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亞醜聞(3 / 3)

“你們誰是福爾摩斯?”

“我是,先生。請問,你是誰?”

“我是斯托克莫蘭的格萊姆斯比·羅伊拉茲醫生。”

“哦,久仰。”福爾摩斯很客氣地說,“你請坐。”

“少來這套!我一直在跟蹤我繼女,我知道她來過這兒。她都胡說了些什麼?”

“現在天氣還不怎麼暖和。”福爾摩斯說。

“她到底跟你們說了些什麼?”老頭大喊大叫起來。

“不過聽說藏紅花快要開了。”我的朋友從容不迫地說。

“哼!你想敷衍我,是嗎?”這位新客人揮舞著獵鞭,向前跨了一步,“我知道你這個混蛋!我早就聽說過你,福爾摩斯,一個愛管閑事的家夥!”

我朋友微微一笑。

“福爾摩斯,你這個愛管閑事的混蛋!”

我的朋友笑得更厲害了。

“福爾摩斯,你這個倫敦警察廳的自以為是的小人!”

福爾摩斯忍不住笑出聲來了。“你真幽默,”他說,“你出去時麻煩把門帶上,冷風吹進來怪涼的。”

“我說完了自然會走的。你竟敢管到我頭上來了!我知道我女兒到過你這兒,我一直跟著她!我可不是好欺負的!你瞧瞧吧!”說著他快步向前走了幾步,抓起火鉗,用他那雙粗壯的褐色手一下子就把它拗彎了。

“當心別栽到我手上!”他氣呼呼地把彎了的火鉗扔進壁爐,大踏步地走了。

“他可真和氣!”福爾摩斯哈哈地笑著說,“我塊頭是沒他大,可他要是再多呆一會,就會知道我的手勁並不比他小。”說著,他撿起那把鋼火鉗,猛一使勁,火鉗又直了。

“他認為我跟那些警察一樣,真好笑!不過,這段小插曲會讓調查更有趣的。希望我們那位小姐小心點,讓他跟上了,可有點麻煩。好了,華生,我們開始叫早餐吧。飯後我得去一趟律師協會,希望能在那裏找些有助於我們的資料。”

福爾摩斯回來時快一點鍾了,手裏拿著張潦草地寫了些字和數的藍紙。

“我查了查他妻子的遺囑,”他說,“為了弄清她到底留下多少遺產,我必須先計算出他們能從哪些投資中獲多少利。那女人去世時,總收入稍稍低於一千一百英鎊,但現在,因為農產品貶值,這筆收入每年還不到七百五十英鎊。但每個女兒結婚後,都有權每年得到二百五十英鎊。很顯然,要是她們都結了婚,我們這位可愛的繼父就隻有三分之一的收入了。即使隻一個女兒嫁出去,他的收入也會大大減少。我一上午的工作沒有白費,這些資料能證明醫生阻止女兒結婚的目的。華生,事情非常嚴重,一分鍾都不能耽擱了,何況那家夥已經知道我們要插手這件事。你要是準備妥當了,我們這就去叫馬車趕往滑鐵盧車站。把你的左輪手槍帶上吧,會有用的。用埃雷二號手槍去對付能把鋼火鉗弄彎的家夥應該沒問題。另外,再把牙刷帶上就行了。”

我們到滑鐵盧時正好趕上一趟開往萊瑟赫德的火車。到了目的地後,我們租了輛雙輪輕便馬車,沿薩裏風景優美的大道行駛了五六英裏。天空晴朗,陽光明媚,朵朵白雲自由自在地飄在天空,道路兩邊的灌木嫩芽初綻,空氣中蕩漾著濕潤的泥土氣息。這融融春意,與我們正在調查的險惡案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福爾摩斯坐在馬車前部,抱著雙臂,帽子遮在眼睛上,腦袋都埋到胸前了。突然,一路沉思不語的他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對麵的草地。

“你瞧,那邊。”他說。

一片蔥鬱的樹木沿著緩和的坡地一直向遠處伸延,到最末端,形成了密密的叢林。一座古老的建築矗立其中。

“斯托克莫蘭?”他說。

“不錯,先生,正是格萊姆斯比·羅伊拉茲醫生的房子。”車夫說。

“那裏正在維修,我們就是去那裏。”

“村子在那邊,”車夫指了指左邊一些房屋說,“如果你們想到醫生那兒去,走籬笆邊那條小路會近一點,就是那兒,那位小姐正走的那條路。”

我們下了車,把錢付了後,馬車便按原路返回了。

我們登上台階時,福爾摩斯說:“馬車夫肯定把我們當成建築師了,這樣子很好,免得他閑話不斷。下午好,斯通納小姐,看,我們還準時吧。”

我們早上見過的那拉委托人高興地迎了上來。“我一直在焦急地等著,”她熱情地和我們握了握手,‘“一切順利,我繼父進城去了,估計天黑前回不來。”

“我們已經很榮幸地見過了醫生,”福爾摩斯說,然後把早上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下。斯通納小姐聽著聽著,臉和嘴唇漸漸變白。

“老天!他一直跟著我!”

“是的。”

“他太狡猾了,我每時每刻都在他的監視中。他回來後怎麼對付我呢?”

“他首先會想法保護他自己的,因為他已經知道有個更狡猾的人在盯他。今晚你一定得把自己鎖進房裏,別和他碰麵。如果他對你動粗,我們就把你送到你姨媽家去。現在我們得抓緊時間,請你這就帶我們去看那些房間。”

房子是用大灰石砌成的,牆壁上長滿了青苔。房子中部高聳,兩側是弧形的廂房。其中一廂的窗戶玻璃都沒有,釘著寬寬的木板,有些牆已經朝內塌陷,一副破敗的景象;房子的中間部分修繕得比較好,惟一有生機的是右廂房,窗子掛著窗簾,煙囪裏藍色炊煙嫋嫋上升,很顯然,這家人是住在這邊的。山牆邊立著幾個腳手架,牆壁被鑿穿了,可我們到那的時候並沒有工人在幹活。福爾摩斯慢慢地在亂糟糟的草坪上來回走著,十分仔細地檢查窗戶外邊的情況。

“我想,這是你以前的臥室,中間是你姐姐的,靠主樓那是羅伊拉茲醫生的。”

“是這樣的。不過,我現在睡中間那間了。”

“是因為修房子吧,不過,我看不出那堵牆有什麼修的必要。”

“我也覺得沒必要,隻不過是借此讓我搬出來。”

“嗯,這裏頭肯定有問題。這廂房的另一側是走廊吧,三間臥室的門都是朝走廊開的。裏麵有窗戶吧?”

“有,不過很窄,窄得鑽不進人。”

“就是說,你們晚上把門插上後,沒人能從窗子進去,是吧?好啦,請你回你房裏去,把門閂上,好嗎?”

斯通納小姐照做了。福爾摩斯仔細檢查了一番小窗戶後,又想方設法去打開門閂,可一切都是徒勞。門上連可以讓刀片插進去撥開門閂的縫都沒有,他又用放大鏡檢查門的合葉,合葉是鐵鑄的,牢牢地嵌在石壁上。“嗯,”他困惑不解地撓著下巴說,“看來我的推理有點站不住腳了。門閂上後,沒人能進去,希望房裏頭有一些幫我們解開謎團的線索。”

我們進入了斯通納小姐現在住著的、她姐姐遇害的房間裏。房間小而簡樸,天花板不高,壁爐是開口式的,完全是老式農舍的風格。房間的一角豎著一個帶抽屜的櫥櫃;另一角放著張罩白色床罩的小床;梳妝台在窗戶左側。此外,還有兩張柳條椅子,地板上鋪著威爾頓地毯。房間的牆壁是棕色橡木做的,到處是蟲眼,並且褪了色,看來年代已經很久了。福爾摩斯搬過一張椅子,在角落裏坐著,前後、左右、上下地不停打量著,把房裏的每個地方都看了個仔細。

“這根拉鈴繩通往什麼地方?”他指著床邊那根粗粗的拉鈴繩問,繩子床邊這頭實際上是搭在枕頭上的。

“通往管家的房間。”

“看上去它比別的東西要新一點?”

“是的,這是兩年前才裝的。”

“是你姐姐要裝的?”

“不是,她從沒拉過鈴,我們要什麼東西總是自己去拿。”

“這麼說來,裝這麼好的一根拉繩幹什麼呢?對了,我要檢查一下地板。”

他說著趴到地上,手裏拿著放大鏡,來回爬動,仔仔細細地察看木板上的每條裂紋,他又同樣仔細地檢查了牆壁,最後猛地拉了下拉鈴繩。

“嘿,這玩意不過是個擺設。”他說。

“不響嗎?”

“不響,根本就沒接在鈴上。你看,多怪呀,它那頭是係在通風孔上的那個鉤子上的。”

“真荒唐!我以前一直沒注意到呢。”

福爾摩斯拉著拉鈴繩喃喃地說,“這房間有一兩個地方太古怪了。例如,蓋這房子的人完全可以把通風孔開到朝外的牆上的,但他卻開在通向隔壁的牆上,多蠢啊!”

“這也是後來開的。”小姐說。

“和裝鈴鐺的拉繩一起嗎?”福爾摩斯問。

“是的,那次還改了幾個地方。”

“這些東西太有趣了——拉不響的拉鈴繩和不通風的通風孔。你如果不介意,斯通納小姐,我想看看你繼父的房間。”

格萊姆斯比·羅伊拉茲醫生的房間比他繼女的要大,但陳設同樣簡樸。一張行軍床,一個擺滿了技術性書籍的小木書架,一把扶手椅放在床邊,牆腳還有一張普通的木椅,一張圓桌和一個大大的鐵質保險櫃。房間裏就這些東西了。福爾摩斯在房間裏踱了一圈,將房裏的大小東西都逐一細細檢查了一遍。

“這裏頭裝著什麼?”他拍了拍保險箱問。

“是我繼父業務上的一些文件。”

“哦?這麼說你見過裏頭的東西?”

“隻見過一次,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記得裏頭全是紙。”

“會不會有隻貓在裏頭?”

“當然不會,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喏,你看看這個!”他指了指保險櫃上的一小碟牛奶。

“不,我家沒養貓,隻養了一隻獵豹和一隻狒狒。”

“嗯,是的,一隻印度獵豹和一隻大貓差不多大。不過,一碟牛奶恐怕喂不飽一隻豹吧。嗯,還有一點,我得弄清楚。”他在那把木椅前蹲了下去,仔細地把它檢查了一遍。

“好了,基本沒問題了。”他說著把放大鏡放回口袋,“哦,這還有件很有意思的東西。”

引起他注意的是一根打狗鞭,它掛在床頭,卷成一個小環。

“你怎麼看那東西,華生?”

“一根普通鞭子而已。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它繞成圈子。”

“沒那麼簡單,華生,哦,老天!這真是個邪惡的世界,如果一個聰明人把他的聰明用於犯罪,可真糟糕!我想要看的都看過了,斯通納小姐,你願意的話,我們到外麵的草坪上走走吧。”

自接手這個案子以來,我還從沒見過我朋友的臉色有這麼陰沉過,他的眉毛擰得緊緊的。我們在草地上走了好幾個來回,我和斯通納小姐都不想打斷他的思路。

“斯通納小姐,”他說,“你一定得按我的話去做,千萬千萬。”

“我聽你的。”

“情況非常嚴重,不能出一點差錯。你的命全在你手上,這就看你的了。”

“我保證,一定聽你的。”

“首先,我和我朋友今晚得呆在你臥室裏。”

我和斯通納小姐吃驚地看著他。

“必須這樣,我來解釋一下。我想那就是你們村裏的旅店吧?”

“是的,那是克朗旅館。”

“從那兒能看見你的窗戶嗎?”

“能看見。”

“你繼父回來後,你就裝頭疼,關在房間裏別出來。然後,到晚上你聽到他進臥室後,你就把百葉窗打開,在窗口上點盞燈作信號,隨後你帶上必備的東西,偷偷回到你以前睡的臥室裏去。雖然那裏在維修,但湊合一晚還行吧?”

“行,沒問題。”

“其他的事我們會料理好的。”

“可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會在你房間裏呆一晚,把驚擾你的那種聲音調查清楚。”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你肯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斯通納拉著我朋友的袖子說。

“也許吧。”

“那麼,求求你告訴我,我姐姐她是怎麼死的?”

“在掌握了更確鑿的證據後我會告訴你的。”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她是不是因為突然受驚而死的?”

“不,我認為不是那樣的。我想有某種更直接的原因在裏頭。好,我們得走了,要不羅伊拉茲回來,發現了我們,那我們就白跑了一趟。再見,勇敢點吧。隻要照我的話去做,我們很快就會把你的危險給除掉的。”

福爾摩斯和我在克朗旅館的二樓要了一套房間。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斯托克莫蘭莊園的林蔭道旁的大門和住了人的那邊廂房。黃昏時分,羅伊拉茲醫生坐著馬車經過這裏,他龐大的身體在瘦小的馬車夫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突出。一個男仆因為開沉重的大鐵門時動作不夠快,羅伊拉茲就罵罵咧咧地舉起拳頭。馬車進入院子後不久,起居室就點上燈了,燈光從樹叢中透了過來。

“你知道嗎,華生?”當天黑下來後,我們在一塊交談時,福爾摩斯說,“我還在考慮今晚該不該讓你和我一起去,因為確實有點危險。”

“我能幫上忙嗎?”

“有你在場,可能會幫我很大的忙。”

“那我一定得去。”

“謝謝。”

“你說會有危險,那你是不是在房間裏看到了我沒看到的東西?”

“不能這麼說,我們看到的東西是一樣多的,我隻不過稍微多作了些推斷而已。”

“除了拉鈴繩外,我好像沒看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那根繩子,我也想不出其中的奧秘。”

“你看到那個通風孔了嗎?”

“看到了,不過我覺得倆房子之間開通風孔沒什麼稀奇,它小得連老鼠都鑽不過去。”

“還沒來斯托克莫蘭之前我就料到有這麼個通風孔。”

“是嗎?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是的,我早料到了。你還記得吧,她曾提到過她姐姐能聞到羅伊拉茲醫生抽雪茄的煙味。這說明兩個房間之間必定有一個孔相通。而且這孔肯定很小,否則警察肯定會注意到。所以,我推測這一定是通風孔。”

“但那個孔起了什麼作用呢?”

“嗯,你想想這些很湊巧的時間吧:開通氣孔,裝拉鈴繩,然後睡在那屋裏的小姐死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我還是想不出其中有什麼聯係。”

“你注意到那張床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沒有。”

“它是用螺釘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見過這樣的床嗎?”

“好像沒見過。”

“那張床是移不動的,它總在那兒,總對著那個通風孔和那根從未被人拉過的所謂的拉繩。”

“福爾摩斯,我有一點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叫了起來,“我們還來得及阻止一樁陰險毒辣的犯罪。”

“是很陰險毒辣。如果哪個醫生要幹壞事,那他準會成為一流的罪犯。他有膽有識,帕爾莫和普利特查得就是這樣的人物,可這個家夥更狡猾些。不過,華生,我們比他還要高明。天亮前會有不少可怕的事發生,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休息休息,靜靜地抽上一鬥煙,想點令人高興的事情吧!”

大約九點鍾,樹叢裏的光熄了,斯托克莫蘭莊園漆黑一片。時間過得真慢啊!十一點鍾的時候,我們的正前方突然亮起一盞燈。

“是發給我們的信號!”福爾摩斯跳了起來,“是從中間那個房間裏發出來的。”

我們走出旅館的時候,福爾摩斯和旅店老板交待了幾句。他跟老板說我們要去看一位老朋友,可能在那裏過夜。不一會兒,我們就走進了漆黑的夜色中,寒風凜冽地吹在臉上,昏黃的燈光在前麵閃爍著,引導我們去完成危險的使命。

因為莊園年久失修,院牆上到處是缺口,所以我們輕而易舉地翻入了院裏頭。我們穿過樹叢和草坪,剛準備從窗口爬進去時,忽然從一叢月桂樹中躥出一個畸形嬰兒一樣的動物,四肢一縱跳到草坪上,隨後飛快地跑過草坪,在黑暗中消失了。

“天哪!”我低低地驚呼道,“你看到了嗎?”

那時,福爾摩斯也嚇了一大跳。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腕,隨後又輕聲笑了笑,湊近我的耳朵說:“真是絕妙的一家子,這就是狒狒。”

我把醫生寵愛奇特動物的事給忘了。福爾摩斯一說我才想起他還養了隻印度獵豹!它隨時都會跳到我們肩上來。我跟福爾摩斯一樣,脫下鞋進了臥室。我承認,直到到了臥室我才稍微放心了些。福爾摩斯悄無聲息地關上了百頁窗,把燈挪到桌上,掃視了一下四周。室內的一切和白天一樣。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狀,對著我的耳朵低聲說:“別弄出什麼聲響來,否則我的行動就完了。”

我點點頭表示聽清楚了。

“我們得吹熄燈,在黑暗裏坐著,否則他會從通風孔發現我們的。”

我又點了點頭。

“千萬別睡著,不然命就沒了。把槍掏出來,以防萬一。我坐床邊,你在那把椅子上坐著。”

我把手槍掏出來放在桌子角上。

福爾摩斯把帶來的一根又細又長的藤鞭放在身邊的床上,旁邊還放著盒火柴和一個蠟燭。他吹滅了燈後,我們便被黑暗淹沒了。

那是怎樣一個恐怖的夜晚哪!四周什麼聲音都沒有,連呼吸的聲音都細弱得聽不到。但我知道,我的同伴就坐在那兒,我們隻有幾步遠的距離,他也和我一樣緊張地圓睜著雙眼。百葉窗遮得嚴嚴實實,什麼光線都透不進來。我們就在這漆黑中等待著。屋外偶爾響起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有一次,就在我們窗外,傳來一聲長長的貓叫似的哀鳴,顯然是那隻印度獵豹在到處亂跑。遠處教堂的鍾聲,每刻鍾敲響一次。但每一個間隔卻顯得異常的漫長!零點,一點,兩點,三點。我們默默地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一切情況。

突然,一道亮光在通風孔那邊閃現了一下又立刻消失了,接著傳來的是煤油點著和金屬加熱散發的氣味。隔壁房裏點亮了一盞遮光燈。我聽到有東西挪動的聲音,很輕,然後一切又安靜如初。那氣味卻越來越濃了。我豎起耳朵坐了大概半小時後,突然聽到另一種聲音——就像燒開水的水壺的嘶嘶噴氣一樣,非常輕柔。福爾摩斯一聽到這聲音立刻一躍而起,劃燃一根火柴,用那根藤鞭狠狠地抽了那根拉鈴繩一下。

“看見什麼了嗎,華生,”他大聲說,“看見什麼沒有?”

