原來,我在當新聞記者的初期時代就認識這位櫪館老弟的父親哩。他當時是F市警察局的警部,擔任的職務是經濟保安課長……”

“果然我猜得沒錯!”我在心裏喊道。同時,我為家父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們,而等到看見家母的臉孔時才透露出來的這種行徑覺得好笑。

家母是家父多年苦追後終於得到的愛妻。由於家母是獨生女,當時她家絕不答應讓她出嫁,家父聽到後毫不猶豫地決定入贅母家,兩人的婚姻因而成立。家母到現在還以此為傲呢。任何重大的事情一定要第一個告訴家母———家父這個習慣迄今一點沒有改變。剛才的跡象可以說是一個例子吧。

“那……我說的這個事件,伯父您是當時就知道的吧?”

“知道是知道,不過,當時的報紙沒有把這個事件登出來。這是因為各報記者都和令尊認識的緣故。隻是,我們這些記者當時曾經談過這個話題:這個孩子長大後,會不會記得這件事情呢?要是記得,真想了解他的心理怎麼樣哩……我就是想起這件事情,所以冒昧地問你這麼多。”

“原來如此。可是,如我剛才所說,我對這件事情實在沒有印象哩。”櫪館以愧對似的口吻說。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得同你父親再度見麵談談不可———櫪館告訴我這樣的話是隔一天後的事情。我問他是什麼事情,他卻絕口不提,堅持一定要在家父麵前才肯說出來。

我拿他沒有辦法,隻有打電話到報社找家父。結果安排由我陪同在報社的會客室見麵。

在報社簡陋的會客室見麵後,櫪館開門見山地把事情說出來了。他好像一刻也憋不住的樣子。

“是家母要我來更正我前天說的那些話……”

“嗯?”家父瞅了我一眼。我發現他好像有一些得意的神色哪。

“前天回去的路上,我想了許多。您的質問好像有弦外之音,而我也認為自己當時雖然還小,這麼天大的事情不可能一點沒有印象才對……因此,回家後我就向母親央求把當時的事情詳細說給我聽了。”

“原來如此……結果呢?”

“結果,母親說出來的話實在令我震撼了。她說,害死妹妹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櫪館說話時還信疑參半的樣子。

家父卻早有所料似地點點頭而已。

“據說,事件是在一個星期天發生的。當時,父親正在院子裏陪著我們兄妹玩滑梯。輪到妹妹要滑的時候,父親當然為她推了一下背。不巧的是妹妹這時還沒有坐穩,而父親推的手勢可能也有點不對,妹妹就往前滾落下去,不幸把頸骨扭斷了。母親說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可是……”我打岔著說,“要是這樣,你爸爸後來為什麼把你帶到神龕前,說了那些話呢?”

“因為事件發生後,他向警察局報告的是我把妹妹推下去的,事情不是這樣嗎?”櫪館對著家父發問道。

“是的,令尊和警察局長一起召開記者會時這樣說過。當時他又低著頭向我們這樣說了———為了體念孩子的將來,希望不要把這個事件報道出去。我們這些記者經過討論後,才決定不把這個消息登在報紙上。這是因為令尊甚得記者們的人緣。一方麵,當時的報紙不像現在,版麵非常有限。縣市版更是不到現在的三分之一。何況這是小事一樁,我們沒有因此得罪警察局長的理由啊。”

“可是……”我又說出同樣的話了。我的心頭有一塊疑團,始終得不到解消,“父母親替孩子頂罪,這是常有的事情,可是,這個事件不是剛剛相反嗎?這一點實在叫我無法理解。你父母親為什麼不告訴警察真相呢?”

“事件的原因如果在於我父親,即使這是過失,據說父親也會被迫辭職的。當時的製度聽說是叫做什麼自治體警察,也就是說,各縣市的警察都是獨立存在的,而這個製度存在的一個條件是,任何警察人員一旦牽涉刑事訴訟就非休職不可,判決的結果哪怕是罰金,隻要有罪就一定會被撤職的。我家發生的這個事件很明顯的是過失致死罪,所以被撤職是免不了的。這結果,父親能不能找到新的工作,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呢?我想,父母就是想到這一點,研究結果不得不把責任轉嫁於孩子頭上吧?當時的我隻有3歲10個月而已,當然不必擔負刑事責任……這樣,父親的工作總算能保住嘛。逝者已矣,為了剩下的家人能生存下去,這是不得已的措施———父母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就以這個內容向警察報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