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貓兒眼(2 / 3)

徐守才:

聽說你新近從北平回來,得到了一粒貓兒眼。我想你玩了幾天,總也玩夠了。現在本城民眾教育團的經費非常困難,請你把這貓兒眼捐給他們,補補你自己的前過。這東西在三天以內我自己來取,你應得早些準備好。

江南燕

二月十四日

霍桑讀完了信,目光向著那大壁爐凝視了一會,才回過來瞧著徐守才。

他問道:“怎麼樣?那貓兒眼已被他盜去了沒有?”

徐守才搖搖頭:“還沒有。這信昨天晚上才從郵局寄來。我一得信,不敢怠慢,便將這東西從鐵箱中取出來藏在身上。現在還在這裏。”

他解開了皮袍鈕子,從裏衣袋中摸出一隻小錦盒來。盒子給打開了,裏麵是紅絲裹縛的一個黃緞子小包。他解開了緞包,我才看見一粒圓潤澄澈、彩光閃爍的貓兒眼。這真是一件稀有的珍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霍桑瞧了一回,歎賞道:“真是難得見的東西!你出多少錢買的?”

他答道:“這本是清宮裏的藏寶,我出了七萬二千塊錢。據說這還沒有到實價的一半。”

“珍寶本來沒有一定的價值,七萬二千當然算不得多。你可是果真在北平買的?”

“是。你想他的消息這樣靈通,豈不叫人害怕?”他仍將貓兒眼包好了藏在盒內。

“這也無非是他羽黨眾多罷了。現在你打算怎樣處置它?”

徐守才眯了眼縫,搖頭道:“我就為了這一著,昨晚上通夜不曾合眼,左思右想,終想不出什麼妥當的辦法。因為伯常的事給我一個榜樣,我當然不敢再送到保管庫裏去。若使放在家裏,當然更不妥當。要是報告警署,我也有些怕。效果不知道,先跟他結了怨,說不定還有性命危險。所以我才想仰仗先生們的大力,替我保存這一件寶物。酬勞多少,我決不吝惜。”

霍桑沉倒了頭,把目光瞧著爐火,顯然在躊躇。主人卻放寬了眼縫,注視霍桑,分明在等候一個滿意的答複。我也感到這難題目難於應付。

一會兒霍桑緩緩地說:“這種保鏢性質的玩意,我們如何幹得?”

徐守才著急道:“霍先生,我是誠意懇求的,萬望你助我一臂!”

“我的職務是偵賊,卻不會防賊。”

“我不是要你們在這裏防守。我打算將這東西交給你們,代替我保管三天。三天內以後,他如果失敗,諒必不敢再來。那時候我準重重地酬謝。”

霍桑皺皺眉:“徐先生,我們不是為酬報而工作的,你別一再提酬報。我覺得這個責任太重。你想那人既有本領破壞鋼庫,我家裏的一隻鐵箱那裏會在他眼裏?”

徐守才又拱手說:“霍先生,你別顧慮太多。這個人隻是一個老賊,並不是一個巨盜。他決不敢公然來劫奪。況且你先生的大名,誰不知道?他聽得了這件事有你在裏麵,哪裏還敢猖獗?我所以借重,就為著這一點。霍先生,你總得成全我!”他的聲調很懇摯,又連連地拱著手。

霍桑的眉尖依舊深鎖,又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看他的目的似乎很冠冕,不一定要你的寶物。你如果愛寶,何不依他的話,向他所說的民眾教育團去捐上三萬五萬?這回事也許就可以和平了結。”

徐守才頓一頓,說:“這未始不可以,可是沒法和他疏通。假使我捐了錢,他又來偷我的寶物,豈不是雙方落空?”

霍桑略一思索,答道:“那麼你盡管捐錢。我們暫時擔負三天的責任。三天內如果有失,你的捐款由我們承認。你看怎麼樣?”

徐守才呆了半晌,才緩緩應道:“既然如此,我就捐助三萬。現在請你將這東西執管好。希望你在三天以後平安無事地交還我。”

他將貓兒眼的錦盒雙手交給霍桑。霍桑接過了藏在袋裏,隨即起立告辭。我也跟著走出那溫暖的書房。

我想起了一點,說:“徐先生,我有一句話。我們代管的事情,必須嚴守秘密。因為他如果不知道這事的內幕,防備上當然疏懈些。假使他真來踐約,在你既然沒有失寶的危險,在我們卻可以有對付他的機會。你同意嗎?”

徐守才諾諾連聲道:“可以,可以,這個當然遵命。”他隨即很謙恭地送出門來。

我們即回愛文路寓所,便商量對付的方法。因為這件事在表麵上我們雖隻負三萬元的責任,其實萬一失敗了,霍桑也沒有顏麵再幹這偵探事業,關係實在不小。我的意見,認為我們不能偏於消極的防守,卻應積極地對付,設法把江南燕捕住,才算是上策。這意見霍桑也表示同意。

他問我道:“你打算怎樣捕他?”

我道:“我想代管的消息若使能夠秘而不宣,他自然仍舊要往徐家去。我們若能預先埋伏,不難乘機捕拿。”

霍桑略想一想,答道:“你說的預先埋伏,可是伏在徐家屋內?”