我什麼都沒看見。福爾摩斯劃燃火柴的刹那,我清楚地聽到了一聲口哨。猛然亮起的光芒弄花了我的眼睛,所以根本沒看見他拚命抽打的是什麼東西。不過,我倒看到了他充滿恐怖和憎惡的死一般蒼白的臉。

他停止了抽打,抬頭望著那個通風孔。突然,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在沉寂的黑暗中爆發出來,這嚎叫充滿恐懼和憤怒。據說,這嚎叫把村裏,甚至更遠的教區裏熟睡的人們全都驚醒了。這叫聲也把我們嚇得膽戰心驚。我和福爾摩斯麵麵相覷,直到叫聲徹底消失,四周又恢複原有的沉寂。

“這怎麼回事?”我心神不定地問。

“這表明事情全結束了。”福爾摩斯說,“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帶上槍,我們去羅伊拉茲醫生的房間。”

他神色嚴峻地點上燈,領著我穿過走廊到了醫生的門口。他敲了兩下門,沒聽到回答,就擰動把手,進了房間。我緊跟在他身後,把打開了保險的槍舉了起來。

一幅奇特的場麵出現在我們眼前:桌上遮光燈的擋光板半敞著,一束耀眼的光照到虛掩著的保險櫃上;羅伊拉茲醫生披著長長的灰色睡衣坐在桌邊的木椅上,他赤裸的腳脖子露出了睡衣,腳上趿著雙土耳其的無跟拖鞋,他的膝蓋上放著我們白天看到的那根短柄長鞭,他的頭向上仰著,兩眼盯著天花板,目光恐怖而僵直。一條樣子特別、帶有褐色斑點的黃帶子緊緊箍住了他的腦袋。我們進屋的時候,他既沒作聲,也沒動一下。

“帶子!帶花紋的帶子!”福爾摩斯低聲驚呼。

我向前邁了一步。隻見那根很特別的帶子蠕動起來,醫生的頭發裏竟然立起一條又粗又短的毒蛇。它的頭尖成鑽石狀,脖子鼓脹著,模樣令人惡心。

“這是條沼澤蟲蝰蛇!”福爾摩斯大聲說,“印度最毒的蛇。醫生被咬後十秒鍾內就死了,真是害人先害己,罪有應得!我們先把這東西弄回它的窩裏去,然後把斯通納小姐安置好,再告訴警察發生的一切。”

說著,他解下死者膝蓋上那根鞭子,飛快地套住蛇頭,將它提了起來,然後猛地把它甩進保險櫃,鎖住了。

羅伊拉茲醫生的死亡真相就是這樣。至於我們怎樣把這可怕的經過告訴那嚇壞了的小姐,如何第二天一早把她送到她在哈羅的善良的姨媽家,警方又如何調查並得出醫生是在不明智地把玩危險寵物而喪生的結論等等,我不想細細敘述了。這個案子我還不甚明了的地方,福爾摩斯第二天回城時告訴了我。

“親愛的華生,”他說,“好險啊,因為調查不全麵,我做了完全錯誤的推斷。那些吉普賽人的出現;那可憐的小姐臨死前的‘band'這個詞(說明她在火柴中匆匆看到了那條像花斑帶的蛇),這些東西讓我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線索。幸好我及時重新考慮了我的推論,當我發現那致命的危險既不能從窗戶進來,也不能從門口進來,於是我馬上想到那個通風孔和那根拉鈴繩上。因為那繩子隻是種擺設,而床固定在地上移動不了,所以,它的作用肯定是相當於橋梁,某種東西從通風孔那裏順著它來到床上。這樣我立刻想到了蛇,因為醫生養了些來自印度的動物。我把兩件事聯係起來,覺得自己的推理很可能是對的。用一種能發作而無法用化學試驗檢測出來的毒素殺人是一種很聰明很殘忍的手段,隻有他這種受過東方式訓練的人才能想得到。他以為會瞞天過海。確實,如果哪個驗屍官能發現那兩個毒牙咬出的小洞,並由此得到致命原因,那他的眼力就非常了不起了。隨後,我想到了那聲口哨,他用那碟牛奶把蛇訓練好了,隻要他一吹口哨,蛇就會回來,他必須把它召回來,不然就會被發現。他在他認為最恰當的時候把蛇放出去,讓它從通風孔順著拉繩溜到床上。它也許會咬人,也許不會咬。受害人可能好幾天都沒事,但遲早會在劫難逃。

“還沒進醫生的臥室之前我就這麼想了。等走進去一看,我發現那張靠牆的椅子有踐踏的痕跡,這恰好證明他是為夠得到通風孔才踩在上麵的。再加上保險櫃、那碟牛奶、鞭子,這些把我心中僅有的那點懷疑給一掃而空了。斯通納小姐聽到的金屬撞擊聲顯然是她繼父匆忙把蛇關進保險櫃時發出的。你知道,我一向是用實際行動去證實我的推論的。我聽到嘶嘶的響聲時,我就馬上點亮燈,並使勁抽打它。

“結果讓它從通風孔打道回府了。”

“不僅如此,它在另一頭咬了它的主人。我那幾下抽打激怒了它,所以不管第一個遇到的人是誰,它都會咬的。因此,我對格萊姆斯比·羅伊拉茲醫生的死負有間接責任。不過,說實話,我是不會為此而內疚的。”工程師大拇指案

在我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解決的案子中,有兩件是通過我的介紹而引起他注意的:哈瑟利先生大拇指案和沃伯頓上校發瘋案。對機智而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讀者來說,後一件可能更有探討價值。但前一件,開頭就很奇特,而且整個事情又很有戲劇性,因此,它很有記述價值。我相信,盡管報紙上登過好幾次這個故事,但是,就像其它類似的故事一樣,隻不過用了半欄篇幅籠統地說了個大概,人們不會怎麼去注意。盡管事情過去兩年了,但當時的情景給了我很深的印象,我仍然記憶猶新。因此,我想把事實慢慢展開給你看,並且讓你一點一點地發現和破解案中的疑團直至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這樣你會有興趣的。

故事發生在我剛結婚不久的一八八九年夏天。那時我重新開業行醫,我們曾經共住的貝克街公寓裏隻剩福爾摩斯一個人了,我不時地去看看他,有時也勸說他去掉他那豪放不羈的習性到我家作客。我家離帕丁頓車站很近,鐵路員工有病就找我看,其中一位病人久治不愈的頑疾被我給治好了後,他就到處宣傳我的醫術,盡量把他能夠勸服的每個病人都送到我這裏來醫治。

一天早上,還沒到七點,女傭就來敲門了,她說,診室裏有兩個從帕丁頓來的人在等著。我急忙穿衣下樓。經驗告訴我,鐵路上來的人,一般都是病情相當嚴重的。我下樓後,我的老夥伴——那個鐵路員工從診室裏走出來,並隨手把門緊緊地關上了。

“我把他帶來了,”他的大拇指朝肩頭後指著,輕輕地說:“現在他沒多大問題了。”

“這怎麼回事?”他的舉止讓我懷疑他把一個怪物關到我診所裏了,所以,我忍不住問道。

“是一個新病人,”他悄悄地說,“我要不親自把他送來的話,他會溜掉的。我得走了。大夫,我要去值班,他就交給你了。”說完,我這位忠實的介紹人沒等我向他道謝,就急急地走了。

我走近診室,看見桌旁正坐著一位先生。他衣著樸素,一頂軟帽蓋在我的書上。他的一隻手上裹著塊血跡斑斑的手帕。他很年輕,看上去還沒到二十五歲,麵相英俊而蒼白。看上去,他正用全部的精力在抵抗著劇烈的疼痛。

“很抱歉大夫,這麼早就來打擾你,”他說,“我在夜裏遇上了一個很嚴重的事故。我是今早搭火車到這裏來的,下火車後打聽哪兒有好的醫生時,那個好心人很熱心地把我帶到這裏來了。我給了女傭一張名片,她把它放在旁邊的那張桌子上。”

我把名片拿了起來,隻見上麵印著:維克托·哈瑟利先生,水利工程師,維多利亞街16號甲(4樓)。這就是這位病人的姓名、身份和住址。“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我說著,坐到了靠椅上,“看得出您剛剛坐了一整夜的車,整夜坐車是一件很單調乏味的事情。”

“哦,我這一晚可不是單調乏味,”他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大笑不已,笑聲又高又尖,讓我很反感。

“別笑了!”我喊道,“鎮定鎮定吧!”我給他倒了杯水。

然而,他根本不聽,還是大笑不已。顯然,這是性格堅強的人死裏逃生之後的一種失常情緒。過了會兒,他清醒了,精疲力盡,麵色更加蒼白。

“我出盡洋相了。”他氣喘著說。

“哪有呢,你把這喝下去吧。”我在他水杯裏摻了些白蘭地。他喝了後,蒼白的臉紅潤了些。

“好多了!”他說,“那麼,請大夫好好看看我的大拇指吧,或者說,看看我大拇指原來所在的部位。”

他把手帕解開。手掌露了出來。這模樣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忍心去看的!隻見四根突出的手指和一片血紅的海綿狀斷骨肉斷麵,這裏本該是大拇指的部位。但大拇指已被齊根剁掉或硬拽掉了。

“老天!”我叫道,“太可怕了,這傷口一定流了很多血!”

“對,流了很多血。我一受傷就昏過去了,我想我一定昏了好長的時間。我醒來時,發現它還在流血,我把手帕的一端纏在手腕上,並用一根小樹枝把它繃緊。”

“你包紮得很好!你真該當一名外科醫生!”

“這其實也算是一項水利學問題,在我自己的專業範圍內。”

“這是被很沉很利的刀砍的。”我邊查看傷口邊說。

“像是用屠夫的砍刀砍的。”我邊查看傷口邊說。

“我想,這是意外事故,是嗎?”

“絕對不是。”

“不是?難道有人故意這麼殘忍嗎?”

“是的。”

“太可怕了。”

我用海綿蘸水把他的傷口擦洗幹淨了,最後用脫脂棉和消毒繃帶包紮好。他躺在床上,雖然他不時咬緊牙關,但並沒有因為疼痛而動一動。

包紮好後,我問他,“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您的白蘭地和繃帶讓我感覺自己換了個人似的,原先我很虛弱,現在我好多了,有好多事等著我辦呢。”

“我看你最好還是先別想這件事。很顯然,這會折磨你的神經。”

“噢,不會的,現在不會了。我得把這事報告警察,但是,老實說,要沒這個傷口作證,他們準不會相信我的,這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而我又沒有足以證明我沒撒謊的證據。況且,就算他們肯信我,我能提供的線索也是很模糊的,他們能否為我主持公道還是個問題。”

“嘿!”我喊道,“如果你真想解決問題,我倒要向您大力推薦我朋友福爾摩斯先生,你不妨先去找他。”

“噢,我聽說過他,”我的病人說,“如果他能受理這個案子,我太高興了,但同時也得報告警察。您能幫我介紹一下嗎?”

“不止為您介紹,我還會親自陪你去。”

“那就太感謝您了!”

“我們雇輛馬車一起走,我想還趕得上和他一塊吃早餐,現在去您能行嗎?”

“行,不把我的遭遇講出來,我就不舒服。”

“那麼,我叫傭人去雇輛馬車。我去去就來。”我匆匆跑上樓,簡單地跟妻子解釋了一下。五分鍾後,我和這位新相識坐上了直奔貝克街的小馬車。

不出所料,福爾摩斯正穿著睡衣、叼著煙鬥,一邊踱步,一邊在看《泰晤士報》上的尋人、離婚等啟事的專欄。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叫人拿來了鹹肉片和雞蛋,我們一起飽餐了一頓。吃完飯,他把我的新相識安頓在沙發上,並在他的腦袋下麵塞了一個枕頭,隨後又在旁邊放上一杯摻水白蘭地。

“看來您的遭遇很不尋常,哈瑟利先生。”他說,“您隨便躺著吧,別拘束。說說你的事情吧,累了就歇一下,喝口酒提提神。”

“謝謝,”我的病人說,“醫生給我包紮好後,我就好多了,吃了您的這頓早餐後,我感覺全好了。我盡量少占用您的寶貴時間,現在我就開始說我那奇特的經曆吧!”

福爾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裏,一副疲倦的樣子把他那敏銳熱切的心情給掩飾住了。我坐在他對麵,我們靜靜地聽著哈瑟利那很不尋常的故事。

“您要知道,”他說,“我是個孤兒,還是單身漢,孤單一人住在倫敦,我的職業是水利工程師,在格林威治那家有名的文納和馬西森公司的七年學徒生涯中,我積累了幹這一行的豐富經驗。兩年前,我學徒期滿。我可憐的父親去世後,我又繼承了一筆很可觀的錢。於是我決心自己開業,並在維多利亞大街租了幾間辦公室。

“我想,誰都知道,第一次獨自開業是多麼枯燥無味。這對我來說,尤其這樣。兩年來,我隻受理過三次谘詢和一件小活兒,這就是我兩年來的全部業務。我總共隻收了二十七英鎊十先令。每天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四點,我都在辦公室裏期待著,直到最後,我終於心灰意冷地意識到,永遠都沒有顧客上門了。

“然而,昨天我正想下班的時候,我的辦事員通報說,有位先生有業務上的事情要找我,我接過辦事員遞來的名片,是萊桑德·斯塔克上校的,接著,上校走進了辦公室。他中等身材,瘦得厲害,我從沒見過這麼瘦的人。他的整個麵部瘦得隻有鼻子和下巴,兩頰的皮膚在凸起的顴骨上緊繃著。看來他這種憔悴的模樣是天生的,並非疾病所致,因為他目光炯炯,步伐輕快,行動靈活自如。他衣著簡樸整齊。他的年紀,大概是四十歲。

“‘是哈瑟利先生嗎?’他說,有點德國口音,‘哈瑟利先生,有人向我推薦您,說您不隻業務精通,而且為人謹慎,能夠守口如瓶。’

“我給他鞠了一躬,跟別的青年一樣,聽到這類恭維話飄飄然起來。‘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是誰把我說得這麼好呢?’

“‘哦,也許現在還是不告訴您的好。他還說您既是一個孤兒,又是一個單身漢,而且獨身一人住在倫敦。’

“‘是這樣的,’我說,‘但恕我冒昧,我不知道這和我的業務能力有什麼關係,據我所知,您是為了一件業務上的事來找我的。’

“‘的確如此。您會發現我沒說半句廢話的。我們有一件事要委托您,這事最重要的是要保密,絕對保密,懂嗎?所以,我想一個獨居的人應該比和家屬生活在一起的人更能保密些。’

“‘你盡管放心好了,’我說,‘既然您要我嚴守秘密,那我一定會做到的。’

“我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緊盯著我看,我從未見過這樣多疑的目光。

“最後,他說:‘這麼說,您敢保證?’

“‘是的,我敢保證。’

“‘事前事後和事情進行中,完全保持緘默,嘴巴上和書麵上都絕對不能提到這件事,做得到嗎?’

“‘我已經向您保證過了。’

“‘那好。’他猛地跳了起來,閃電般跑到門口,推開門往外看,外麵走廊上空無一人。

“‘還好!’他把門關上。‘我知道有些辦事員對他們東家的事很好奇。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說了。’他緊靠著我坐了過來,又一次用滿是懷疑和探查的眼光打量我。

“看到這瘦骨嶙峋的人這麼古怪,我不由反感和害怕起來,我不耐煩了,我甚至希望失去這項業務。

“‘快點說您的事吧,先生,’我說,‘我的時間很寶貴。’願上帝饒恕我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工作一晚五十個畿尼可以嗎?’他問。

“‘可真不少。’

“‘我說的一晚上的工作,實際上可能一小時便夠了,我隻是想請教您有關水力衝壓機齒輪脫開的事。隻要你把毛病指出來,我們自己就能很快地把它修好。對於這個委托,您覺得怎樣?’

“‘工作看來很輕鬆,報酬卻很高。’

“‘一點不錯,我們想請您今晚坐末班車走。’

“‘到哪兒?’

“‘去伯克郡的艾津,靠近牛津郡的一個小地方,離雷丁不到七英裏。帕丁頓有一班車可以在晚上十一點十五分左右把您送到那兒。’

“‘很好。’

“‘我會坐一輛馬車來接您。’

“‘那麼,還要坐馬車趕一段路了?’

“‘是的,我們那地方在鄉下,離艾津車站有七英裏遠。’

“‘意思是午夜前我們是趕不到那兒了。我估計趕不上回程的火車了,看來,我得在你那兒過夜了。’

“‘對,我們會給您安排地方過夜的。’

“‘那很不方便,我不能在更方便的時候去嗎?’

