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淨來法師的東西？”
直升機上，李清好奇地端詳著瓦盆裏的蘭花，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蕭宛華眉心，滿臉懷疑之色。
“別動！”葉子眼疾手快打掉他蠢蠢欲動的手，“這盆花很嬌弱的。”
李清泰然自若地收回手，目光轉向蘭花旁邊的小木箱子，自來熟地問道：“這裏頭是什麼？”怎麼看都像是真正裝寶貝用的。
這個葉子就不知道了，他們取蘭花的時候，一個寺僧又特地送過來的。
“幾串佛珠，幾本舊書，一些散碎物件，不是什麼稀罕東西。”蕭宛華道。
“哦，這樣。”知道答案，李清就不再言語，對於蕭宛華，他出自警察的敏銳，有一種本能的忌憚。
窗外又是一陣熟悉的直升機螺旋槳聲響起，李清怪詫道：“這都第幾架了？空中管製條例嚴成這樣，還能一會兒功夫冒出五六架直升機。”
“很正常。”說話的是從剛才起就通訊不停的段誌鵬，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顯然事情非常難辦，“淨來法師活了一個世紀，橫穿了大半近現代史，如今圓寂在即，京城，藏地，國內外佛學界，包括其餘各界，該來的都會來。這隻是開始，你們看看下麵的車輛，嗬，交通部有的忙了。”說到這裏，他焦頭爛額的心情似乎微妙地好了一點。
直升機飛的不高，眾人不用怎麼探頭，就能輕易地發現地麵上各色車輛從四麵源源不斷地趕來，向青雲山下停車場位置彙聚，本就擁擠的人潮更加湧動起來。
“我說——”李清放輕了聲音，有些鬼祟地低聲道，“淨來法師真有這麼神，能預判生死，現在這麼些人都知道了消息往這邊趕，萬一要是……”下麵的話被他咽了下去，但意思大家卻都明白。現在消息傳了出去，萬一最後沒事，豈不很尷尬。這是很正常的想法。
葉子不滿地瞪著他，道：“你這是什麼話，如果隻是虛驚一場那不是更好。”隻一麵，葉子就對淨來法師非常敬慕景仰。
李清想不到這位居然還是大師的擁躉，一時心虛。正想辯解些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青雲山上“咚——咚——”連續數聲巨響傳來，先急後緩，持續不斷。
“是鍾聲!青雲寺在敲鍾，淨來法師——”葉子敏銳地意識到什麼，驚叫道。
鍾聲仍在繼續，洪亮、深沉、悠長、震撼人心。一聲一聲，勢若驚雷，響徹天際。不隻空中，山道上，馬路邊，鬧市中，數裏之內，無數人放下手頭的工作，靜聽鍾聲的洗滌。
鍾聲敲足108下，回音在山間天宇盤旋環繞，久久不絕。聲音所到之處，城市的喧囂浮華漸漸褪散，唯有一片空靈與清明籠罩其中。
空中已經停住的直升機裏，李清嘟囔了一聲：“真這麼神啊!”
蕭宛華默默聆聽，耳畔仿佛又傳來了臨別時淨來法師的聲音：“餘少年時，國家臨難，雖小家興盛，卻不敢獨自苟安，周遊各地，覓救國之路。乃至大業未成，帶累父母族人……一朝步入佛門淨地，既是彼時權宜之計，亦是我本心所願。曆九磨十難，知世事無常。我六根未淨，入空門不能舍眾生家國，然而不能修成正果，終歸無愧於心。”
“阿徽，你智慧利根，人品貴重，以龍女化身，自有神佛庇護。然而你終非此間中人，行走於世，宛如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來日葉落之時，恐無歸根之處。禍福無門，惟人自召，隻看你日後造化了……”
“……你心性孤傲，行事不定，一時淡漠無為，一時又執念太過。隻盼日後你能修身行善，正心自省，明理濟世。未來某一日，興許還能有機會橫渡星之彼岸，重歸故土……”
“我與你相交一場，今將歸去，別無所贈，唯有幾件舊物可堪入眼，聊作念想。——我師弟淨通，近些年在潭柘寺修行，來日你到了京城，請親手將這封信轉交給他……”
··· ···
“聞鍾聲，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願成佛，渡眾生。”趙老夫人慢慢念出這句著名的鍾聲銘文，她的聲音蒼老低沉，便如方才的鍾聲，有一種奇異的感染力。“當年饑荒，大法師親自帶領僧人墾田種菜，自用的口糧尚且不夠，還不斷向外接濟布施，贈衣舍藥，活人無數。今日順利涅槃歸去，也是昔年福報到了。”
蕭宛華站起身，透過玻璃朝著青雲寺的方向最後合十一禮，對駕駛座上飛行員道：“鍾敲完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