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宛華看著對麵那人一臉滿足的表情，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忿，難得促狹地潑冷水：“王錚大哥想多了，事實上，除了果盤兒和餡餅之外，其餘的都是青蕙姑姑為我準備的宵夜。”汪青蕙以前是文敬皇後汪氏的丫鬟，名喚青蕙，汪是賜姓。蕭宛華通常稱呼青蕙姑姑或者幹脆直接叫姑姑。
昨晚蕭宛華夢到父親，醒來後心中感念，遂連夜磨墨鋪紙畫了那副畫像。汪青蕙察覺自家娘子起床，自然不會再睡，索性去廚房精心整治了幾樣新學的點心來打發長夜。否則，誰家常會捏那種顏色鮮豔，步驟瑣碎，其實味道也不過尋常的麵塑。
王錚聞言耷拉了一下眉毛，但不過片刻就滿血複活，大口咬著蛋黃粽，“無妨，吃到嘴裏就是實惠。”
蕭宛華見沒打擊到他也不失望，順手取了一支玫瑰花造型的點心，一片一片地剝著花瓣，卻不吃，細心地擺進盤子裏，本就好看的水果拚盤看起來頓時更可口了一些。
“我家是那種很傳統的大家族……”蕭宛華緩緩地接著上文起了個話頭，殷紅的花瓣夾在指間，襯得一雙纖纖素手白玉雕成一般。
“看得出來。”王錚隨意地一點腦袋，打斷她的話，又畫蛇添足地補上一句，“很明顯。”
蕭宛華不以為意，繼續道：“我阿爺，就是我爸爸，除了我和兩個哥哥外還有庶子和私生子——”
“等等，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王錚眼睛忽然發亮，“求科普！”這種豪門秘事一般人都有好奇心，王錚尤甚。他自己雖然也是出身比較顯耀的京城小世家，但和蕭宛華一比，總感覺底氣不足似的。
“區別很大。”蕭宛華耐心解釋，“在我們那邊，庶子雖非嫡妻所出，生母卻是有位分的妾，可以上族譜，受教養，位同半仆。但外室子、奸生子、婢生子等私生子，位同仆役，未經家族認可，甚至不能隨父姓，也不受家族撫養。”更不必說繼承家產和爵位了。明清之前禮法如此，之後庶子的地位提高——除了皇家，那裏最不講規矩。
王錚抖了一下，想起京城某些囂張跋扈的私生子，不禁在心裏感慨，他們真是好運氣沒有生在蕭宛華他們家。
“蕭宥就是這麼一個私生子……”蕭宛華簡單地介紹了當初的齟齬，又輕描淡寫地提到結果，“後來我就趁著我及笄那天，家裏安保疏失，直接帶人把他給廢了。”
“廢了？”王錚瞠目，又眨一眨眼睛，咳，有些想歪。
蕭宛華沒有注意，不帶一絲煙火氣地補充：“就是折了四肢，敲碎關節，切斷筋脈，任其自生自滅吧。”
“……”
王錚忍不住去看蕭宛華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確切的說，比第一次見到她是更認真百倍。
氣質嫻靜的少女正在為二人的杯子裏倒茶，她的動作很美，與茶藝師嚴格訓練出來的優雅相比，顯得更隨意灑脫。這種隨意卻又不普通，簡單一個倒茶的動作，泡的也是最俗氣的玫瑰花茶，也比旁人精細周全的功夫茶藝表演更賞心悅目。而她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從容溫和，唇角微微噙笑，即使剛剛說出那種令人驚悚的話語，也沒有露出半點得意和嘲諷。
一股涼氣在王錚心底升起，不是因為蕭宛華手段殘忍，而是因為她太過理所當然的態度。
他拿起裝好茶的杯子，掩飾般地暫時轉移了話題，“你一定很精通茶道。”
蕭宛華也端起自己的杯子，細細觀察茶湯的顏色，“這些年跟著爺爺學了幾分，算不上精通。我們家裏泡茶的方式和現在不大一樣，新鮮的茶葉蒸好壓成團，放在木炭上烤，之後裝在紙袋裏冷卻，碾成末，放到煮好的乳泉水裏，依照喜好加入細鹽、蔥、薑、茱萸、薄荷，撇去浮末……”蕭宛華漫不經心地回憶著烹茶的步驟，出神地喃喃自語，似是忘了麵前還有客人。
王錚也看出她一提到家裏就興致不高，隻好轉回正題，直截了當地問：“你告訴我這些到底因為有什麼事兒？”
蕭宛華似乎很詫異：“王錚大哥不是一直在好奇麼？”
王錚搖頭：“不對，我又不是今天才好奇的。你不是會說閑話的人，我不信你說這些隻是純粹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幾年相處下來，王錚即便對蕭宛華認識沒那麼全麵，終歸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蕭宛華果然沒有否認，道：“是有兩件事，我正準備跟大哥說。”
“跟你家裏有關？”
“對。”
“具體是什麼事？我能幫到忙？”王錚奇道。
蕭宛華一笑，“正是需要你的幫助。——第一件事，當初我離家出走的時候，帶了幾個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