“‘我們認為,您最好晚上來。正是因為很不方便,我們才給您出這麼大的價錢。這個價錢足以請動您這一行最高明的工程師了。當然,你要想推掉這筆業務,現在還來得及。’

“我想到了這五十個畿尼對我的重要性。‘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我很榮幸能為您效勞。我隻是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您要我做的具體是什麼?’

“‘您對我們要求您一定要保證嚴守秘密感到好奇是很正常的,我們也不打算委托您辦一件事而又不讓您知道它的底細。我想,絕對不會有人偷聽吧!’

“‘絕對不會。’

“‘那好,事情是這樣的,您也許知道,漂白土是一種很貴重的礦產,在英國,隻有一兩處有這種礦藏?’

“‘我聽說過。’

“‘不久以前,我在離雷丁十英裏的地方買了一小塊地——很小的一塊地。我很幸運地發現,其中一塊地裏頭有漂白土礦床。可是,探查之後,我發現這是個小礦床。但它的左右卻連接著兩個大得多的礦床——可是,這兩處全在我鄰居的地裏。這些善良的人們,他們對於此卻一點也不知道。自然,趁他們還沒發現他們土地的真正價值之前把它們的地買下來是最合算的。但遺憾的是,我缺少買地的資金。為此,我找了幾個朋友秘密商量。他們建議我應該先悄悄地、秘密地開采我自己那小塊礦床,用這種方法來籌集資金購買土地。現在,我們已經幹了一段時間了。為了便於開采,我們安裝了一台水壓機。我先前說過,這台機器出了毛病,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我們謹慎地保守著秘密。一旦有人知道我們曾請過水利工程師,人們會非常好奇的。那時,如果秘密泄露出去,那麼我們永遠得不到這些土地和實現不了我們的計劃了。這就是為什麼要您保證別向任何人透露您今晚要到艾津去的緣故。我想我已經把一切都說清楚了。’

“‘我聽明白了,’我說,‘隻是有一點,水壓機對你挖漂白土有什麼用處?聽說,漂白土是像從礦坑裏掏沙礫那樣掏出來的。’

“‘啊,’他不在意地說,‘我們有我們的方法,為了在搬運的時候不至於泄密,我們把漂白土壓成磚坯。這是細節問題。現在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訴您了,哈瑟利先生,您看我多麼信任您。’他說著站了起來,‘我們十一點十五分在艾津見。’

“‘我一定會去的。’

“‘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最後,他又用懷疑的目光久久地凝視我。然後,他用他那濕冷的手和我握別了。

“後來,當我冷靜下來,您可以想象,我對這突如其來的業務有多麼驚訝。當然,一方麵我很高興,因為他出的酬金比我想要的多出了十倍,而且很可能還會由此帶來別的業務。另一方麵,我的顧客的長相和舉止給了我很不好的印象,我覺得他關於漂白土的解釋不足以說明讓我深夜前往的必要性。也不足以說明他為什麼那麼擔心我跟別人提到我這件業務。不管怎樣,我把一切恐懼都拋置腦後。晚飯後,驅車前往帕丁頓,接著上了火車,我按著顧客的要求一直守口如瓶。

“在雷丁,我不僅要倒車,而且必須更換車站。但是,我恰好趕上了開往艾津的末班車。

“十一點多鍾,我到了那個燈光昏暗的小站。我是在那站下車的唯一乘客。除了一個打著燈籠、困倦不堪的搬運工人外,站台上非常冷清。當我走出檢票口,我發現早上認識的那個顧客正在沒有燈光的暗處等待著我。他聲都沒作就抓緊我的胳膊把我拽上一輛敞著車門的馬車。他把車窗給拉上了,敲了敲馬車的木板,馬就飛快地跑起來了。”

“隻有一匹馬嗎?”福爾摩斯突然插話問道。

“是的,隻有一匹。”

“您記得它的顏色嗎?”

“記得,我跨進車廂時,借著邊燈看了一下。馬是栗色的。”

“看上去無精打采還是渾身是勁?”

“嗯,渾身是勁,毛色非常光潤。”

“謝謝,很抱歉把您的話打斷了,您的故事很有趣,請接著講。”

“就這樣,我們上了路,馬車至少跑了一小時。萊桑德·斯塔克上校說隻有七英裏遠,但我總覺得,從馬車的速度和所花的時間來看,至少都有十二英裏的路程。一路上,他一直默默地坐在我旁邊,我瞟了他幾次,發現他一直緊張地盯著我。去那地方的路不太好,因為車子顛得很厲害,弄得我們東倒西歪。我使勁往窗外看,想看看我到底到了什麼地方。但窗子是毛玻璃的,除了偶爾路過有燈的地方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亮光外,我什麼也看不清。我不時找幾句話想打破一路的沉悶,但上校每次都用隻言片語打發我。這樣,話便談不下去了。最後,馬車從崎嶇不平的路上駛到了平整的礫石路上了,接著,停了下來。萊桑德上校跳下馬車,我緊隨其後,突然,他一把把我拉進了敞開在我們麵前的大門。我好像是才跳下馬車就被拉入了大廳,甚至還來不及掃視一下房子正麵。我一跨進門檻,門就在身後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我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馬車離去時吱吱嘎嘎的車輪聲。

“屋子裏漆黑一團,上校摸索著找尋火柴,一邊小聲地嘟噥著。這時,走廊的另一端有一扇門忽然打開了。一道長長的金色亮光向我們射過來。燈光越來越亮,接著,我看見一個高舉著燈的女人,她傾身向前打量著我們。我看得很清楚,她非常漂亮,燈光從她黑色的服裝上反射出來,看得出,那是很華麗的衣料。她用外語說了起來,聽口氣像在問什麼。當上校三言兩語粗暴地應付她時,她顯得很吃驚,手裏的燈差點掉了下來。上校趕緊走到她身邊,對著她的耳朵輕輕說了些什麼,然後把她推回到她剛出來的那間房裏。隨後,他捏著燈朝我走過來。

“‘也許得請您在這房裏稍等片刻,’他說著推開了另一扇房門。這是一間僻靜、簡陋的小房間。房子中間有一張圓桌,上麵散亂地堆著幾本德文書。斯塔克上校把燈放到門旁一架小風琴的頂上。‘您不會等多久的。’說著,他就隱沒到黑暗中去了。

“我看了看桌上的書,盡管我不懂德文,但我還是看出其中有兩本是科學論文,其它是詩集。接著我走到窗前,想看看鄉間的景色,但一扇櫟木百葉窗把窗子遮得嚴嚴密密。房間裏靜得出奇,一座時鍾不知在走廊裏的什麼地方滴嗒滴嗒地響著,除此外,一切死一般的沉寂。一陣不祥的感覺籠罩著我。這些德國人是些什麼人?他們躲在這偏僻的鄉村幹什麼勾當?這個地方到底是哪兒?我隻知道這裏距離艾津十英裏左右,但它在艾津的哪個方向卻不清楚。

“就這個地方的位置而言,雷丁周圍其它一些大鎮子可能都在這個半徑範圍內,所以這個地方可能並不很偏僻。然而,這裏那麼的靜,可以肯定我們確實在鄉下。我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輕聲哼著歌壯膽,覺得我完全是為了掙那五十畿尼的酬金來的。

“突然,在這極度的寂靜中,我房間的門慢慢地悄無聲息地打開了。門縫裏站著那個女人,她身後是黑暗的大廳,昏黃的燈光照在她那張美麗的麵龐上。我一眼就看出她非常的驚慌不安,她的神色讓我膽戰心驚。她哆哆嗦嗦地舉起一隻手指警告我別出聲,她的眼睛就像一匹受驚的馬駒一樣,匆匆地向身後的暗處回望了一下。

“‘我要是您我就跑掉了,’她用很蹩腳的英語飛快地對我說,隨後她又試圖讓自己講得平靜些,‘我是您我就跑掉了,我不會留在這兒,這對您沒有好處。’

“‘但是,夫人,’我說,‘我還沒做要做的工作呢,我得把機器看過了,才能離開這裏。’

“‘別再等了,’她接著說,‘您從這扇門走出去,沒人會攔您。’她見我還是笑著擺擺頭,突然不那麼驚慌了,她向前邁了一步,兩手緊握在一起。‘看在上帝的分上!’她低聲說,‘趁現在還來得及,快點跑!’

“但我這人天生固執,工作時遇到阻礙會更加堅定地幹下去。我想到了那五十畿尼的酬金,這一趟疲憊的旅行,還有眼前看來很不愉快的夜晚,是否就讓這一切毫無回報地付諸東流呢?我為什麼要不完成委托給我的任務,不把我應得的報酬得到就偷偷逃走呢?就眼前看來,這個女人可能有點神經質。因此,盡管她的神態大大地震動了我,但我依然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表示我要留下不走。她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樓上響起了很重的關門聲,接著樓梯上有了些腳步聲。她聽了一會,舉起雙手做了個絕望手勢,然後,和她的出現一樣,她又悄無聲息地突然消失了。

“進來的是萊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個身材矮胖,雙下巴上長著栗色老鼠胡須的人。上校介紹說他是弗格森先生。

“‘這位是我的秘書兼經理,’上校說,‘順便說一下,我記得這扇門,開始是關著的。我擔心穿堂風吹著您。’

“‘恰恰相反,我說,‘是我自己把門打開的,我覺得這屋子有點悶。’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說:‘那我們著手我們的事吧,弗格森先生這就和我領您去看看機器。’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把帽子戴上吧。’

“‘哦,沒有這個必要,機器就在這屋裏。’

“‘什麼?你們在房子裏頭挖漂白土?’

“‘不,不。這隻是我們壓磚坯的地方。不過這沒有關係。我們隻要您檢查一下機器,並告訴我們哪兒出了毛病。’

“我們一起上了樓,上校在前麵提著燈,我和胖經理跟在他後麵。這是一座迷宮似的老房子,有很多的走廊、過道、狹窄的螺旋樓梯、低矮的小門,因為幾代人的踐踏,所有的門檻都凹陷下去了。底層的地板上沒鋪地毯,也沒有擺放過家具的痕跡。牆上的石灰已經剝落,綠色肮髒的牆壁上冒著濕氣。我盡量裝作毫不介意的樣子,我想起了那位夫人的警告,盡管我沒把它當一回事,但我還是警惕著他們。弗格森看起來是個孤僻寡言的人,可從他所說的很少幾句話裏可以判斷他也是位德國人。

“最後萊桑德·斯塔克上校在一扇矮門前停了下來,開了鎖。這是一個方形小房間,不能三個人同時進去。弗格森留在外頭,上校領著我走了進去。

“‘我們,’他說,‘實際上是在水壓機裏,如果誰現在把它開動,我們就倒黴了。這個小房間的天花板,實際上是下降活塞的終端,它下降到這個金屬地板上時能產生好幾噸壓力。在外麵有些橫向的小水柱,柱裏的水一受壓就會把壓力遞加後傳導出去。機器很容易運轉,隻不過轉得不很靈活,使一些壓力給浪費了。請您仔細檢查一下,告訴我們怎樣才能修好它。’

“我從他手裏接過燈,開始徹底地檢查機器。這是一台龐大的機器,能夠產生巨大的壓力。當我走到外麵,往下壓操縱杆時,聽到颼颼聲,我馬上意識到這台機器裏有了細微的裂痕,從而使水隻能在一個側活塞裏回流。後來檢查出傳動杆頭上的一個橡皮墊圈已經皺縮了。因而不能塞住在其中來回移動的杆套。顯然這就是壓力浪費的原因,我把這點給上校指了出來,他很仔細地聽著,並問了幾個關於應該怎麼修好這台機器的問題。我給他們交代清楚後,回到了機器的主室內。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小房間。我一看就知道,關於漂白土的故事,全是胡扯。因為如果這麼大的機器竟然是為了那麼一個目的而設置的,豈不荒唐可笑?房間的牆壁是木製的,但地板卻是由一個大鐵槽構成的。地板上厚厚一層金屬粉屑。我彎下腰去,想用手指捏捏,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時隻聽到一聲低沉的德語驚叫,上校那張死灰色的臉正朝下盯著我。

“‘你在幹什麼?’他問道。

“我對他編故事引我上當感到很氣憤。‘我正在欣賞您的漂白土,’我說,‘要是我知道了使用這台機器的真正目的,豈不是能給您多提供一些有關它的建議嗎?’可是話一出口,我就為自己的魯莽而後悔。他的臉色馬上變了,灰色的眼睛裏射出邪惡的光芒。

“‘很好,’他說,‘你會知道這機器的一切的!’他往後退了一步,砰地關上了門,並且鎖上了。我衝向門使勁地拉把手,但是這門關得嚴嚴實實,任我怎麼樣,它都紋絲不動。

“‘喂!’我大叫起來。‘喂,上校,放我出去!’

“這時,我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這把我給急壞了,這是杠杆操縱時的鏗鏘聲和水管漏水的颼颼聲。他開動了機器。燈還在地板上,我檢查鐵槽時放地板上的。借著燈光我看到黑黝黝的天花板正緩慢地、搖搖晃晃地向我壓下來,我非常清楚,它能在一分鍾內把我碾成肉泥。我尖聲呼叫,使勁撞門,用手指摳門鎖。我苦苦哀求上校,但無情的杠杆鏗鏘聲淹沒了我的聲音。天花板離我腦袋隻一兩英尺了,我一舉手就能摸著那些堅硬粗糙的表麵。這時,我腦袋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個人死亡時的痛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死前的姿勢。如果我趴著,天花板會落在脊椎骨上,一想到骨頭壓斷時那可怕的脆響,我不禁渾身顫栗。另一種姿勢也許會好些,但我有膽量仰麵躺在那裏眼巴巴地望著那團要命的黑影搖搖晃晃地向我壓下來嗎?我已經站不直了,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一件東西上,心裏有了一絲希望。

“我前麵說過,雖然天花板和地板是鐵的,但牆壁是木製的。在我向四周瞥最後一眼時,看到了兩塊牆板之間有一線微弱的黃光透過來。當我把一小塊嵌板往後一推,亮光隨之越來越亮,刹那間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兒的確是逃生之門。我立即從那兒衝了出去,魂飛魄散地躺在牆的外邊。我身後的嵌板又關上了,但是那盞燈的碎裂聲以及兩塊鐵板的撞擊聲表明我是怎樣僥幸地脫了險。

“我是被人發狂似地拉扯著手腕才清醒過來的,我發現我在一條狹窄的石頭走廊上躺著,一手拿著蠟燭、一手使勁拉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好心的夫人。我當初不聽她的警告是多麼蠢啊!

“‘快!快!’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們馬上就要來了,他們會發現你不在那裏。哎呀,別再拖延時間了,快!’

“這回,我不敢再不聽她的了。我蹣跚著站起來,跟著她沿走廊跑去,接著又跑下一個盤旋式樓梯。樓梯下麵是一條寬闊的過道。就在我們剛跑到過道時,我們聽到了腳步的奔跑聲和兩個人的叫嚷聲。一個在我們剛才那一層,另一個在他的下一層,兩人上下呼應。我的向導停了下來,像走投無路了般四處看了看。然後她推開了一扇門,這是一扇進入一間臥室的房門,皎潔的月光從窗戶裏照了進來。

“‘這是您惟一的機會了,’她說,‘高是高了點,但您也許能跳下去。’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過道的那頭閃出一盞燈。萊桑德·斯塔克上校一手提燈,一手拿著把屠夫用的砍刀般的凶器氣急敗壞地追過來。我拚命跑過臥室,猛地推窗外望。月光下的花園恬靜、芬芳、生氣盎然,它就在下麵頂多三十英尺的地方。我爬到窗台上,沒有立即跳下去,我猶豫著,我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和追殺我的壞蛋之間會發生什麼事情,如果她有危險,我決定不管怎樣都要回頭幫她。我這麼想著,上校已到門口了,上校想推開她闖過來,但她抱住了上校。使勁往門外推。

“‘弗裏茨!弗裏茨!’她用英語喊著,‘記住你上次給我的承諾,你答應過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他不會說出去的!老天,他不會說出去的!’

