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海東青(1 / 3)

同春園南樓一樓病房,言朗剛扔下手機沒多久,同樣打完電話的蕭宛華已經回轉進來。不同於言朗臉上明顯的精神萎靡,蕭宛華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安寧。

言朗想起莊宸交代的任務,正準備打起精神委婉試探一下蕭宛華的口風,卻注意到她已經換過了衣服,“這是要出去?”

“是啊,今天是為大和尚送葬的日子。”蕭宛華簡單解釋了一句,同時動手將書桌上的東西細致地歸入書架和筆筒,又在言朗觸手可及的杯子裏添上熱水。“本來計劃是可以再晚一點的,還是青蕙姑姑提醒我,今天那邊的交通一定不好。”

此時她身上是一套黑色的細麻對襟居士服,手中還持著一串簡樸的木槵子念珠,明眼人比如趙老先生不用問就能猜出她接下來的行程。

“是該去……”言朗“唔”了一聲,心道至少看在人家送了你這麼貴的東西份上。然而關於女兒紅的話,此時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

還是蕭宛華注意到他遊移的神色,主動道:“怎麼,言二哥還有什麼別的事?”

“沒什麼?就是……”言朗連忙否定,掩飾性地問道:”——你剛剛是在跟蕭氏集團的蕭行打電話,你跟他也有交情?”

“這個啊——”蕭宛華想起那通讓她直到此時依舊心緒不定的電話,想起一向周到圓滑的阿行憤聲控訴的言語,唇邊忍不住綻出一抹溫柔的淺笑,“他和青蕙姑姑一樣,都是我最親近的家人。”

言朗忍不住晃神,既為她話中的意思,也為她一襲黑衣明媚淺笑的樣子。不過隻是一刹那,他就清醒過來,就像他在電話裏對莊宸說的那樣,阿徽妹妹很好,隻是離他太遠了。他們這樣的家庭的孩子在感情上足夠聰明和理智。

“——好了,我得趕緊走了,說不定醫生過來的時候會準你下床活動一下。對了,今天二哥的午餐是清燉虹鱒魚和蜂蜜苦瓜。”蕭宛華說著狡黠一笑,最後向他一揮手。

輕鬆的心情還來得及傳導開就瞬間化作了鬱悶,言朗懊惱道:“誰稀罕這個,連吃了好幾天嘴裏都快淡出鳥兒來了。我現在隻想吃夫妻肺片、涮羊肉。”悶悶地閉著眼睛想象著點菜,“再不然福壽肘子、蘇造湯、剁椒魚頭、麻辣香鍋……”

“——真是抱歉,言二少爺,這些菜兩個星期之內您都不用再想了。”

不知何時,汪青蕙已經站在了他的床頭,嚴謹端莊的臉上罕見的帶著些微笑。

“……”

臥槽!言朗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腦袋埋進被子裏……

汪青蕙的建議非常明智——

因為是淨來法師舉行葬禮儀式的日子,數不盡的信眾不斷從世界各地趕來,機關單位和各界人士獻上的花圈和花束一路擺滿了長達八百階的山道。山腳下、馬路上人山人海,無數群眾人手一枝黃色菊花排起長隊走向法堂,隻為送淨來法師最後一程。

蕭宛華乘坐的黑色紅旗H7整整花了半個小時才從人潮裏穿越到山下停車場,又費了一些功夫,才艱難地停到了青雲寺為特殊客人預留的位置上。

除了貼身助理葉子,今天隨行並充當司機的是魏長坤。其實蕭宛華覺得陳喜就已經足以勝任,不過趙老先生還是認為年長的老魏在處事上更成熟一些。

脖子裏掛著證件,手持話筒的現代知客僧人忙得不可開交,見到蕭宛華也隻是簡潔地循禮問候了兩聲,接過魏長坤手中的花圈、奠儀交給身邊小沙彌,就馬不停蹄地招呼起下一位貴客。

蕭宛華和魏長坤隨著身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彌上山,因為時間緊,體力太差的葉子隻好被留在後麵慢慢向上爬。等蕭宛華走完漫長的山道進入莊重肅穆、滿室金黃的法堂時,距離喪禮開始的時間就隻剩小時了。

無需人吩咐,小沙彌自動自覺地將手中同春園的花圈擺了個最前麵的位置。

這顯然引起了堂內眾位僧、尼、居士、俗家施主和外界貴客的注意。

碩大豔麗,中間一個黑色“奠”字的花圈在一堆黨政領導的花圈裏毫不起眼,唯一令人矚目的是上麵掛著的白色長聯,蒼勁渾圓的楷體左書“鄉人趙瑞閣闔家敬挽”,右書“淨來老和尚涅槃自如”。

在場無不聳動。雖然自古以來文人與高僧的交往頗多佳話,比如大名鼎鼎的蘇子瞻與佛印和尚,可惜眾所周知,趙老和淨來法師從未有過交集。此次破例送上花圈,著實是稀罕難得。

接著,眾人的目光順其自然地望向了一身居士服的蕭宛華。最近消瘦了不少的青雲寺住持延讚快步過來為眾人介紹,當聽說蕭宛華就是那位淨來法師晚年摯交的忘年小友時,即使站在最裏麵,身披袈裟的幾位名刹老僧也忍不住轉過頭來。無他,實在近日千萬名蘭的消息炒得太熱了。

蕭宛華對一眾審視、疑惑、評估、好奇、羨嫉的目光並不理睬,即使這裏頗有幾位身份不凡的大神,她卻沒有半點意圖結交的意思。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是蕭宛華深入骨髓的行事準則。

快步走到淨來法師的遺像前,拈香,頂禮,動作熟稔,一絲不苟。

她對於淨來法師的感情其實頗為複雜,他們兩人俗家蕭姓同宗,一個年長八十餘歲,一個早生一千餘年,其尊卑長幼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論。淨來法師是第一個勘破蕭宛華來曆的人,不過因為二人的交往,他從來沒有說破,直到彌留之時才殷切叮囑。蕭宛華不得不承認,那天在直升機上聽到鍾聲時,她在哀傷、寥落之餘,心底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的。

佛家將人的死亡分作四類:壽盡而死,福盡而死,意外而死,自如而死。淨來道法圓滿,往生淨土,可以劃作最後一種。對於這一點,蕭宛華由衷地欣慰。多餘的情緒早在幾日前就隨風散去,今日來不過依世俗禮最後走上一遭罷了。

禮畢退下。蕭宛華在法堂裏掃視一圈,找到住持延讚,問道:“潭柘寺的淨通法師來了沒有?”

“啊,什麼?”法堂裏誦經、梵唄、敘話之聲不絕,延讚一時沒有分辨出她說的內容。

倒是旁邊有一個麵相溫和、身體健朗的中年僧人回答了她的話:“淨通突發急症,不能動身。”

蕭宛華轉身,認出是潭柘寺的釋常生大師,誠懇地道了一回謝,又問候了淨通的身體,得知無大礙就不再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