“不是。據情勢推測,他的家裏難免有通同的人。我們若是大張曉諭,反而會誤事。不如悄悄地伏在他的宅子的左近,倒可以乘他不備。”

“唔,不錯。但是我們若往守候,這一粒貓兒眼又放到哪裏去?”

這問題經過了一度斟酌,覺得最妥當的,莫如放在身上。不過萬一動手交鋒,又不免有些危險。末後我們決定分別負責。我在家裏保守鐵箱,霍桑一個人到徐家屋外去守候。這樣,我的責任雖然比較重些,但事實上既不得不分,我也隻得勉為其難。好在我們寓裏有電話,我又有防身的手槍,也不怕他用強暴手段。商議定了,霍桑將貓兒眼的錦盒打開來,重新驗一驗,就親手放在鐵箱裏麵。

他含笑說:“包朗,這兩天內,你得特別謹慎些。這鐵箱雖出於哥斯達名廠的製造,也存放過不少重價東西,從不曾出過什麼岔子,但是江南燕是個特殊人物。這鐵箱在他的眼裏也許並不稀罕。”

我也笑道:“這箱子一到他手,也許果真會變為無用。但如果不讓他的手指和錢箱接觸,我想他總不會有什麼通神術吧?”

十五日這一天晚上,我們便開始加意準備。霍桑吩咐施桂謹守前門,無論送信人等,概不許走進門來;或是有造訪的陌生客,也得先問明白了,才可放入。

晚飯過後,霍桑穿上一身灰色的短棉襖褲,頸項間繞了一條黑絨線圍巾,頭上戴了一頂灰色舊氈帽,帽邊覆在額上,臉上也塗了些顏色,活像一個江北小工。他向我和施桂叮囑了幾句,便一溜煙地走出去。我把手槍裝滿了子彈,藏在短褂袋中,走進辦事室裏,靜坐著保守那藏寶的鐵箱。

氣候很寒冷。路上行人也稀少。屋內屋外都是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風聲和火爐中的煤塊爆裂地微聲打破沉寂。我很小心地守了半夜,絲毫沒有動靜。我暗想江南燕雖是一個不尋常的巨竊,但對於我們多少總有些畏懼。此番寶石既在我們手中,他即使知道了我們代為保管寶石的事,若要履行他的預約,親自來偷取,當然也有些冒險。他會不會避難就易,過了幾天再去和徐守才為難嗎?

夜半後一點鍾模樣,霍桑回來了。他也沒有什麼端倪。霍桑叫施桂睡在辦事室裏,又將門窗緊閉好,我們就上樓去安睡。

第二天十六日,我們照樣防守,仍舊沒有動靜。晚飯過後,霍桑又打扮了小工出去,我依舊在屋裏坐守。我連續地燒紙煙,默想又繼續活躍。今天已是十六,是約期的最後一晚了。如果再沒有變動,明天早上我們的責任就可以告卸了。

小瓷鍾還在滴答滴答地奏著規律的節拍。風仿佛寧靖了些。忽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像在走近窗外。我斂神地傾聽著,我的右手本能地伸到衣袋裏去。不是。步聲經過了我們的寓所,漸漸地走遠了。大概是過路人吧?

到了十一點半鍾,我猛聽得門鈴聲音,接著便見穿灰布襖褲、圍黑圍巾、戴舊氈帽的江北小工裝束的霍桑,氣喘喘地大踏步奔進來。

他走到我的麵前,喘息地附著我的耳朵說:“包朗,不好!我們的屋子左右都有羽黨守伏著!”

我忙道:“怎麼辦?”

霍桑急止住我:“輕聲些!你快上樓去換一身黑布的工人裝束,帶了手槍,再跟我出去。”

“有什麼用意?”

“你別問。快上去換!我在這裏等你。”

我不便再問,急急奔上樓去,開了衣箱,找出一身黑棉短衣,又脫下了皮靴,穿上一雙黑布鞋。約摸費了一刻鍾左右,我又趕下樓來,走進了辦事室,卻不見了霍桑。我連忙退到前門問施桂。

施桂說:“霍先生才出去。你怎麼不知道?”

我道:“我在樓上換衣裳。你可有什麼話說?”

施桂道:“他隻叫我緊守著門,沒有別的話。”

門鈴聲又響。我向外麵一望,是個黃包車夫,車子還停在門前。我不禁有些詫異。

那人忽大聲叫我:“包朗,快開門。是我啊!”

我一聽聲音,驚問道。“是霍桑?”

施桂早把門開了,果真是霍桑。霍桑一走進門,便低聲吩咐施桂:

“你去打一個電話給捷登黃包車公司,叫他們派一個人來,把車子拖回去。”

我問道:“霍桑,你怎麼改裝得這樣快?”

霍桑瞪目道:“什麼意思?我已改扮了兩個鍾頭了啊。”

我開始驚怪:“什麼?十分鍾前,你不是裝著小工模樣進來過的嗎?”

霍桑的眼珠閃一閃:“哪裏有這回事?……唉,快進去瞧!”

他反身奔向辦事室去。我也急急跟在後麵。我才明白事情起了變端,我已經中了人家的詭計。剛才進來的人,一定就是那狡詐百出的江南燕!

霍桑走到壁角,大聲道:“哎喲,這一隻鐵箱果真送在他的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