“‘你瘋啦,伊利斯!’他咆哮著,竭力掙脫了她的雙臂。‘你會毀了我們的。他看到的太多了,你讓我過去!’上校把她摔到一邊,奔到窗口,沉重的凶器向我砍了過來。當時,他砍過來時,我的身子已離開窗戶,但手還抓著。我感到一陣劇痛,一鬆手,我掉到下麵的花園裏了。

“我隻是震蕩了一下,並沒摔傷,我很快站了起來,拚命跑進了矮樹叢中,我知道我還沒脫離危險。可是,我跑著跑著,突然感到一陣致命的眩暈和惡心。我看了看那隻痛得陣陣抽搐的手,我這才發現大拇指被砍掉了,血從傷口不斷地湧出來。我竭盡全力用手帕把傷口裹好,這時,突然一陣耳鳴,我向薔薇叢中一倒,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了多久。時間一定很長,因為當我醒來時,已經星沉月落、旭日東升了。我的衣服被露水打濕了,袖子被傷口的血浸透了。傷口的劇烈疼痛使我記起了夜裏的危險遭遇,一想到我可能還沒擺脫危險,我馬上跳了起來。但是讓我大吃一驚的是,當我向四周張望時,既看不到房子,也看不到花園。我剛才躺著的是緊挨馬路的一個樹籬笆的角落裏,前麵不遠是一座長長的建築物。我走近一看,原來是我昨晚下車的那個車站。要不是有手上這個嚇人的傷口,我還懷疑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惡夢。

“我昏頭昏腦地走進車站,打聽早班火車的時間,得知一小時後將有一列開往雷丁的火車。我發現值班的還是我來時就在那兒的那個搬運工。我問他是否聽說過萊桑德·斯塔克上校這個人,他似乎對這個名字很陌生;我問他有沒有注意到昨晚等我的那輛馬車,他說沒有;又問他附近有沒有警察局,他告訴我三英裏外有一個。

“這個距離對我這個又疲勞又有傷的人來說,實在太遠了。我決定回城後再報警。回到城裏時才六點多一點點,所以我先去包紮了傷口。多謝這位醫生把我陪送到這裏,我把案子托付給您了,我全聽您的。”

聽完這段不尋常的敘述後,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福爾摩斯從架子上取下一本貼剪報的笨重的大本子。

“這裏有則啟事你們會感興趣,”他說,“一年前幾乎所有報紙都刊登過。您聽我念念:

‘尋人。傑裏邁亞·麻先生,現年二十六歲,水利工程師,於本月九日晚十日離開寓所後下落不明。身穿……’

等等,啊哈!我想,這說明上一次上校也對他的機器大檢修過。”

“天哪!”我的病人叫道。“那麼這驗證了那位夫人所說的話。”

“絕對是那樣的。很顯然,上校是一個凶狠的惡棍,他決不會讓任何人來妨礙他的好事,就像那些殺人如麻的海盜一樣,他們決不會讓他們俘獲的船上留一個活人。好啦,現在時間寶貴,如果您還能挺住的話,我們得馬上趕到倫敦警察廳去報案,然後再去艾津。”

大約三小時後,我們一起上了火車,從雷丁出發前往伯克郡的那個小村子。同行的是福爾摩斯、水利工程師哈瑟利、倫敦警察廳的布雷茲特裏特巡官、警察局的便衣和我。布雷茲特裏特在座位上鋪開一張伯克郡的軍用地圖。

“就在這兒,”他說,“這個圓圈是以這個車站為圓心、十英裏為半徑畫的。我們要找的那個地方就在這條線上的某個地方。先生,我記得您說的是十英裏。”

“馬車跑了整整一個小時。”

“您認為他們是在您昏迷中把您從那麼老遠的地方送回來的嗎?”

“肯定是這樣的,我模模糊糊地記得好像是被抬到什麼地方去過。”

“我真不明白,”我說,“為什麼他們發現您昏在花園會饒過您?難道那個惡狼因為那位夫人的哀求而心軟了?”

“我想不太可能。我從沒見過那麼冷酷的麵孔。”

“哦,我們很快就會弄清一切的。”布雷茲特裏特說。“圓圈已經劃好了,我們惟一要做的就是找出那個家夥所在的那一點。”

“我想我知道這點在哪兒。”福爾摩斯平靜地說。

“真的嗎?”布雷茲特裏特巡官叫了起來:“您知道了!那好,看我們誰和您的看法一樣。我想是在南麵,因為那邊的鄉村更荒涼些。”

“我說在東麵。”工程師說。

“我說在北麵,”便衣說,“那一帶有好幾個村子都很安靜。”

“我說在北麵,”我說,“那一帶沒山,而我們的朋友說他注意到馬車沒上過坡。”

“嘿!”布雷茲特裏特巡官笑著說,“分歧還蠻大。現在得看您了,福爾摩斯,您說誰對了?”

“你們都錯了。”

“但我們不可能都錯呀!”

“但你們確實都錯了。你們聽我說,他把手指向圓心,“他們就在這。”

“但,那十二英裏的路程怎麼解釋呢?”哈瑟利說。

“去六英裏,回六英裏。這是很簡單的事。您不是說那匹馬毛色光亮、精神飽滿嗎?如果它趕了十二英裏的路,怎麼還能這樣呢?”

“是的,這很可能是個詭計,”布雷茲特裏特若有所思地說,“當然,這幫家夥是幹什麼的已經毫無疑問了。”

“當然毫無疑問了。”福爾摩斯說,“他們是大規模偽造硬幣的罪犯,他們那台機器是用來鑄造合金來代替白銀的。”

“我們發現這般狡猾的壞蛋幹這行當有一段時間了。”巡官說,“他們大批地鑄造假硬幣。我們查到雷丁後就沒有線索了,他們很巧妙地把他們的蹤跡給隱藏起來了。他們是老手。但這一次,他們是跑不掉的了。”

但這位巡官估計錯了,這些罪犯又逃脫了。當我們的火車抵達艾津火車站時,一股巨大的濃煙從附近的一個小樹林後麵滾滾而上,美麗的田野上空像懸著一片碩大無比的駝鳥毛。

“是房子著火了嗎?”我們下車後,布雷茲特裏特問道。

“是的,先生。”車站站長說。

“什麼時候著的火?”

“聽說是半夜起火的,先生。火越燒越大,那裏都成一片火海了。”

“那是誰的房子?”

“比徹醫生的。”

“請告訴我,”工程師插進來說,“這個比徹醫生是個德國人,很瘦,鼻子又長又尖,是嗎?”

站長大笑起來,“不是的,先生,他是個英國人,他是我們這個教區穿得最講究的人。不過,聽說,倒是有位外國人和他住一起,他可能是個病人,瘦得跟牛排差不多。”

不等站長把話說完,我們就急匆匆地朝失火的方向奔去。這條路直通到一座低矮的小山的山頂。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了的樓房出現在我們麵前。火舌還在每扇窗、每條縫地往外竄,前麵的花園裏有三個消防員在滅火,但作用不大。

“就是這!”哈瑟利非常激動地喊著,“就是這沙石路!我躺過的薔薇花叢就在那邊。那邊第二個窗口就是我往下跳的窗子!”

“這麼一來,”福爾摩斯說,“您的仇已經報了。毫無疑問,是您的油燈被那台機器壓碎時把木板牆燒著了。那時他們一心追殺你,所以當時沒發覺。您現在睜大眼睛看看,您昨晚的那幾位朋友在人群裏不?恐怕他們已跑到一百英裏以外的地方了。”

福爾摩斯的擔心得到了應證。從那天直到現在,無論是那位漂亮夫人,那個陰險的德國人,還是那沉默的英國人,都杳無音信。那天清晨,有個農夫遇到過載著幾個人和幾隻沉重的大箱子的馬車,朝雷丁方向飛跑。但此後這幾人就銷聲匿跡了,連聰明絕頂的福爾摩斯,也沒查找到任何有關他們下落的線索。

消防隊員們發現房子裏麵的布局很奇怪。更使他們不安的是三樓一個窗台上竟然有截剛砍下的大拇指。到太陽快下山時,他們才算沒白忙活,把這場大火控製住了。但房頂已經燒塌,整幢樓變成了廢墟,除了一些扭曲的活塞和鐵管外,讓這位倒黴的工程師付出了巨大代價的那台機器竟不知所終。我們在一間雜屋裏發現了大量鎳錠和錫錠,但沒找到硬幣。這些情況也許解釋了為什麼馬車上有幾隻沉重的大箱子。

要不是那塊鬆軟的泥土上的清晰足跡,我們這位工程師是如何從花園裏來到他蘇醒時所在的地方,就可能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迷。顯然他是被人抬過去的。一雙腳印很小,另一雙腳印卻大得出奇。看來,是那位不那麼凶殘的沉默寡言的英國人幫那個女人把失去知覺的工程師抬離險境的。

當我們坐上返回倫敦的火車時,我們的這位工程師說,“唉,我簡直倒黴透了,大拇指沒了,五十畿尼的酬金沒了,我得到的是什麼呢?”

“經驗!”福爾摩斯笑著說,“要知道,這或許有間接收獲的;這事傳出去後,您的公司就會獲得很好的聲譽。”貴族單身漢案

聖西蒙勳爵的婚事及其奇怪的結局,長久以來,不再是與他這位不幸的新郎交往的上流社會人士所感興趣的話題了。新的醜聞已經使之沒有什麼了,那些有意思的細節,已經把四年前的這一戲劇性的事件推到了幕後,但是,我總覺得這件案子的真相從未向大眾透露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曾經那麼努力地查清這件事,如果我不簡要地描述一下這不平常的事,那對他的業績記錄來說真是個缺憾。

那還是我和福爾摩斯都住在貝克街的時候,我結婚前幾周的一天午後,福爾摩斯散步回來,見到桌子上有他一封信。那天突然陰雨綿綿,秋風勁吹,我的胳臂上由於殘留著作為我參加阿富汗戰役的紀念品的那顆阿富汗步槍子彈,又在隱隱作痛,我隻好整天呆在家裏。我躺在一張安樂椅裏,雙腳搭在另一張椅子上,埋頭看身邊的一堆報紙,最後,我腦袋裏裝滿了當天的新聞,才把報紙放下,無精打采地躺在安樂椅上,看著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飾章和交織字體,一邊懶洋洋地猜測著是哪位貴族給我的朋友寫了這封信。

在他進屋時,我說:“這兒有一封很時髦的書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早晨的那些來信是一個魚販子和一個海關檢查員寫的。”

“對,我的信件肯定具有豐富多彩引人入勝的地方,”他笑著說,“平常越是普通人寫來的信越有意思。可是這封信像一張不受歡迎的社交上用的傳票式的信,讓你不感到厭煩才怪呢。”

他拆開了信封,瀏覽了信的內容。

“哦,你瞧,說不定是件有趣的事呢!”

“那麼不是社交性的了?”

“不,顯而易見是業務性的。”

“是一個貴族委托人寫來的嗎?”

“嗯,英國地位最高的貴族之一。”

“老兄,我祝賀你。”

“說實話,華生,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對我來說,這位委托人的社會地位並沒什麼,我感興趣的是他的案情。在這個案件調查中,關於他的社會地位的情況是不能少的。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很認真地閱讀報紙?”

“是這樣的。”我指了指堆積在角落裏的報紙,無可奈何地說,“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真不錯,也許你能告訴我一些新情況。我隻看犯罪的消息和尋人廣告欄,別的都不看。尋人啟事總是很啟發人。你那麼留心最近發生的事,那你一定會看到關於聖西蒙勳爵和他結婚的消息吧?”

“噢,是的,我當時是懷著很大的興趣去看的。”

“那很好,我手中這封信就是聖西蒙勳爵來的信。我讀給你聽聽,你一定要看一看那些報紙,向我提供所有關於這件事的消息。他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據巴柯沃特勳爵告知,我可以絕對信賴您的分析能力和判斷能力。因此我決定前去拜訪,就有關舉行婚禮時發生的令人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請教。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已經受理此案。但他向我聲明,他認為應當同您合作,您會對我有所幫助。我將在下午4點登門求教,若是您另外有事,望能改個時間,這件事很重要,我們見麵再談。

您忠誠的聖西蒙’

“這封發自哥洛夫納大廈的信,是用鵝毛筆寫的。尊貴的勳爵不小心在他右小指外側沾了一滴墨水。”福爾摩斯疊著信說。

“他說4點來。現在3點,再有一個小時他就來了。”

“有你的幫助,我要把這件事搞清楚。翻看一下那些報紙,按時間順序把有關的摘錄排好,我來看一下我們這位委托人的身世。”他從壁爐旁的一排參考書中抽出一本紅皮書。“在這兒呢。”他說著坐下來,把書平整地鋪在膝蓋上,“羅伯特·活爾新額木·得維爾·聖西蒙勳爵,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啊!勳章!天藍的底色,黑色的中帶上三個鐵蒺藜。他生於1846年,現年41歲,這已是成熟的結婚年齡。在上屆政府中,他擔任過殖民地事務副大臣。他的父親就是那位當過一段時期的外交大臣的公爵。他們繼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統,是它的直係後裔。母係血統為都鐸王朝。哈!這些並沒有什麼指導意義。我看,華生,我還得請你提供一些實在的情況。”

“我沒費力氣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情況,”我說,“這件事情剛發生,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可我從前未跟你說過。我不想打擾你,我知道你正在處理一樁案子。”

“哦,你說的是哥洛夫納廣場家具搬運車的那件小事吧。現在已查清楚了,其實一開始就很明了,請你告訴我從報紙上找到什麼了。”

“這是我翻到的第一條消息,刊登在《晨郵報》的記事欄中。你看看,幾周以前:

‘(據說)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羅伯特·聖西蒙勳爵,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阿羅依休斯·多萊先生的獨生女哈蒂·多萊小姐的婚事,已經安排就緒,如果傳聞屬實,最近即將舉行婚禮。’

“就這些。”

“簡單扼要。”福爾摩斯說。他把他那又瘦又長的腿伸向火爐旁邊。

“在同一周內社交界的一份報紙上對此事有一段更為詳細的記載。啊,就在這兒:

‘在婚姻市場上不久將會出現要求采取保證措施的呼聲,因為目前自由貿易式的婚姻政策對英國同胞很不利。大不列顛名門望族大權被來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親所掌握。上周這些嫵媚的入侵者在她們奪走的勝利品名單中,又多了一位重要人物。聖西蒙勳爵二十多年來從未墮入情網,現在卻明確地宣布同令人一見傾心的哈蒂·多萊小姐結婚。多萊小姐是一位獨生女,她優雅的體態和迷人的美貌在偉斯特伯裏宮的慶典歡宴上,引起人們極大的注意。最近聽說,她的嫁妝大大超過六位數字,估計還會有別的陪嫁物。近年來巴爾莫拉爾公爵迫不得已出賣自己的藏畫,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而聖西蒙勳爵除了那不多的產業外,什麼都沒有,所以這位加利福尼亞女繼承人通過這一聯姻由一個女共和黨員輕而易舉地成為不列顛的貴婦,顯然這不隻是她在這方麵找了個便宜。’”

“還有什麼別的嗎?”福爾摩斯打著哈欠問。

“噢,有好多呢。《晨郵報》上還有一條短訊說:婚禮決定從簡,並將在罕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到時候隻邀請幾位至親好友;婚禮過後,新婚夫婦及親友將返回阿羅依休斯,多萊先生在郎凱絲特益特租賃了備有家具的寓所。兩天後,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個簡單的通告,宣告婚禮已經舉行。新婚夫婦將在彼德絲費爾得附近的巴柯沃特勳爵別墅歡度蜜月。這就是新娘失蹤之前的全部報道。”

“在什麼之前?”福爾摩斯吃驚地問道。

“在這位小姐失蹤之前。”

“她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在參加婚禮後吃早飯時。”

“確實比原來想像的有趣,很富戲劇性的。”

“是的,正因為不同尋常,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們時常在舉行婚禮儀式之前失蹤,偶爾也有在蜜月期間失蹤的。但是我還想不起來有哪一件像這麼幹脆的,請你把細節說給我聽聽。”

“我先聲明,這些材料是很不完整的。”

“或許我們能夠把它們拚湊起來。”

“是這樣的,昨天晨報上有篇談得更詳細的文章,讀給你聽聽。標題是:《上流社會婚禮中的奇怪事件》。

‘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婚禮上所發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讓他的全家十分害怕。就像昨天報紙簡要報道的,婚禮儀式在前天上午舉行;但直到現在,仍有不少到處流傳的各種奇怪傳聞。盡管朋友們盡力掩蓋,公眾仍對此事很關注。因此對已經成為公眾談話資料的事,故作不予理睬的態度,是不可取的。

婚禮在罕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儀式簡單,一點也不張揚。除了新娘的父親阿羅依休斯·多萊先生、巴爾莫拉爾公爵夫人、巴柯沃特勳爵、尤斯塔絲勳爵和柯拉拉·聖西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埃莉西雅·惠演頓夫人外,別無他人參加。婚禮後,一行人即前往在郎凱絲特蓋特的阿羅依休斯·多萊先生的寓所,那兒已準備了早飯。這時似乎有一個女人引起了某些小麻煩。目前她的姓名還不清楚。她跟在新娘和親友身後,想要強行進入寓所,聲稱她有權向聖西蒙勳爵提出要求。經過好一陣子耗盡心力的糾纏,管家和仆役才把她趕走。幸虧新娘在發生這件不愉快的糾紛之前已進入室內,同親友一起就座共進早餐,但她說突然感到不舒服,就回到自己房間了。她離席久久不歸引起人們的議論,她父親就去找她。但據她的女仆告知,她隻到她的臥室一會兒,拿了一件長外套和一頂無邊軟帽就急匆匆下樓了。一個男仆說他看見一位這樣打扮的太太離開寓所,但是不敢相信她就是女主人,以為她正和大家在一塊進餐。阿羅依休斯·多萊先生確定女兒失蹤後,立刻和新郎一起同警方取得聯係。目前正在大力調查。也許不久,這件離奇的事情就會明明白白。可是,直到昨天深夜,這位失蹤的新娘仍然下落不明。一些謠言認為新娘可能遇害。據說警方拘留了那個最初鬧事的女人,認為她出於妒忌或其它動機,可能與新娘奇怪的失蹤有關。’”

“就這些嗎?”

“在另一張晨報上隻有一小條消息,卻很有啟發性。”

“內容是……”

“就是找茬的那個女人,弗洛拉·梅勒小姐,實際上已被逮捕,她曾在阿裏哥洛當過芭蕾舞女演員。她和新郎交往了多年,除了這沒別的細節了。就現在報紙已登出的消息而言,你已經知道整個案情了。”

“這是一樁很有趣的案子。無論怎樣,我都不能輕易放過它。華生,門鈴響了,剛過4點,我想那個高貴的委托人來了。你就呆在這吧,我希望有一個見證人,哪怕隻是驗證一下我的記憶力也好。”

“羅伯特·聖西蒙勳爵到!”我們的小僮仆推開房門報告說。一位紳士走了進來。他的相貌不錯,顯得很有教養。高高的鼻梁,臉色蒼白,一股傲意流露在嘴角,就像天生就愛指使別人一樣,他神色鎮靜、眼睛睜得非常大。他的外表與年齡不太相稱,但舉止快捷。他走路時,有點彎腰駝背、屈膝的樣子。當他拿掉那頂高卷著帽沿的帽子時,就會看到一圈灰白的頭發在頭部周圍,頭頂上的頭發稀稀拉拉。他穿著很講究:高高的硬領,黑色的大禮服,白色背心,黃色手套,漆皮鞋和淺色的綁腿。他不緊不慢地走進房間,眼睛左右看著,右手裏晃動著係金絲眼鏡的鏈子。

“你好,聖西蒙勳爵。”福爾摩斯說著站起身,鞠了一個躬。“請坐在這把柳條椅上。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往火爐前靠近一點,讓我們來談談這件事吧。”

“你知道這件事對我多麼地痛苦,福爾摩斯先生。我清楚,你以前處理過這類微妙的案子,盡管我估計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會地位和這件案子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委托人的社會地位是在下降了。”

“對不起,請再說一遍。”

“上次這類案子的委托人是位國王。”

“噢,是真的嗎,我沒想到,哪位國王?”

