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人員一點沒有發生懷疑嗎?現場的狀況啦、大家的口供不對啦……難道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嗎?”
“這……”家父說,“當時的偵查方式並沒有現在這般科學化,而且,當時的自治體警察有著一家人的意識,彼此庇護是想象得到的,何況櫪館先生的父親是一位高級警官,誰會不相信他的話呢?他的供述被采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事隔多年後———我是說櫪館先生上小學之後的事情。他不是聽到鄰居們的耳語後,回家問自己的父母親嗎?他們這時候應該可以把真相說出來吧?櫪館先生幼小的心靈因自責會多麼痛苦……做父母親的人為什麼不會想到這一點呢?”
一股憤怒之情在我心裏油然而起。這可以說是一種義憤吧?這樣的謊言將如何挫傷一顆幼小的心靈,他的父母親難道沒有想到嗎?
“這也不能怪他們。”家父苦笑著說,“一個讀小學低年班的孩子,真的有理解這一切的能力嗎?他要是向鄰居們說出去我沒有幹這件事情,而是我爸幹的,這還得了?那時候的警察法已經修改,自治體警察再也不存在了,想打馬虎眼是不可能的。”
“說句坦白的話,我有些如墜雲裏霧中的感覺。我真不曉得是否該全盤相信母親的話……當我幼小無知的時候,把責任轉嫁到我的頭上,直到我快要結婚的現在就把一切塞到死去的父親身上———我甚至於有這樣的感覺哪。伯父,您是當時采訪過這事件的新聞記者,真相到底如何,能不能見告呢?”櫪館好像不是說說而已,似乎由衷煩惱著的樣子。
“這……”家父搔一下已見微霜的頭發說,“我雖然采訪過這樁事件,但,如同剛才說過,我既沒有看到現場,也沒有一一訪問過所有的有關人士,所以,我也不能肯定地說什麼的。既然令堂這麼說,你就相信她的話,我想這樣才對吧?”
“不,這也不見得……”我為櫪館舉棋不定的態度覺得有些失望。他不是這麼個柔弱的人才對啊。將“害死了妹妹”的意識埋藏在心坎底,一心要讓妹妹活下去———他這幾近信仰的想法,是否因母親的一句話而煙消雲散了?
“讓我問一句話,”我說,“你準備和我結婚,是不是由於你思念妹妹的緣故呢?拿這個來向父母親贖罪———你存的是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呢?”
“不!這不是唯一的理由!”櫪館連忙否定說。
“可是,你以前不是說過嗎?你如果娶到一個很像妹妹的女性,你母親會格外高興才對……當時我就這樣問你了,你是為母親而結婚的嗎?’而你的回答卻是:‘這也沒有辦法’。為什麼這樣呢?妹妹因你而死就是理由嗎?’”我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或許我是有些自暴自棄吧?
櫪館怔怔地望著我。他當然從來沒有看到過我這樣的神情。
“可是,你母親不是全部告訴你了嗎?害死妹妹的並不是你!這件事情既然真相大白,你還有贖罪的必要嗎?”
“請等一下,你誤會了。我愛上你並不是由於看到相簿的緣故,而是在這之前的事情啊!所以,像不像我妹妹,這是另外一回事嘛!”
“誰曉得呢?”我有些賭氣地說。“誰曉得你是不是心裏有鬼,所以才愛上我呢。”
“心裏有鬼?”“是啊!你妹妹要是沒有夭折,長大後不曉得是什麼樣子———你一定是在無意識中想象著這件事情的。而我有一點接近你想象中的人,不是如此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麼?”櫪館悻悻然地說。
“我要說的是,你應該重新分析一下自己。分析之後,如果你認為我們之間的交情應該就此結束,我也不反對。再見!”說完這句話,我就從報社的會客室衝出去了。
這天夜晚,我來到父親的書房。“怎麼樣?白天你那樣衝出去,難道不後悔嗎?”父親以無限深情的眼光望著我說。
“我才不後悔哩。因為他好像在耍我!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談,結果淨講那些事情,這還不氣死人嗎?”
“哪些事情?”父親不解似地反問道。
“是啊!是什麼人害死他妹妹的,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這樣說,不對嗎?何況這也不是故意殺害,而是過失的結果。而且他當時還是個懵懵懂懂的3歲小孩,這和現在的他有什麼關係呢?把這樣的事情說來說去……”
“可是……”“爸,我倒想問您一件事情。您知道的恐怕不隻這些吧?”
“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呢?”父親連眨幾下眼睛問道。
“因為您看到他的履曆書上的家族欄就問起並沒有寫在上麵的他妹妹的事情。還有,他提起這起事件後,您向他提出了記不記得當時的情形啦、有沒有做過夢啦這些質問。結果,這些事情引出他母親的更正。這樣一來,我怎麼能不懷疑您原本就知道事件的真相呢?更何況您和他談話時,所說的話常有弦外之音哩。”
“呃……”父親環抱起雙臂。他閉起雙目沉默了將近一分鍾的時間。
“爸,”我忍不住地說,“不管您說的是怎樣的話,我都不會悲傷的,所以,請您告訴我,好不好?”
“看樣子,我好像非對你說不可了。”父親以沉鬱的口氣說,“說起櫪館先生的母親,她是一位很美麗的女人,對不對?”
“是的,聽說年輕的時候,她是一位大美人兒……”回答時,我的心裏突然忐忑不安起來。我有了將會聽到意外之事的預感。
“很早以前,有一名年輕的新聞記者被她迷上了。他前往經濟保安課長的公館采訪新聞時,對夫人說了‘夫人,你真美麗’這麼一句讚美的話。夫人被讚美,當然芳心大悅,於是回了這麼一句話:‘有空時歡迎到家裏來坐’。後來,這名新聞記者真的利用星期天的時間,到她家裏去玩了幾次。一天,夫人對他囁嚅著說了:‘我先生明天值夜,不會在家的’……”
“爸,您這是說您自己的往事吧?”問話時我已有了幾分確信。我這樣的確信是由於父親說話的神態和往日大不相同。
“櫪館先生的妹妹小時候和你小的時候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呢。”父親說這句話時,刻意移開了他的視線。
“啊?!那……”
“說句實話,櫪館先生的妹妹橫死的事件發生時,我並不在F分公司。在這之前,夫人曾經告訴過我她已有身孕,而且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我很害怕,很快就請調到別的分公司去了。過幾年後,她寫信告訴我說,這個女孩由於橫禍而夭折了。‘這個孩子果然是你的孩子的樣子’———信上還有這麼一句話。於是我打電話問了F分公司的朋友,得到的回答是:這個小女孩是被她哥哥從滑梯上推下去的,由於不願意傷及小孩的前途,所以大家說好不發消息。這時,我突然有了這麼一個想法———莫非她的丈夫發現這個女孩很像我?於是他自己動手解決,然後把這個責任轉嫁到男孩頭上去。在當時的自治體警察體製之下,這事情應該不難處理的……但,這樣的事情當然無法調查……”
“這麼說,他今天的話等於是為您證實這一點?”
“這也不能說我的疑團得到了證實,但我不否認我有了‘果然如此’的感慨……我要是沒有改姓,櫪館先生的母親或許早已察覺到你就是我的女兒吧?”
“可是……”我不知道後麵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