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琴聲曲曲動文君,識得當年司馬心。
自古佳人懷吉士,由來才子遇閨英。
靈機一片原相照,慧眼千秋好細尋。
鳳鳥於飛凰自合,等閑豈許俗禽侵。
卻說劉有美已抄襲了柳友梅的詩,送到學中。次日,周榮就將張良卿的倒換詩一同有美混雜送進,真個神不知鬼不覺。把柳友梅一個真正才子的名字,反暗裏遺落了。
話分兩頭,且說如玉小姐自梅公去後,就住在雪太守衙齋,終日與瑞雲小姐一處。梅小姐見雪小姐顏色如花,才情似雪,十分愛惜。雪小姐見梅小姐詩思不群,儀容絕世,百般敬重。平日間,不是你尋我問奇,便是我尋你分韻,花前清晝,月下良宵,或同行攜手,或相對憑欄,如影隨行不離頃刻。說來的無不投機,論來的無不中意。隻是如玉小姐因想著父親遠任,又聞閩寇未寧,每每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或是思量了,或是說及了,生生掉下淚來,枕席間亦每有淚痕。雪小姐時常來勸慰他,隻是至情關係,哪裏放心得下。正是:
事不關心,關心者亂。
顰首有意,不語準知。
一日,梅小姐新妝初罷,穿一件淡淡春衫,叫侍兒朝霞跟了,走到亭中曲欄邊海棠樹下摘花。隻見一雙粉蝶輕輕的飛過牆來,點綴著春光十分蕩漾。那侍兒朝霞道:“小姐,你看,好一對雙飛的蝶兒。”那梅小姐注目一看,笑道:“果然好一對雙飛蝴蝶。”朝霞就將扇子兒一撲,不料竟撲入梅小姐懷中,梅小姐道:“你看蝴蝶一般好有情也。”恰好雪小姐悄悄的走將來看見,微笑道:“閨中韻事姐姐奈何多要占盡,今日之景又一美題也。”梅小姐也笑道:“賢妹既不容愚姐獨占,又愛此美題,何不見贈一詩?便平分一半去矣。”雪小姐道:“分得固好,隻恐點染不佳,反失美人之韻,又將奈何?”梅小姐道:“品題在妹,姐居然佳士,雖毛遂復生亦復何慮?”雪小姐忙取紙筆,題詩一首呈與梅小姐看。隻見上寫著七言絕句一首《美人撲蝶》:
繡罷春綃意惆然,淡煙籠日媚花間。
閑將團扇招飛蝶,似愛雙飛故倍憐。
梅小姐看畢,歡喜道:“瀟酒風流,深情遠韻,令人思味無窮。若賢妹是一男子,則愚姐願侍巾櫛終身矣。”雪小姐聽了,把眉一蹙,半晌不言,說道:“小妹既非男子,難道姐姐就棄捐小妹不成?此言殊薄情也。”梅小姐道:“吾妹誤矣,此乃深感賢妹才華,欲得終身相聚而恐不能,故作此不得已之極思也。正情之所鍾,何薄之有?”雪小姐道:“終身聚與不聚,在姐願與不願耳。你我若願,誰得禁之而不能?”梅小姐道:“慮不能者,正慮妹之不願也;妹若願之,何必男子!我若不願,不願妹為男子矣。”雪小姐方回嗔作喜道:“小妹不自愧其淺,反疑姐姐深意,真可笑也。隻是還有一事,我兩人願雖不遠,然聚必有法,但不知姐姐聚之之法又將安出?”梅小姐道:“昔日娥皇、女英同事一舜,姐深慕之,不識妹有意乎?”雪小姐道:“你我才貌雖不敢上媲皇、英,然古所稱閨中秀、林下風應亦不愧,但必配得一個真正才子,方諧夙願。不知何日相逢。”雪小姐道:“湖上之吟,言猶在耳,舟中之句,何日忘之。姐姐難道倒忘了麼?”梅小姐道:“非敢忘也,恐良緣不偶,好事多磨耳。”雪小姐道:“鬆柏歲寒,不改其操;梅花雪壓,不減其香。自古貞姝靜女,此心始終不渝。此十年待字大易所以著有貞也。況天下事,遠在千裏,近在目前。昨聞爹爹說學裏詩篇,隻在早晚送來。或者天緣有在,此詩也送進來,不遠在千裏,便近在目前乎?”朝霞從旁聽見,也笑說道:“我看此生臨去,以目送情,將心致意,一定也是鍾情人,自然良玉顯投,必不明珠暗棄,二小姐不須過慮。”言未了,一聲梆響,門上扛進幾隻卷箱,就是學裏送來的詩箋在內了。二小姐聽見,忙叫朝霞去看來。
朝霞去不多時,隨與使女取進內房,朝霞把卷箱開了,二小姐忙取詩箋,大家展玩,翻來翻去,並無一首中意的。直看到後麵,隻見一幅花箋寫著兩首詩句,二小姐忙看一遍,分明就是湖上相聞的。忙看名字,卻寫著山陰劉裴然題。二小姐疑心,便在錦囊中取出湖上相聞的詩句,出來一對卻喜字字不差。原來這日湖上聞吟之後,二小姐各各有心,都暗記了柳友梅的詩句。回去便把二詩寫出,將白鬆綾子繡成兩幅鴛鴦錦箋,珍藏在身。到這日取出來同看,看來詩句一般,隻是字跡可厭。梅小姐道:“這詩果然和得風流俊逸,自然是個出色才人,細玩其詞,當是林和靖、李太白一流人物。隻是字跡汙濁,並無妍秀之氣,若出兩手,恐有抄襲之弊。”雪小姐道:“這詩不獨上下限韻,和得絕不費力,而情辭宛轉,詩句清新,其人之風流鬱雅如在紙上。隻是妹也疑心,既是才人,必無能詩不能書之理,都恐其中還有假處。”一邊說,一邊又翻倒後邊,又見一幅花箋寫著兩首詩。二小姐同看了一遍,梅小姐道:“那首詩卻也做得清新俊逸,與前兩首倒像一個人所詠,畢竟也是個風流才子。”雪小姐道:“隻是詩句雖像出一手,字跡又一般穢惡,恐怕又非真作,”忙看後麵名字,卻寫著錢塘張白眉題。朝霞聽見二小姐在那裏彼此相疑,便說道:“朝霞雖不知詩中意味,但其人之風情韻致,我朝霞目睹的,必竟詩思不群,字體有致,必無相反之理。”三人互相議論,隻因字跡醜陋,便惹起許多疑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