“斯堪的納維亞國王。”

“怎麼,他的妻子也失蹤了嗎?”

“你明白,”福爾摩斯和藹地說,“就像我對你的事要保守秘密一樣,我對別的委托人的事情會同樣保守秘密。”

“這樣很對!請原諒,我準備告訴你一切有助於你作出判斷的情況。”

“謝謝,我已經看到了報紙上的全部報道。我認為可以把這些報道看作是真實的——例如這篇有關新娘失蹤的報道。”

聖西蒙勳爵看了看,“是的,這篇報道所說的情況完全屬實。”

“但是,無論是誰在提出他的看法以前,都需要補充大量的素材。我想我可以向你問一些我所要知道的事實。”

“請提問吧。”

“你第一次見到哈蒂·多萊小姐是什麼時候?”

“一年之前,在舊金山。”

“當時你正在美國旅行嗎?”

“是的。”

“你們那時候訂婚了嗎?”

“還沒有。”

“但是往來友好嗎?”

“跟她交往很高興,她也能感覺出。”

“她父親很有錢?”

“聽說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錢的人。”

“他是如何發財的呢?”

“采礦。幾年前,他還什麼都沒有。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礦,投資開發後,很快成了暴發戶。”

“現在你談談你對這位年輕的小姐——你的妻子的性格的印象如何?”

這位貴族目不轉睛地看壁爐,係在他眼鏡上的鏈子搖晃得更快了。“福爾摩斯先生,你知道,”他說,“我妻子在她父親發財之前就20歲了。在這之前,她在礦鎮上生活得自由自在,總是在山上或樹林裏遊玩,因此她受的教育不是教師給的,而是大自然賦予的。她是我們英國人常說的頑皮的姑娘。她性格潑辣、粗野而又任性,不受任何習俗約束。她性子很急,可以說是暴躁。她幹起事來什麼都不怕,很容易自己作出決定。另一方麵,要不是我考慮她到底是一位高貴的女人,”他莊重地咳嗽了一聲,“我是肯定不會讓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貴稱號的。我相信,她能夠做出英勇犧牲,任何有損名譽的事情是她所厭惡的。”

“你有她的照片嗎?”

“我隨身帶著。”他打開表鏈上的小金盒,讓我們看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的整個麵容。那並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個象牙袖珍像。藝術家充分發揮了那光亮的黑發,又大又黑的眼睛和優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爾摩斯長時間地入神地看那畫像,然後關上小盒,把它遞還給聖西蒙勳爵。

“那麼,是這位年輕的小姐來到倫敦後,你們重敘舊情?”

“是的,她父親同她來參加這一次倫敦歲末的社交活動。我和她會麵幾次後締結了婚約,如今又和她結了婚。”

“我聽說她帶來了一份相當可觀的嫁妝?”

“嫁妝相當豐富,和我們家族通常的情況差不多。”

“既然婚禮事實上舉行過了,這份嫁妝自然歸你了?”

“我還沒有過問這件事。”

“沒有過問是自然的。婚禮的前一天你見過多萊小姐嗎?”

“見過。”

“她心情愉快嗎?”

“她心情再好不過了,她一直談著我們在未來的生活中應當做些什麼。”

“真的?!非常有趣。那麼在結婚那天早上呢?”

“她特別高興,興奮得很,至少在婚禮結束前一直是這樣。”

“在這之後你發現她有什麼變化嗎?”

“啊,說實話,這時候我看到我從前沒有看過的事。她的脾氣有些急躁。不過那是件小事,不值一提,並且不可能與這個案件有什麼關係。”

“盡管這樣,還是請你講講。”

“唉,簡直是孩子氣。那是當我們往教堂的更衣室走去時,她手中的花束掉落了。當時她正從前排座位走過,她手裏的花束掉在座位前。稍後,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來遞給她。看來這束花依然完好如初。可是當我和她談起這事時,她卻用很生硬的話回答我。回家途中在馬車裏,她似乎為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煩意亂,實在令人可笑。”

“真的!你是說在前排座位裏坐著一位先生,那麼當時在座的還有別人嗎?”

“哦,是的,教堂開門的時候讓他們進去的。”

“這位先生不會是你妻子的朋友吧?”

“不會,不會,我稱呼他作先生是出於禮貌,他隻不過是一個看上去很平常的人。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容貌。但是,我想,我們談得跑題了。”

“聖西蒙夫人婚禮結束回來時,遠沒有她去時那麼高興。那麼,當她重新回到她爸爸的居所後,做了些什麼事?”

“我瞧見她同傭人在說話。”

“她的女傭人是怎麼樣的人呢?”

“她是美國人,叫埃莉絲,和她一起從加利福尼亞來的。”

“一個可靠的傭人?”

“或許不能這麼說,在我看來她的女主人對她很隨便。可是,在美國他們對這類事有不同的看法。”

“她同這位埃莉絲談了多久?”

“噢,就幾分鍾。當時我正在考慮別的事。”

“你聽到她們說別的了嗎?”

“聖西蒙夫人談到些‘強占別人土地’的話,她習慣談這類俚語。我不理解她指的是什麼。”

“美國的俚語有時是很形象的。你的妻子和女傭談過這事後又做了什麼?”

“她走進吃早餐的房間。”

“你陪著她走進去的嗎?”

“不,她一個人。像這類小節,她從來不講究。接著,在我們就座大約十分鍾後,她趕忙站起身,說了幾句道歉的話,就離開了房間。這之後一去不複返了。”

“但是,據我了解,那位女傭人埃莉絲作證說,女主人走進自己的房間,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新娘禮服上,又戴上一頂軟帽,就出去了。”

“正是這樣。後來,有人瞧見她和弗洛拉·梅勒一起去了海德公園。弗洛拉·梅勒就是現在那個拘留起來的女人。那天早上,她曾經在多萊的寓所裏惹起了一場風波。”

“啊,是的。關於這位年輕的婦女,我想知道她的一點具體情況,還有你和她的關係。”

聖西蒙勳爵聳了聳肩,眉毛一揚,“我們已有多年交情了,非常友好。過去常在阿裏哥洛。她對我沒有可抱怨的,我對她十分慷慨。但是,福爾摩斯先生,你明白女人是怎麼一回事,弗洛拉很可愛,但她性子急,她對我非常迷戀。她聽說我要結婚,給我寫了幾封恐嚇信。說實話,我真的怕在教堂丟醜,所以才悄無聲息地舉行婚禮。我們回來時在多萊先生門前碰到她,她竭盡全力要闖進去,甚至還威脅我的妻子。但我預先估計會發生這類事情,在那裏安排了兩名便衣警察。他們很快就將她趕出門外,當她明白吵鬧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後,就安靜下來了。”

“你妻子聽到這一切了嗎?”

“沒有,謝天謝地,她沒有聽到。”

“後來,有人看到她正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是的,雷斯垂德先生怎麼對這件事看得這麼嚴重呢?據他了解,弗洛拉把我的妻子誘騙出去後對她設下了可怕的圈套。”

“哦,這是一種比較確切的推測。”

“你也這麼想嗎?”

“我並不是說一定是這樣,但是恐怕連你也認為這事不是不可能吧?”

“我認為弗洛拉連隻蒼蠅都不肯去傷害的。”

“可是,妒嫉能莫名其妙地改變人的性格的。請你告訴我,對於這件事,你自己是怎麼分析的呢?”

“哦,真是,我到這裏來是尋求解答的。不是來提出見解的。我已告訴你所有的事實。既然你問我,我也可以說,在我看來可能是由於這件事對她的刺激,以及她意識到她的社會地位一下子提高許多,這可能造成我的妻子神經有點錯亂。”

“簡單地說,她突然精神錯亂了?”

“哦!真的,當我考慮到她放棄了——我不想談我,但這是許多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不能做別的解釋。”

“噢,當然,這隻是一種假設。”福爾摩斯微笑著說。“聖西蒙勳爵,我想我已經掌握了全部材料。我想再問一下,你們是不是坐在早餐桌旁就能看到窗外的情況?”

“我們能看到馬路另一邊的公園。”

“正是這樣,那麼我想沒必要再耽誤你了,我以後會跟你再聯係。”

“但願你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的委托人說著站了起來。

“我已經解決了。”

“是嗎,到底怎麼了?”

“我是說,這個案子已經了結了。”

“那麼,我的妻子在哪兒?”

“我一會兒就能提供這一細節。”

聖西蒙勳爵搖搖頭,“也許我倆的腦子還不會那麼聰明。”他說著,行了一個莊嚴的老式鞠躬禮,就邁腿走出去了。

“承蒙聖西蒙勳爵把我和他自己的腦袋相提並論,真是不勝榮幸。”歇洛克·福爾摩斯說著笑了起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盤問,我想來一杯蘇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在我們的委托人進門之前,我就已經做出了這件案子的結論。”

“老兄,真有你的!”

“我有好幾個類似案件的記錄,隻是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沒有一個有這麼痛快。我的全部調查能幫我肯定我的推測。旁證有時是很有說服力的。用梭羅的話說,就和你在牛奶裏發現一條鱒魚一樣。”

“但是,我也聽到了你所聽到的一切。”

“然而,你缺少對我起了很大作用的過去發生過的案例的知識。若幹年前在阿伯丁有一個類似的案子。普法戰爭後一年,在慕尼黑又有一件很為相似的事。這就是這類案例中的一個。但是,喂,雷斯垂德來了!你好,雷斯垂德,餐具櫃裏有一隻特大的酒杯,盒裏有雪茄煙。”這位方廳偵探身穿一件水手的粗呢上衣,戴著一條老式領帶,顯然一副水手打扮。他手裏提著一個黑色帆布提包,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後,他坐下來點燃了一根雪茄。

“出什麼事啦?啊?”福爾摩斯眨眨眼問,“看你這樣子,哪兒不舒服。”

“我是有些不稱心。對聖西蒙勳爵這件倒黴的案子,我搞不到一點線索。”

“是真的嗎?真叫我感到吃驚。”

“誰聽說過這樣亂糟糟的事。這段時間我一直忙這件事,卻找不到一條可靠的線索。”

“看看,把你搞得渾身都濕透了。”福爾摩斯說著,一隻手搭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賽朋庭湖裏打撈。”

“天哪,那是幹什麼?”

“我在找聖西蒙夫人的屍體。”

福爾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來。

“你沒想過在特拉得爾廣場的噴水池裏打撈嗎?”他問。

“哦,這話什麼意思?”

“我覺得在這兩處的尋找機會一樣。”

雷斯垂德生氣地瞪了我的同伴一眼,大吼著說:“好像你是個萬事通。”

“唔,我剛才聽了事情的經過,作出了判斷。”

“真的嗎?那麼你認為賽朋庭湖同這件事沒一點聯係了。”

“我認為根本沒有關係。”

“那麼,請你解釋清楚,我們在那裏找到這些東西又怎麼解釋?”他邊說邊打開提包,把一件波紋綢結婚禮服,一雙白緞子鞋和一頂新娘的花冠和麵紗胡亂地倒在地板上。這些東西全部都是水,並且褪了色。“還有,”他說著,把一枚簇新的結婚戒指放到這些東西之上。“我可是讓你來解決難題的,大師。”

“哦,是真的嗎?”我的朋友說著,向空中噴出一個個藍色的煙圈。“這些東西是你從賽朋庭湖裏撈上來的嗎?”

“不,是一位園藝工人在湖邊發現的。這些衣服漂流在水麵上,我想屍體離得肯定不太遠。”

“照你這麼說,每個人的屍體都該在他衣櫃旁找到。你想通過這得出什麼結論?”

“我已經尋找到弗洛拉·梅勒與這樁案件有關的證據。”

“可能你辦不到。”

“現在你真的這樣想嗎?”雷斯垂德氣憤得喊叫起來。“福爾摩斯,我懷疑你的演繹法和推理不起作用。在兩分鍾裏你就已經犯了兩個大錯誤,這些衣服確實與弗洛拉·梅勒小姐有關。”

“這怎麼說?”

“衣服上有個口袋,口袋裏有個名片盒,名片盒裏有張便條。這就是那張便條。”他把便條一下子扔到他前麵的桌子上,“你聽我念念是些什麼?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你將會見到我。請到時候立即過來。

F·H·M’

“我一直認為聖西蒙夫人是被弗洛拉·梅勒誘騙走的。毫無疑問,她和她的同謀者,應該對這一失蹤案負責。這就是那張用她的名字起首字母寫下的便條。無疑這是在門口偷偷地塞給這位夫人並誘使她落入她們的控製之中。”

“妙極了,雷斯垂德,”福爾摩斯說著笑起來,“你真不簡單,我瞧一下。”他不怎麼在意地拿過那張紙條,立刻被吸引住,並且滿意地叫了一聲。“這的確非常重要!”他說。

“哈哈,你也發現是這麼一回事了?”

“特別重要。我熱烈地祝賀你。”

雷斯垂德得意洋洋地站起來,又低下頭看看。“這是怎麼回事。”他忍不住驚叫起來,“你看反了!”

“恰好相反,這才是正麵。”

“正麵?!你瘋了!這麵才是用鉛筆寫的便條。”

“你看這麵,這麵才像是一張旅館的帳單,我對這感興趣。”

“我也看過,那沒有什麼。”雷斯垂德說。

“10月4日,房間8先令,早飯2先令6便士,雞尾酒1先令,午餐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

“我並不覺得這能說明什麼問題。”

“也許你沒看出什麼,可它的確重要。便條也十分重要。或者說,最起碼這些開頭字母的簽字很重要,所以我再次祝賀你。”

“我耗費的時間已很多了,”雷斯垂德說著站起來,“我堅信艱苦的工作,而不願相信坐在壁爐旁胡編亂造的理論。再見,福爾摩斯先生,讓我們比賽一下,誰先把這個案件查清。”他把衣服塞進提包。向門口走去。

“雷斯垂德,我提醒你一點,”在他的對手告辭前,福爾摩斯懶洋洋地說:“我可以把這樁案子的真正答案告訴你,聖西蒙夫人是位傳奇式的神話式人物,現在沒有,過去和將來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

雷斯垂德臉色難看地看了我的同伴一眼,又回頭看看我,在額頭上輕拍了三下,莊重地搖搖頭,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剛走出去,福爾摩斯站了起來,穿上外衣,“這家夥的戶外工作不無道理,”他說,“所以我想,華生,我不能陪你啦,你看報吧。”

五點鍾時,歇洛克·福爾摩斯離開我走了,我並沒覺得寂寞,因為還不到一小時,就來了一個點心鋪的店員,送來一個大平底食盒。和他一塊來的那個年輕人幫他打開盒子,我立刻十分驚奇地看到一份十分豐盛的冷食晚餐擺在我們寒酸的寓所的桌麵上。兩對山鷸,一隻野雞,一塊肥鵝肝餅和幾瓶陳年的老酒。這些佳肴美酒擺放停當後,就像天方夜譚裏的精靈一樣,那兩位不速之客突然消逝。隻是說這些東西已經付過帳了,他們是按照吩咐送來的,別無他話。

快到九點時,福爾摩斯腳步輕盈地走進房間,他表情嚴肅,二目放光,這使我相信,他做出的結論被證實了。

“他們已經擺上晚餐了。”他搓著手說。

“像是你有客人要來。他們送來了五份。”

“是的,我相信會有客人順道來訪的。”他說。“我奇怪聖西蒙勳爵怎麼還沒有來。嗒,嗒,你聽是他的腳步聲,他正在上樓。”

確實是上午來過的客人。他急忙地走進來,更起勁地晃動著他的眼鏡,他那貴族氣派的麵容上,現出非常不安的表情。

“那麼說我的信差去你那兒了?”福爾摩斯問。

“是的,我承認我對信的內容很吃驚。你有充分的根據證明你的話嗎?”

“最充分的根據。”

聖西蒙勳爵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伸出一隻手摁著前額。

“如果公爵知道他的家庭成員中有人受到這樣的羞辱,他會怎麼說呢?”他小聲嘟噥著。

“這純粹是一場誤會,我並不認為是一種羞辱。”

“啊?你是從另外一個方麵來看這些問題的。”

“我看不出有誰該受責備,我難以想像這位小姐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雖然她處理這件事的方法有點讓人感到遺憾。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沒有母親在跟前,是沒有別人給她出主意的。”

“我被她給可恥地玩弄了,我絕不會原諒她。”

“我好像聽到門鈴響了,”福爾摩斯說,“對,樓梯口有腳步聲。假如我對你說對這事要胸懷寬廣一些的話,聖西蒙勳爵,我請來一位更能勝任相同見解的人。”他推開門,進來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聖西蒙勳爵,”他說,“請允許我向您介紹,這是弗郎細斯·梅·末爾敦先生和夫人。我想你以前見過這位女士。”

一看到進來的人,我們的委托人從椅子上跳下來,筆直地站在那兒,雙眼下垂,一隻手伸到大禮服的前胸,一副尊嚴受到侵害的模樣。這位女士趕快向前走近了幾步,向他伸出手,但他仍沒有抬頭看她。這樣做或許表示了他的決心,因為她那真誠的臉色是很難拒絕的。

“羅伯特,你生氣了,”她說,“是的,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生氣的。”

“你用不著向我道歉。”聖西蒙勳爵滿懷妒忌地說。

“哦,是的,我明白我很對不起你。在我出走之前,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可是我當時拿不定主意。我在這兒又看到弗郎克後,我都說不清我自己做了些什麼。我納悶自己當時在聖壇前怎麼沒暈倒過去。”

“末爾敦太太,在你講明之前,我們是否該回避一下呢?”

“我是否可以談談我的看法,”那位陌生的先生說道,“這件事讓我們保密得太過分了。就我來說,我倒願意整個歐洲和美洲的人都來聽聽事情的真相。”說話的這位先生瘦長結實、皮膚曬得黝黑。他的臉刮得很幹淨,麵部輪廓分明,舉止顯得很靈活。

“那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們事情的經過。”那位女士說,“我和弗郎克是1884年在落山磯附近的邁圭爾營地認識的。當時,我和弗郎克訂婚時,我父親正在經營一個礦場。後來,我爸爸有一天發現了一個富礦,從那之後他就賺了好多錢財。而這時弗郎克的礦脈卻漸漸縮小,最後什麼都沒有了。我爸爸越來越富,弗朗克越來越窮。後來,我爸爸就不準我們的婚約繼續下去。他把我帶到了舊金山。盡管如此,弗朗克不願放手,接著他也到了那裏,並瞞著爸爸同我見麵。讓爸爸知道了會很生氣,所以我們就自做主張了。弗郎克說他要去賺錢,直到他像我爸爸那麼有錢時再回來娶我。當時,我就發誓要等他一生,隻要他活著,我就不嫁給別人。‘那我們為什麼不立即成婚呢?’他說,‘這樣我對你就感到放心了,用不著在我回來後要求人家承認我是你的丈夫。’哦,就這樣,我們經過了商量。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麼妥貼,請好了一位牧師,我們當即就舉行了婚禮。過後,弗郎克就離我去闖蕩。

“我再次聽到弗郎克的消息是他到了蒙達那,他在雅麗薩那探礦。後來又聽說他在新墨西哥。再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一篇很長的報道,說有一個礦工營地遭到雅麗薩那印第安人襲擊,弗郎克的名字被列在死亡者的名單中。看後我昏迷了過去。後來病了很長時間。爸爸以為我得了癆病,他找了整個舊金山大約一半的醫生來給我診治。一年多來,音信皆無,我確信弗郎克是真的死了。這之後,聖西蒙勳爵來到舊金山,我們到了倫敦。婚事訂下後,爸爸很高興。但是我的心早已給了可憐的弗郎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男人能代替他。

“盡管這樣,若是我嫁給了聖西蒙勳爵,當然我會盡我的義務。愛情無法勉強,但是我們卻可以勉強過日子。我和他一起步向聖壇時懷著盡我所能作他的好妻子的心願。但是,你們可以想象我那時的感覺;就在我走到聖壇欄杆前的時候,我回頭一瞥,忽然看到弗郎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裏望著我。起初我以為是他的鬼魂出現了。當我再回頭看時,他仍站在那兒,眼裏透露出一許迷惑不解的神色,似乎在問,我見到他是高興還是難過。我納悶自己竟然沒有昏過去。我隻感到天旋地轉,牧師的話,就像一隻蜜蜂似的在我的身邊嗡嗡作響。我不知道怎麼做才好,我應當中斷儀式,在教堂裏鬧出場風波嗎?我又看了他一眼,看來他好像明白我所想,因為他把手指靠在唇邊,示意我不要作聲。接著我看到他在一張紙上草草地寫了幾個字,我明白他給我寫了張便條。我在出來的路上經過那排座位時,將花束掉在他跟前,他趁撿花時悄悄地把紙條塞在我手裏。紙條上隻一行字,要我在他向我發出信號時,就跟著他走。當然,我絕不懷疑,我最重要的義務是向他盡責,並且決心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回家後,我告訴女傭人了。在加利福尼亞時她就認識他,並一直同他很友好。我囑咐她不要說出去,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好我的長外套就可以了。我清楚我應該告訴聖西蒙勳爵一聲,在眾人麵前我無法開口,我隻好不辭而別,打算以後再去說清。我到餐桌入座不到10分鍾,就看到弗郎克在窗外馬路的另一邊上站著。他向我招招手就走進了公園。我穿好後就悄悄溜了出來,跟著他。正在這裏有個女人來對我談了些聖西蒙勳爵的閑話,她不多的話語中透露出他在婚前也有一點兒個人隱私,但是我想方設法擺脫了她,很快就趕上了弗郎克。

“我們搭乘一輛馬車,駛向他在哥登廣場租住的寓所。漫長的盼望歲月過後,這回總算真的結婚了。弗郎克被印第安人在雅麗薩那囚禁,後來他越獄逃了出來,經過長途跋涉到了舊金山。他知道我認為他已不在人間,到英國去了。他趕到這裏,在我第二次舉行婚禮的那天早上終於找著了我。”

“我從一張報上看到的,”這位美國人補充說明。“報紙上隻有教堂的名字,沒有提供女方的住址。”

“接著我們就商量怎樣做,弗朗克主張徹底公開。這一切讓我感到很內疚,我希望就這樣消逝,永遠不再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或者,給爸爸寫個便條,告訴他我還在人間就可以了。一想到那些還圍在早餐桌旁等我回去的爵士和夫人們,我心裏就七上八下。弗郎克為了不讓別人找到我,就把我的婚禮服和別的物品紮成一包,扔到一個旁人找不到的地方。若不是這位善良的福爾摩斯先生今晚來找我們的話,我們打算明天就到巴黎了。我難以想像他是怎樣發現我們的,他明朗而善意地開導了我們,指出是我不對,弗郎克是對的,而我們這樣害怕別人知道,那要犯很大的錯誤。然後,他提出給我一個跟聖西蒙勳爵單獨交談的機會,所以,我就立即到這裏來了。好了,羅伯特,你現在什麼都明白了吧。若是我讓你感到痛苦,那我就太抱歉了。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卑鄙。”

聖西蒙勳爵一點沒有放鬆他那僵硬的姿態,他緊皺眉頭,閉著嘴唇,聽著這長長的敘述。

“對不起,”他說,“我很不習慣公開地討論純屬我個人的私事。”

“這麼說,你不會原諒我了?在我臨走前,能同我握握手嗎?”

“哦,若是這樣能讓你高興的話,當然可以。”他伸出手,冷淡地握了一下她伸過來的手。

“我原來希望,”福爾摩斯建議說,“我們能共進晚餐。”

“我認為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了,”勳爵回答道,“也許我會默默承受最近事態的發展,但請別指望我會不知痛癢地高興。如果你們許可的話,我現在祝大家晚安。”他向大家很快地鞠了個躬,然後抬頭挺胸地走出了房間。

“我相信,至少你們會給我這點麵子吧,”歇洛克·福爾摩斯說,“和一個美國人交朋友是令人愉快的,末爾敦先生,許多人包括我在內相信,多年前的一位君王的愚笨行為和一位大臣的錯誤,將不會妨礙子孫們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同一國的公民,在這片國土上,飄揚著米字旗和星條旗鑲嵌在一起的國旗。”

“這樁案件很有趣。”客人走後福爾摩斯說,一件開始無法解釋的事,現在十分清晰地表明,是多麼簡單就解釋清了。再沒有比這位女士敘述的事情的先後次序更自然的了。可是另外一些人,比如說倫敦警察局的雷斯垂德先生,照他看,再沒有什麼比這件事的結局更奇怪的了。”

“那麼,你一直就一點都沒有弄錯嗎?”

“對我來說,從一開始就對這兩件事很清楚。一件是那位女士原本很願意舉行婚禮;另一件是,在回家後幾分鍾她就後悔了。那麼很明顯,一定早上發生了點什麼事情,讓她的心思發生了改變。這會是什麼事呢?出了門以後,她不可能同任何人說過話,因為新郎一直陪著新娘。那麼,她有沒有看到什麼熟人呢?假如有的話,這肯定是來自美國的人。因為她剛到這個國家,這麼短的時間內不可能有人給她造成深刻的影響,以致讓她隻看了一眼就完全改變了她的計劃。你瞧,經過一係列的去偽存真,我們得到這樣的結論,就是她可能遇到一個美國人。那麼,這個美國人又是誰呢?他為什麼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影響?可能是情人,也可能是她丈夫。我了解,她年輕的時候是在艱難而奇特的環境中度過的。在我聽到聖西蒙勳爵的講述之前,我隻了解這些。當她告訴我們以下這些情況:在一排座位裏有一位男人,新娘的態度有了變化,顯然是為了拿到字條而從手裏丟掉花束,她求助於她的心腹女仆以及提到的侵占土地——這在采礦者的行話中意味著占據別人原來已占有的探礦權——這一很有含意的暗示,整個情況就十分清楚了。她跟一個男人走了,那麼這個男人不是她的情人,就一定是她的丈夫,丈夫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你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的呢?”

“本來可能很難找到,可是雷斯垂德老兄手裏已掌握了他自己還不知道其價值的情報。當然,那幾個姓名的起首字母很重要,但是比這更有價值的是,知道了他在一周之內曾經在倫敦一家最高級的旅館結過帳這個事實。”

“你怎麼推斷出來是最高級的旅館?”

“根據這麼昂貴的價格推斷的:8先令一個床位,8便士一杯葡萄酒,由這可知這旅館是最豪華的。收費這麼高的旅館在倫敦並不多。我在諾森伯蘭大街詢問的第二家旅館裏,通過查閱登記簿,我發現有位叫弗郎細斯·H·末爾敦,在前一天剛離開。查看他名下的帳目時,恰巧又發現在複寫的收據上看到的那些帳目。這個美國先生留下話要求將他的信件轉到哥登廣場26號。於是,急匆匆前往那裏,幸運的是,這對愛侶剛好在家。我冒昧地以長輩的身份向他提出了一點意見。我告訴他們,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他們最好向公眾,尤其是向聖西蒙勳爵表白得更清楚一些。我邀請他們到這裏和他見麵,並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使他準時來約會。”

“可是,結局不怎麼理想,”我說,“他的舉止顯然不夠大方。”

“哎,華生,”福爾摩斯微笑著說:“若是你經曆了求婚、結婚等一連串麻煩事之後,卻在轉眼間妻子和財富都沒有了,恐怕你也不會很大方的。我想我們看待聖西蒙勳爵,不妨寬容大度些,並且感謝上帝不要讓我們有一天也落到這不幸的地步。請把椅子向前靠一下,把那把小提琴遞給我。我現在惟一需要解決的事情是,如何消磨這以後的淒涼冷清的秋夜。綠玉皇冠案

有天早上我在窗前俯瞰街景。我說:“福爾摩斯,你看,有個瘋子朝這邊走過來了。他家裏人竟然讓他一個人跑出來,實在可憐。”

我的朋友懶洋洋地從扶手椅裏站了起來,雙手插在睡衣口袋裏,從我背後往外麵看了一眼。這是二月裏的一個晴朗的早晨。頭天下的那場雪還厚厚地積在馬路上,太陽照在上麵,發出耀眼的光。貝克街中心的雪被往來車輛輾成一道灰褐色的車轍,但人行道兩旁那堆得高高的雪卻仍然像初下時的那樣白,人行道雖然清掃過了,但還是挺滑的,所以行人比平常稀少了很多。從大都會車站方向向這邊走過來的,除了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別無他人了。這位先生的異常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大概五十上下,身材高大魁梧、臉龐厚實、儀表堂堂、氣宇非凡。他身穿一件時髦華貴的黑色大禮服,頭戴一頂發亮的帽子,腳蹬一雙十分雅致的有綁腿的棕色高統靴,珠灰色的褲子做工考究。然而,他的舉止與他端莊的衣著和儀表相比,卻顯得非常滑稽可笑。因為他正一個勁地跑著,時不時跳一跳,好像這樣能減輕他雙腿的勞累一樣。他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腦袋還晃來晃去,這使他的臉扭得很難看。

“他究竟怎麼了?”我禁不住問道,“他在查看街上的門牌號碼嗎?”

“我想他是上我們這裏來的。”福爾摩斯搓著手說。

“上這裏來?”

“是的,我想他是登門求教的,我看出來了。哈!他來了!”說話間,那個人已經跑到我們公寓的門口了,他急忙把門鈴拉得響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後,他進了我們的房間,一邊氣喘籲籲著,一邊做著手勢,眼睛裏滿是憂傷。看到他這副情形,我們笑不出來了,我們感到震驚和同情。他半天說不出話,一個勁地發抖、揪頭發,十足的瘋子模樣。突然,他跳起來想用腦袋撞牆,嚇得我倆趕緊把他攔住,把他拉到房子中間。福爾摩斯把他按坐在安樂椅上,自己也在一旁坐著陪他,輕輕地拍著他的手,並很有經驗地用他那令人寬慰的語調和客人聊了起來。

“你來是想告訴我一些事情吧?”他說,“你急急忙忙地跑累了,先歇會兒,等你緩過氣來,再把你的事情告訴我,我會很高興地幫你解決的。”

那人坐了一兩分鍾,胸部劇烈地起伏著,他努力想把情緒穩定下來,過後,他拿手帕擦了擦前額,抿了抿嘴,轉向我們。

他說:“你們一定以為我發瘋了吧?”

“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唉,這麻煩——太突然,太可怕了,足以使我發瘋。盡管我向來品行端正,但我可能會蒙受恥辱。每個人都有煩惱,這是上天注定的,但是這兩樁事如此可怕地降臨到我頭上,把我弄得六神無主。這事情不僅和我個人有關,如果得不到解決,恐怕還會連累到這個國家的一些大人物。”

“先生,請鎮靜一下,”福爾摩斯說,“請告訴我你是誰,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們也許聽過我的名字,”我們的客人回答說,“我是針線街霍爾德——史蒂文森銀行的亞曆山大·霍爾德。”

這個名字我們的確聽過,他是倫敦城裏第二大私人銀行的主要合夥人。究竟是什麼事情讓這位有頭有臉的人落到如此可憐的地步呢?我們滿懷好奇地等他把精神振作起來好講述他的事情。

“我覺得事情很急,”他說,“所以當警官建議我來找你時,我就趕緊跑來了。我先坐了段火車,然後跑步到貝克街的,馬車在雪地上跑得太慢了。我平常很少鍛煉,所以剛才喘不過氣來。現在我好多了,我盡量把事情簡單明了地講給你們聽。

“當然,你們都清楚,一家有成就的銀行必須善於為資金找到有利的投資之處,同時也要靠增加業務聯係和儲戶的數目。我們投放資金最獲利的方法之一是在絕對可靠的擔保下,把錢貸出去。這些年我們做了不少這種交易,許多名門貴族珍藏的名畫、圖書或金銀餐具作抵押向我們借貸了大筆款項。

“昨天上午,我還坐在銀行辦公室裏,我的職員遞給我一張名片。我一看,嚇了一跳,這人不是別人,他的名字——我隻能告訴你們——是英國最崇高、最尊貴的名字。我對他的到來,感到受寵若驚,正想感謝他的大駕光臨,可他開門見山地談起正事來了,像是急著要完成一樁令人很不愉快的任務似的。

“‘霍爾德先生,’他說,‘聽說你們有貸款業務。’

“‘隻要抵押品值錢,我們就辦理這種業務。’我回答說。

“‘我馬上需要五萬英鎊。’他說,‘當然,我能夠從我朋友那借到十倍於這筆錢的,但我情願把它當作一樁交易,而且親自來處理。你也知道,以我的身份,隨便接受別人的恩惠是很不明智的。’

“我能否問一下,您需要這筆款項多長時間?”我問。

“‘下周一我能收回一大筆款項,那時我就能還清這筆貸款了,利息你說了算,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就是馬上把這筆錢拿到手。’

“‘我本該很榮幸地用我自己的錢借給您,’我說,‘如果不是因為我拿不出的話。所以,我隻能以銀行的名義做這筆交易,為公平起見,即使是對您,我也不得不鬥膽堅持,應當要有業務上要求的擔保手續。’

“‘我正希望這樣。’他說著,把他椅子旁邊的一隻黑色四方形摩洛哥盒端了起來,‘你肯定聽說過綠玉皇冠吧?’

“‘這是我們帝國最貴重的珍品之一。’我說。

“‘說得對!’他打開盒子,他說的那件華貴的稀世珍寶墊在柔軟的肉色天鵝絨上麵。‘這兒有三十八塊大綠寶玉,光上麵的金質鏤花,就難以估價。這頂皇冠的最低估價也是我要借的這筆錢的兩倍。我打算把它放在你這兒作抵押。’

“我捧過這貴重的皮盒,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皇冠,又看了看這位高貴的借貸人。

“‘你懷疑它的價值嗎?’他問。

“‘完全不是。我隻是覺得……’

“‘覺得放在這兒不恰當嗎?你放心好了,要不是我有絕對的把握能在四天內贖回它的話,我才不會這麼做呢。這純粹是一種形式而已。這作抵押夠嗎?’

“‘足夠了。’

“‘霍爾德先生,你要知道,根據我對你的了解,我這麼做是因為對你的信任。我希望不要由此引發什麼流言蜚語,希望你盡可能采取一切措施好好保藏它,如果它有任何損壞,不用說,肯定是一起萬眾矚目的大醜聞。所以,對它的任何損壞,後果都和把它丟失了一樣嚴重,這些綠玉,舉世無雙,沒有其它寶石可以替代。可我還是非常信任地把它留在你這裏,周一早上我將親自來取。’

“我一看客人急著要走,就沒多說什麼,馬上叫來了出納,讓他點給客人五十張麵值一千英鎊的鈔票。當我再次一個人呆在辦公室裏時,想起對麵前桌子上的這隻貴重盒子的重大責任不由忐忑不安起來。它是國寶,萬一有所閃失,肯定會引來令人可怕的後果。我為我當時同意負責保管它而後悔起來。然而,事已如此,我隻好把它鎖進我的私人保險櫃裏,然後繼續工作。

“到傍晚,我覺得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辦公室未免太不謹慎了。此前,銀行的保險櫃都被人撬過,怎見得我的保險櫃就不會被撬?萬一這樣,那太可怕了。因此,我決定此後幾天,我要隨身帶著它,寸步不離。這樣一想,我就叫了輛馬車,帶著皮盒回到了斯特裏特哈姆街的家中。我把它拿上樓,鎖在我臥室的大衣櫃裏,這才鬆了口氣。

“現在我把家裏的情況介紹一下,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你對所有情況都有所了解。我的馬夫和男仆都不住我家,這兩個可以撇下不談。我有三個跟隨我多年的女傭,都是絕對可靠而不用多疑的。不過,還有個叫露茜·帕爾的侍女,是個打雜的,雖然才來幾個月,但她的優良品行讓我很滿意。她非常漂亮,常惹來一些愛慕者在房子周圍轉悠,這是她惟一的不足,但我們還是相信,她是個十足的好姑娘。

“仆人方麵的情況就這樣,我自己家裏人不多,很快可以講完。我是個鰥夫,隻有一個名叫阿瑟的獨生子。他讓我很失望,福爾摩斯先生,他真叫人傷心!這都怪我自己。別人都說是我寵壞了他,可能也是的。我親愛的妻子去世後,他就是我惟一所愛的人了,我甚至看見他稍有不高興都受不了。我對他從來是有求必應的,如果我以前對他嚴一些,也許對我倆都有好處,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他。

“很自然,我希望他將來能繼承我的事業,可他不是那塊料,他任性、放蕩!老實說,我從不讓他經手大的款項。他年紀輕輕,就早已是一家貴族俱樂部的會員,因為他風流瀟灑,很快就成了一幫揮霍成性的富家子弟的死黨。他又賭牌,又賭馬,時不時向我要錢去還賭債。他也曾想和那幫狐朋狗友斷絕關係,但在他的朋友喬治·伯恩韋爾爵士的影響下,他又一次次地被拉了回去。

“也難怪喬治·伯恩韋爾爵士這樣的人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力,阿瑟常把他帶回家,我覺得我都被他的翩翩風度折服了。他年紀比阿瑟大,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他見多識廣,能說會道,而且相貌出眾。然而,當我撇開他的儀容不看,冷靜地審視他的為人時,他那冷嘲熱諷的談吐,他看人的眼神,都讓我覺察出他是個完全不可靠的人。不僅我這麼看,我的小瑪麗,憑著一種女性特有的對人的直覺,也是這麼看的。

“說到這裏,就隻剩瑪麗的情況沒說了。她是我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後,我把她收養了過來,並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她是我家裏的陽光——溫柔、可愛、美麗,很會持家,同時又具有女性應有的那種文靜、溫順的品質。她是我的左右手,沒有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隻有一件事違背了我的意願。我兒子深深地愛著她,向她求了兩次婚,都被她拒絕了。我想,如果說有人能把我兒子引到正路上來的話,那就非她莫屬了。我相信婚姻能改變他的一切。但現在,天哪!太晚了,永遠都挽不回了。

“福爾摩斯先生,現在你對我家裏有些什麼人都了解了吧,下麵我接著講這樁不幸的事情。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們在客廳裏喝咖啡時,我把這件事講給阿瑟和瑪麗聽,並且告訴他們那件貴重的寶物就藏在家裏,不過,我沒提到借貸人的名字。我能肯定露茜·帕爾把咖啡端來後就離開了房間,但她是否帶上房門了,我就不敢肯定了。瑪麗和阿瑟聽了都很好奇,很想看看,但我想還是別動它的好。

“‘你把它放哪兒了?’阿瑟問道。

“‘放在我的衣櫃裏。’

“‘唔,但願晚上別被偷走才好。’他說。

“‘櫃子鎖起來了。’我回答說。

“‘哦,那個櫃子隨便什麼鑰匙都能打開。我小時候就用廚房餐櫃的鑰匙打開過。’

“他說話經常這麼隨便,所以我就沒拿它當回事。可那天晚上,他一臉沮喪地跟著我到了房間裏。

“‘爸,’他垂著頭!‘你給我二百英鎊行嗎?’

“‘不,絕不給!’我嚴厲地說,‘在錢上麵我過去對你太慷慨了!’

“‘你一向都是很好的,’他說‘我非得有二百英鎊不可,否則,我再也沒臉到俱樂部去了!’

“‘那更好!’我嚷道。

“‘好是好。但你不會讓我就這麼離開吧,’他說,‘我可丟不起這臉。我必須設法籌到這筆錢。如果你不給我的話,我就去想別的辦法。’

“我當時氣壞了,因為這是他這個月裏第三次向我要錢了,‘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子!’我發火了。他沒再多說一句話了,鞠了一躬後就走了。

“等他一走,我打開大衣櫃,查看那寶物是否安然無事,然後我又鎖上了。接著我在房子裏四處查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有差錯沒有。平時,我總是把這個任務交給瑪麗的,但那晚,我覺得親自查才放心。我下樓梯,瑪麗正一個人在大廳的邊窗旁。我走近她時,她關上了邊窗並把插銷也給插上了。

“‘爸爸,’她有些不安地說,‘是你允許侍女露茜今晚出去的嗎?’

“‘我沒有。’

“‘她剛從後門進來。我想,她剛才去會什麼人去了,這樣子很不安全,我們該製止她。’

“‘你明早就給她說說吧,如果你希望我去說的話,那我就對她說好了。你肯定各處的門窗都關好了嗎?’

“‘都關好了,爸爸。’

“‘那麼,晚安。’在得到她的肯定後,我親了她一下便上樓到臥室裏去了,不久便睡著了。

“我盡可能把所有和這案子可能有關的事情都告訴你,如果哪點沒講清楚,你盡管提出來。”

“不,你講得很清楚。”

“現在我要說到最重要的那段情節了。我不是睡得很死的人,何況心裏有所牽掛,所以睡得更不踏實。大概淩晨兩點,我被屋裏的什麼聲音吵醒了。可我還沒完全清醒,這聲音就沒有了,但它讓我感覺好像什麼地方有一扇窗戶輕輕地給關上了。我側起身全神貫注地聽著,忽然間,我驚恐地聽見了隔壁房間裏有輕輕走動的腳步聲。我害怕極了,悄悄下了床,走到臥室的門角處向外張望。

“‘阿瑟!’我尖叫起來,‘你這流氓,賊!你竟然敢碰這皇冠?!’

“我放在那裏的煤氣燈還亮著,我那個愁眉苦臉的孩子隻穿著襯衫和褲子,他的臉色死人般蒼白。我把它搶到手一看,發現一個金質邊處少了三顆綠玉。

“‘你這壞蛋!’我氣得發瘋似地喊了起來。‘你把它弄壞了!你讓我一輩子都丟臉!你偷走的那幾塊寶石到哪兒去了?’

“‘偷?!’他叫了起來。

“‘是的,你這個小偷!’我吼叫著,使勁抓住他的肩膀。

“‘沒丟什麼,不可能丟什麼的。’他說。

“‘這裏有三塊綠玉不見了。你肯定知道它們到哪裏去了。你不但要當賊,還要當騙子嗎?難道我沒看見你正試圖把另一塊綠玉扳下來嗎?’

“‘你罵夠了吧,’他說,‘我再也受不了了。既然你這麼侮辱我,這事我不會跟你說一個字的。天一亮我就會離開你的屋子自謀生路。’

“‘你隻能到警局去!’我氣急敗壞地吼道,‘這件事我要追查到底!’

“‘你別想從我嘴裏得到任何情況。’他一反常態非常激動地說,‘你要叫警察,就叫警察來好了!’

“這時候,因為我們的大聲嚷嚷,所有人都吵醒了。瑪麗第一個衝了進來,一見那頂皇冠和阿瑟的臉色,她就明白一切了,隻聽她一聲尖叫,就昏倒在地。我立刻讓女傭把警察叫來了,請他們馬上進行調查。當一位警官領著一位警士進屋的時候,阿瑟兩臂交叉在胸前,悻悻地站著,問我是不是要告他偷竊。我說損壞的皇冠是國家的財產,並不是私事,我不得不一切按法律行事。

“‘至少,’他說,‘你不會讓人馬上逮走我吧。我要是能離開這五分鍾,對你我都有好處。’

“‘這樣,你就可以逃之夭夭或者把贓物藏起來了,’我說。這時我意識到我可怕的處境,我懇求阿瑟記住,不單我,而且還有位比我高貴得多的人的榮譽都受到了威脅,很有可能導致一場轟動全國的醜聞。隻要他把三顆綠玉交出來,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你好好想想吧,’我說,‘你是被當場抓住的,拒不認罪將會罪加一等。隻有你把隱藏綠玉的地方告訴我們,才能得到寬恕。’

“‘把你的寬恕留給那些懇求寬恕的人去吧。’他輕蔑地笑著回答,然後轉身離開了。我見他如此頑固,隻好把警察叫進來將他看住,立即作全麵搜查,他的身上,他的臥室,以及每個有可能藏匿寶石的地方都搜查到了,但一無所獲。不管我們如何勸誘和恐嚇。但這氣人的孩子還是一句話也不肯說。今天早上他進牢房了,我在辦完了警方要求我辦的所有手續後,便急忙趕來求教於你了。警方公開承認他們目前一無所獲。你辦案要多少經費我都給。我已經懸賞一千英鎊。天啊,我該怎麼辦啊?一夜之間,我的信譽,我的寶石,我的兒子全沒了。老天,這是怎麼啦?”

他雙手抱著腦袋,全身晃來晃去,自言自語地嘟噥著,像個有苦說出不出的小孩子。

福爾摩斯靜坐了幾分鍾,緊皺眉頭,雙眼盯著爐火。

“你平時客人多嗎?”他問。

“不外乎我的合夥人和他的家屬,偶爾還有阿瑟的朋友。喬治·伯恩韋爾最近來過幾次。其他沒別的什麼人了。”

“你常參加外麵的社交活動嗎?”

“阿瑟常去。瑪麗和我呆在家裏。我倆都不喜歡社交。”

“這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是很不尋常的啊!”

“她生性文靜。另外,她已經不很年輕了,有二十四歲了。”

“這事,照你所說,她好像很為震驚。”

“非常震驚!可能比我都震驚。”

“你倆都肯定你兒子有罪嗎?”

“這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我親眼看見他手裏拿著皇冠。”

“我不認為這是很充分的證據。皇冠的其他部分損壞沒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隻不過是想把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謝謝你對他的辯護,但這用不著。他究竟幹了些什麼?如果他是清白無辜的,那他為什麼不解釋?”

“問題就在這裏。如果他有罪的話,他為什麼不編個謊言?他的保持沉默,我認為有兩種解釋,這案子有好幾個奇怪的地方。對於把你從睡夢中驚醒的聲音,警察有什麼看法?”

“他們認為這可能是阿瑟關他臥室房門的聲音。”

“說得倒像呢!好像一個存心作案的人存心大聲關門非把全家吵醒不可似的。好吧,那他們對寶石的失蹤是怎麼說的?”

“他們現在還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把它們找到。”

“他們有沒有想過到房子外麵看看?”

“看過了,他們勁頭十足,整個花園仔細檢查過了。”

“說到這裏,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說,“這不是很明顯地告訴了你,這件事比你或警察所認為的要複雜得多嗎?在你們眼中,這隻是一樁很簡單的案件,但我認為它非常複雜。想想你們的分析都是些什麼吧。你猜想你兒子從床上下來,冒著很大的風險走進你的臥室,打開衣櫃,取出那頂皇冠。用盡力氣從上麵扳下來三顆寶石,再到另外的地方,把它們用任何人都無法發覺的方法藏了起來,然後又帶著其餘的三十六顆回到房間,盡管會被別人發現。現在我問你,這個分析能立住腳嗎?”

“可是還能有什麼別的解釋呢?”這位銀行家做出一個失望的姿勢嚷道,“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麼不解釋解釋呢?”

“把事情弄清楚,正是我們要做的工作。”福爾摩斯回答說,“所以如果你願意,霍爾德先生,我們現在就動身到你斯特裏特哈姆街的家去,用一小時的時間更仔細地查看一遍。”

福爾摩斯堅持讓我陪他們一同去調查,而我正好也希望一同去,我們剛剛聽到的這件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得承認,對銀行家的兒子是不是小偷這點,我當時和這位不幸的父親看法一致,都覺得這是明擺著的;但我仍然對福爾摩斯的判斷很有信心,因為我覺得既然他對大家都接受了的解釋不滿意,那麼一定有什麼讓他認為這事還有希望。在去南郊的路上,他一言不發地坐著,下巴貼到了胸口上,拉下來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他沉浸於深深的思考中。我們的委托人,由於有了一線希望,他恢複了信心和精神,甚至毫無條理地和我聊起了他業務上的一些事情。搭了一段火車,再步行了沒多遠,我們就到了這位大銀行家的豪華的費爾班寓所。

費爾班是一座用白石砌成的相當大的房子,離馬路有點遠。一條雙行的車道沿著一塊積雪的草坪直通到兩扇緊閉的大鐵門前麵。右邊的一小叢灌木中有條狹窄的小徑,這條小徑不在庭院裏,它是一條並不常用的公共馬路。福爾摩斯讓我們在門口等著,他自己慢慢地繞房走了一周,從屋前小販們走的那條小道,繞到花園後麵通往馬廄的小道。他來回走了好長一段時間,霍爾德先生和我索性進了屋,在餐廳的壁爐邊等他。我們默坐著的時候,房門開了,走進來一位年輕的女士。她身高中等偏上,身材苗條,漆黑的頭發和眼睛在她非常蒼白的皮膚的襯托下更加地黑。我好久沒見過臉色蒼白成這樣的女性了。她的嘴唇也毫無血色,她的眼睛卻因哭泣而紅腫。她靜悄悄地走進來,似乎她經受的痛苦比銀行家的更大,她不顧我在場,徑直走到她叔父跟前,用婦女特有的柔情之手撫摸著他的頭。

“你已經命令將阿瑟釋放了嗎?爸爸?”她問。

“沒有,沒有,我的孩子,這件事必須追查到底。”

“但我相信他是無辜的。你了解女人們的本能是怎麼回事。我知道他沒做錯什麼,這樣過分地對待他,你會後悔的。”

“哼,如果他真的無辜,他為什麼不解釋?”

“誰知道呢?也許他因為你懷疑他而感到惱火。”

“我怎麼能不懷疑他呢?當時我確實看見他手裏拿著那頂皇冠。”

“哎,他隻不過是拿起來看看而已。哦,相信我吧!他是無罪的。這件事就這樣算了吧,別再提了。想到我們親愛的阿瑟將要坐牢,真可怕啊!”

“我不找到綠玉就決不罷休——決不,瑪麗,你對阿瑟的感情使你看不到它給我帶來的嚴重後果。我絕不能就此了事,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先生來更深入地調查此事。”

“就是這位先生?”她轉身看著我問道。

“不,這是他朋友。他要我們讓他一個人走走。他現在正在馬廄那條小道上。”

“馬廄那條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揚。“他指望在那裏能找到什麼?哦,我想,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證明我堂兄阿瑟是無辜的。”

“我的看法和你完全一致,而且,我相信,你能幫我們證明這一點。”福爾摩斯一邊答話,一邊踩在擦鞋墊上蹭掉鞋底下的雪,“我為能和瑪麗·霍爾德小姐談話而感到榮幸,我能否問你一兩個問題?”

“問吧,先生,隻要有助於澄清這件可怕的事,問什麼都行。”

“昨天夜裏你沒聽見什麼嗎?”

“我是聽到我叔父的大聲說話才下來的,此前沒聽到什麼。”

“你昨晚把門窗都關上了,可你有沒有把它們都閂上呢?”

“都閂上了。”

“今天早上這些窗戶還都閂著?”

“是的。”

“你的女仆,她有個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跟你叔叔說過她出去約會了來著?”

“是的,就是那個在客廳裏侍候著的女仆,她也許聽到了叔叔關於皇冠的談話。”

“我明白了,你意思是她可能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的情人,而且他倆有可能密謀偷這頂皇冠。”

“可這些空洞的推理毫無用處。”銀行家不耐煩地嚷了起來,“我不是對你講過我當時親眼看見皇冠在阿瑟手上嗎?”

“別爭,霍爾德先生。我們必須追問這件事。霍爾德小姐,我想你是親眼見她從廚房門附近回來的,是嗎?”

“是的,我去看那扇門閂好沒有時,我碰見她偷偷溜了進來。我也看見那個男人站在暗處。”

“你認識他嗎?”

“噢!認識,他是給我們送菜的菜販子。他叫弗郎西斯·普羅斯珀。”

“他站在,”福爾摩斯說,“門的左側——也就是,遠離此門的路上?”

“是的,是這樣。”

“他還是一個有木頭假腿的人?”

這位年輕小姐表情豐富的黑眼珠突然有了些害怕的神色。“怎麼?你真神啊,”她說,“你怎麼知道這個?”她說話時麵帶笑容,但福爾摩斯瘦削而精神十足的臉上沒有迎合對方的笑容。

“我很想現在就上樓去,”福爾摩斯說,“我很可能還得到房子外麵再走一圈,不過我在上樓前最好再看看樓下的窗戶。”

他很快地走過了一扇扇窗戶,隻是在那扇可以從大廳望到馬廄小道的大窗戶前停了一會。他打開這扇窗戶,“我們現在可以上樓了。”

這位銀行家的臥室是一間布置簡單的小房間。地上鋪著塊灰色地毯,立著一個大衣櫃和一麵長鏡子。福爾摩斯徑直走到大衣櫃跟前,緊盯著櫃上的鎖。

“是用哪把鑰匙打開的?”他問道。

“就是我兒子說的——那把餐櫃的鑰匙。”

“它在哪兒?”

“放在梳妝台上的那把就是。”

福爾摩斯把它拿過來打開大櫃櫥。

“這是一把無聲鎖,”他說,“難怪它沒吵醒你。這一定是裝皇冠的盒子了,我們得看一看。”他打開盒子,將皇冠取出來放在桌上。這是一件華美的珠寶工藝品,那三十六塊綠玉是我從未見過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邊有一道裂口,角上的三塊綠玉被扳掉了。

“現在,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說,“這個邊角和那不幸丟失綠玉的邊角是對稱的。我想請你試試看能不能把它掰開。”

那銀行家緊張地後退了一步。他說:“我碰都不敢去碰。”

“那我來試試,”福爾摩斯猛然用足力氣去掰它,但它紋絲不動。“我感覺它有點鬆動,”他說,“但是,不管我的手多麼有勁,要掰它也很難。一個普通人是掰它不開的。好了,霍爾德先生,即使我真的把它掰開了,會有什麼情況發生呢?那就會發出槍響一樣的聲音。你能說,這一切發生在僅離你的床隻有幾碼遠的地方,而你卻沒聽到一點聲音嗎?”

“但是事情肯定會越來越清楚的。霍爾德小姐,你是怎麼想的?”

“我承認我和我叔叔一樣迷惑不解。”

“當你看到你兒子時,他沒有穿鞋或拖鞋,是嗎?”

“除了褲子和襯衫,他什麼也沒穿。”

“謝謝你。我們確實從這個事件中受益匪淺,實在太幸運了。要是我們還不能把這事給弄清楚,那就完全是我們的失職了。霍爾德先生,請允許我再到外麵去調查一下。”

他要求隻讓他一個人去,他解釋說,人去多了會留下一些不必要的腳印,這會給他的工作帶來很多困難。他出去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回來的時候他一腳的積雪,他的臉上依然是神秘莫測的樣子。

“我想這裏該看的我都看過了,霍爾德先生,”他說,“我想現在要為你做的,就是回到我的寓所去。”

“但是那些綠玉,福爾摩斯先生,它們在哪裏?”

“我說不準。”

“那我永遠見不到它們了!”這位銀行家搓著雙手大聲說,“還有我兒子呢?你不是給了我希望嗎?”

“我的意見絲毫未變。”

“那麼,上帝啊,昨晚上我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你明天上午九點或七點到貝克街找我,我會很高興地盡量把它講得更清楚些。我希望你能全權托我辦你這件事,隻要能把那些綠玉找回,你別限製我的花費。”

“為了找它們,我願意把我的全部財產拿出來。”

“很好,我會在明天上午前把這事給了結了。很可能我在傍晚前還得再來一趟這裏。再見。”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朋友現在已經胸有成竹了,至於他究竟有些什麼結論,我一點也不知道。回家的途中,我有幾次想從他嘴裏探出點什麼,但他老把話題引開了,最後,我隻好作罷。我們回到貝克街時,還不到下午三點。他急忙跑進他的臥室,幾分鍾後,他便扮成一個流浪漢出來了。他的衣領上翻著,磨得發亮的破外衣下係著紅領帶,腳蹬破舊的皮靴,儼然一個典型的流浪漢。

“我打扮得還像吧,”他邊說邊對著壁爐上的鏡子看了看,“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華生,但恐怕不行。這個案子的線索我可能找對了,也可能是捕風捉影,但到底是哪種可能,很快就會明白的。我希望幾小時後就會回來。”他從餐櫃裏放著的大塊牛肉上割下一塊,夾在兩片麵包裏然後把它們塞進口袋就走了。

我剛喝完茶,就見他手裏提著邊上有鬆緊帶的一隻舊靴子很高興地回來了。他把那隻舊靴子往角落裏一扔,便去倒茶喝。

“我路過這裏就順便進來看一下,”他說,“我得馬上走。”

“到哪兒去?”

“噢,去西區那邊。我可能得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如果我回來太晚,你就別等了。”

“事情進展怎樣?”

“嗯,還行,一切順利。我離開你後又去了一趟斯特裏特哈姆,不過沒進屋。那個小疑點很有意思,我絕不能輕易把它放過。我不能再坐在這裏閑聊了,我得把這套下等人的服裝脫下來,重新穿上我自己原來那套。”

我從他的一舉一動可以看出,他有比在他話裏麵所暗示的更令人滿意的理由。他兩眼發亮,甚至菜色的臉上泛出了紅暈。他匆匆地上了樓,幾分鍾後,大廳的門砰地一響,他又出去追捕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他還沒回來,我就回房休息了。他接連幾天幾夜追蹤一個線索是常有的事,因而我對他的遲遲不歸並不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當我早晨下樓吃早餐時,他已經坐在那裏了,隻見他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份報紙,精神很好地看著。

“對不起,華生,我沒等你就先吃了。”他說,“你應該記得我們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們的約會吧?”

“怎麼,現在過九點鍾了?”我回答說,“我聽到門鈴響了,一定是他。”

果然,來的正是我們這位銀行家朋友。他身上發生的變化,讓我非常震驚,因為他那天生的寬闊結實的臉龐,現在消瘦得凹了下去,他的頭發也比昨天更灰白了。他非常萎靡不振地走了進來,和前一天早上那種狂暴的樣子相比,他更加痛苦了,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給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上帝要這麼懲罰我,”他說,“兩天前我還是個幸福和富裕的人,無憂無慮地活在這世界上。現在我竟落到了下半輩子要孤獨地、不光彩地度過的地步。真是禍不單行啊。我侄女瑪麗離我而去了。”

“離你而去?”

“是的。今天一早我發現她的床一夜沒人睡過,她的房間也是人去樓空,大廳桌子上放著一張留給我的便條。我昨晚曾經憂傷但並不氣憤地對她說,要是她和我兒子結了婚,我兒子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也許這樣說有欠妥當。她的便條裏也提到了這點:

‘我最親愛的叔叔:

我感到我已經給你帶來了煩惱,如果我采取了另外一種行動,這件可怕的不幸事情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生。我這樣一想,就不好意思再住在這兒了。我覺得我應該永遠離開你。不要為我的前途擔心,我有棲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千萬別找我,這不僅是徒勞的,而且會幫我的倒忙。不管我生還是死,我永遠是你親愛的

瑪麗

“她這張便條是什麼意思,福爾摩斯先生?你認為她暗示想要自殺嗎?”

“不,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這也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我相信,霍爾德先生,你的煩惱事馬上就要結束了。”

“哈!你肯定是這樣?你打聽到什麼,福爾摩斯先生,你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嗎?那些綠玉在哪兒?”

“你不會覺得一千英鎊一塊綠玉的價錢太大了吧?”

“我願意出一萬英鎊。”

“不用這麼多。有三千英鎊就差不多了。不過,還要一筆小小的酬金。你帶支票簿沒有?給你這支筆,開一張四千英鎊的支票吧。”

這位銀行家木頭人般如數開了支票。福爾摩斯走到他的寫字台前,取出一個小小的三角形金紙包,裏頭包著三塊綠玉。

我們的委托人發出一聲喜悅的尖叫,一把將它抓到手裏。

“你弄到手了!”他急促地說,“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他非常喜悅地將失而複得的綠玉緊緊搶在胸前。

“你另外還欠了一筆債,霍爾德先生。”福爾摩斯相當嚴肅地說。

“欠債?”他拿起筆,“欠多少,我這就還。”

“不,不是錢。你應該給那個高尚的小夥子——你兒子——好好道歉,他把這件事攬到自己身上了,我要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會覺得很驕傲的。”

“那麼不是阿瑟拿走的?”

“我昨天就跟你說過,現在我再重複一遍,不是他。”

“你敢肯定?!那我們馬上到他那裏去吧,告訴他已經真相大白了。”

“他已經知道了。我弄清楚全部經過後找過他,他不願意說實話,我替他說了,他聽後不得不承認我是對的,並且給我還不清楚的幾個細節做了補充。”

“我的上帝!那麼,趕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我會告訴你的,而且我還會告訴你我為弄清事情底細所采取的步驟。讓我從頭講起,首先,這話我很難說出口,你也不會相信:那就是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和你侄女瑪麗勾搭上了。他倆現在一塊逃走了。”

“我的瑪麗?不可能!”

“非常不幸,這是肯定的事實。當你們把他帶到你家裏時,無論是你或是你兒子,都不很了解他的真實品性。他是英國最危險的人物之一——一個潦倒的賭徒,一個窮凶極惡的流氓,一個沒心沒肝的人。你侄女對這種人一無所知。當他對她信誓旦旦地像他以前對無數別的女人所做的那樣,她自鳴得意,認為隻有她一個人打動了他。這個惡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語去利用她,並且幾乎每晚都和他幽會。”

“不,不可能有這種事!”銀行家臉色灰白地叫嚷著。

“那好,現在我來告訴你前晚你家裏發生的一切吧。你侄女,當肯定你已回房休息後,就悄悄溜下來在那扇朝向馬廄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說話。因為他站了很久,所以他的腳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談到那頂皇冠。這消息引起了他對金子的邪惡貪欲,他迫使你侄女服從他。我不懷疑她是愛你的,但是有這麼一種女人,她們對情人的愛會淹沒對所有其他人的愛,我想,她就是這麼一個女人。他還沒有說完自己的計劃,她就見你下樓了,於是急忙關上窗戶,並告訴你那女仆和她裝木頭假腿的情人的越軌行為,這確有其事。

“你兒子阿瑟和你交談後,就上床去睡覺了,不過他因為欠俱樂部的債而心神不寧難以入睡。半夜時分,他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他房門走過,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視,吃驚地看到他堂妹躡手躡腳地走過過道,直到閃進你的臥室。這孩子驚得目瞪口呆。急忙隨便披了件衣服站在暗處要看個究竟。這時,他堂妹又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你兒子借著過道裏的燈光看見她拿著那頂珍貴的皇冠走下樓梯,他感到非常恐慌,跑過去躲在你門口的簾子後麵,從那兒他可以看到下麵大廳裏發生的一切。他看見堂妹偷偷打開窗戶,把皇冠從窗戶裏遞出去交給暗處的什麼人。然後重新關上窗戶,從他麵前——他躲在簾子後麵——走過,匆匆回到她房裏去了。

“隻要她還在場,他就不會采取什麼行動,以免暴露他心愛的女人的可恥行徑。但她走開後,他馬上意識到這事會給你帶來多大的不幸,所以他想挽救過來。他鞋都沒穿,披著衣服就急奔下樓,打開窗戶,跳到外麵的雪地裏,沿著小道追去,在月光下他看見了一個黑影。喬治·伯恩韋爾爵士正企圖逃跑,但被阿瑟抓住了,兩人爭奪起來,你兒子抓著皇冠的一端,而他的對手抓住了另外一端。扭打間,你兒子揍了爵士一拳,打傷了他的眼睛。這時有什麼東西拉斷了,你兒子發現皇冠到了自己手上,便急忙跑回來,關好窗戶,進了你臥室,正在察看那扭壞了的皇冠並試圖把它弄正的時候,你出現了。”

“這是真的嗎?”銀行家抹了一把汗說。

“正當他以為你會感謝他的時候,你卻對他破口大罵,這激起了他的怒火。當時他既不能說明實際情況,又不能出賣他認為應該手下留情的人。他隱藏了她的秘密,他認為他必須要有騎士風度。”

“這就是她一看到那頂皇冠就尖叫著昏過去的原因。”霍爾德先生大聲嚷道,“噢!上帝!我真瞎了眼!是的,他要求我讓他出去五分鍾!我親愛的孩子是想到打鬥現場去尋找那失落的綠玉。我是多麼殘暴無理地冤枉了他!”

“當我走進你屋子的時候,”福爾摩斯接著說,“我立即到四周仔細地察看了一番,看雪地裏有什麼有助於我調查的痕跡沒有。我知道從前天晚上到現在沒有再下過雪,並且恰好有層霜保護著腳印。我經過小販所走的那條小路,看到腳印被踐踏得無法辨別了。不過,在離廚房門稍遠的地方,我發現有某個女人站在那裏同某個男人談話時留下的痕跡,其中有個腳印是圓的,這說明此人有條木製的假腿。我甚至還能斷定,有人驚動了他們,因為從雪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腳印可以看出,那女人是很慌亂地跑回到門口的。那個裝假腿的人在那裏呆了會兒才走開。我那時猜想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的情人。你告訴過我他們的事情。後來調查證明確實是的。我到花園裏繞了一圈,除了雜亂的腳印外,沒別的什麼,我想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到了通往馬廄的小道時,我看見雪地上有一段很長很複雜的腳印。

“那裏有兩條穿靴子人的腳印,另外讓我很高興的是,還有兩條,是一個打赤腳的人的腳印。根據你曾經告訴我的情況,我立刻斷定後兩條腳印是你兒子留下的。頭兩條腳印是走出來的,而後兩條是跑出來的,而且他的某些腳印蓋在皮靴的腳印上,顯然他是後來追上去的。我跟著這些腳印走,發現它們通往大廳的窗戶,那穿皮靴的人在這裏等的時候將周圍所有的雪都踩得融化了,隨後我到了另外一邊,從小道走下去一百多碼的地方。此外,我看出那穿皮靴的人曾轉身過,地上的雪被踩得縱橫交錯,一片狼藉,好像曾有人在這裏搏鬥過,最後我發現那裏有幾滴凝住的血,這說明我沒弄錯。這時,穿皮靴的人沿小道跑了,那裏的一小灘血,說明受傷的是他。當我跟到另一頭的大路上時,看見人行道已經清掃過,線索也就此中斷。

“你可能還記得,進屋時,我曾用放大鏡檢查大廳的窗台和窗框,我發現有人從這裏進出過。我立刻分辨出,這是一隻濕腳跨進來時踩的。那時我對於這裏發生過什麼事有了大致的了解。也就是說,一個人在窗外守候,另一個人把綠玉皇冠遞出去,這情況被你兒子看見了。他去追那個賊,並和他打起來。他們都抓住了皇冠,一起使勁爭奪,這才造成任何人都不能單獨造成的那種損壞。他把皇冠奪了回來,但他對手卻奪去了另一小部分。我當時所能弄清的就是這些。當時的問題是,那人是誰?將皇冠拿給他的人又是誰?

“我記得有句古老的格言這麼說道,當你把不可能的情況排除後,其他的,不管有多麼難以相信,但必定都是真實的。我知道,你不會把皇冠拿給別人的,所以隻有你的侄女和女仆們。但如果是女仆們幹的事,你兒子怎麼願意自己背黑鍋呢?這個推斷站不住腳。而他愛他堂妹,所以他才保守秘密,這樣解釋就很通了。因為這種秘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他就更要保密。我記得你說過曾看到她站在那窗戶旁邊,後來她一見皇冠便昏了過去,我的猜測就成了十分肯定的事實了。

“但是,誰是她的同謀呢?顯然是她情人,隻有情人在她心上可以超過她對你的愛和感恩之情。你深居簡出,結交的朋友很有限,而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卻是其中一個。我以前就知道他在婦女當中是臭名昭著的。穿皮靴奪綠玉的人肯定是他。盡管他知道阿瑟已經發覺是他,他依然認為自己高枕無憂,因為你兒子隻要吐露一字,就能危及你的家庭。

“好啦,憑著你良好的辨別力,你一定能知道我采取的第二個步驟是什麼。我裝扮成流浪漢到了喬治爵士的住處,結識了他的貼身仆人,得知他的主人前晚劃破了頭。最後我花了六個先令買了一雙他主人不穿了的舊鞋。我把鞋帶到斯特裏特哈姆一核對。它和那腳印完全相吻合,一絲不差。”

“昨晚,我在那條小道上看到過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霍爾德先生說。

“沒錯,那就是我。我覺得我已經查出了我要找的人,所以趕緊回家更換衣服。我要扮演一個微妙的角色,因為我知道必須避免起訴才不至於出現醜聞,而且我明白這個狡猾的惡棍也知道我們在這事上奈何不了他。我登門找他。一開始,自然,他否認一切。但是,當我給他說過所發生的一個具體情況後,他從牆上拿下護身棒威嚇我。然而,我知道我麵對的是什麼人,我在他舉棒之前,掏出手槍對準了他的腦袋。這時他才有點理性。我告訴他我可以出錢買他手裏的綠玉——一千鎊一塊。他顯出一種十分後悔的樣子。‘哎唷,真倒黴!’他說他把那三塊綠玉以六百英鎊的價格賣出了。我答應不告他之後,他告訴了我收贓人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個人,多次討價還價後,我以一千鎊一塊的價格把綠玉贖回來了。接著我就去找你兒子,告訴他一切都辦妥了。最後,我在勞累了一天後,兩點鍾左右上床睡覺了。”

“可以說這一天是將英國從一樁大醜聞中拯救出來的一天,”銀行家說著站起身,“先生,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但我不會辜負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領實在是我前所未聞的。現在我必須趕快去見我親愛的兒子,為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於可憐的瑪麗的事,太讓我傷心了。你的本領再大,恐怕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吧!”

“我想我很有把握,”福爾摩斯回答說,“喬治·伯恩韋爾爵士在哪她就在哪。同樣,還可以肯定地說,不論她犯了什麼罪,他們不久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