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妃(拾玖)
深山之中,頗為敗落的茅草屋裏,兩個身影在燭光的映襯下,融為一體。
一桌粗茶淡飯,兩個寡言之人。
妙川細細嚼著口中的白飯,垂著眉目,偶爾覺得冷清,也會毫無聲息的抬起頭來,看看坐在自己對麵的男子。彼時,那人一定會回看自己,眼神清冷、空洞。
這是妙川陪在白許身邊的第三個年頭,此間,兩人幾乎無言。
白許曾說,你無需如此,因為你並不欠我。
妙川霎時一噎,張了張嘴生冷的辯駁,你為我報了家仇,留下來照顧你是我的報答。
然後白許便沒了言語,妙川知道,白許不屑和自己多作解說。妙川知道自己在強詞奪理,僅僅就是因為不想離開、不願離開、不舍得離開。
三年前,妙川一家被山頭流寇洗劫,刀光血影裏就隻有妙川一人逃了出去,其他人無一幸免。妙川渾身是傷的逃竄到白許房屋之前,跪著以求庇護。
清水鎮的每一戶人家都知道,那一年在西邊山間暫住了一位隱士,武功高強,卻生性清冷,不與人親近。
妙川跪在白許的家門之前,臉上沾滿了鮮血,衣裳被火舌舔舐而焦。哽咽著求他,救她。可是,屋內鴉雀無聲。
妙川跪了一晚,在等待中心裏翻騰的熱浪讓自己開始控製不住的戰栗,祈求的口吻變得激怒起來。罵他無情無義,罵他冷血孤傲。就如同是為了證實自己所說的一樣,屋內安靜的像是沒有人居住一般。
第三天,妙川昏倒在了白許的屋外。那時候的妙川想,沒想到自己將會是死在渴求援手之人的門外,多諷刺啊。
妙川的眉是纖長的,左眼眼角落了一顆朱色的痣,像一滴血淚。世人說,眼角有痣者,畢生為情所傷,雙目淚盡至湧現血淚而亡。
白許食指輕輕點在妙川淚痣上的時候,輕輕啟唇吐出兩個意味深長的字眼。
他說:“真像。”
妙川緩緩轉醒的時候,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她睜開眼,瞬間逼退至床的角落,纖瘦的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可那驚不可遏的尖叫,還是從指縫間溢了出來,目眥盡裂的眼睛裏滾落出碩大的淚。
“這不就是你所求我的?”白許坐在一丈遠的木桌旁,手裏拿著白瓷的杯子飲茶,似乎完全沒有被空氣中彌漫的腥臭所影響。
妙川想搖頭,可是,她不能否認,這的確是自己所想要的結果。
隻能說,這般赤裸的擺在她麵前,她膽怯了。
在床沿邊上,一排擺著血肉模糊的七顆人頭。妙川隻能憑直覺認定,他們便是殺害自己全家的那些流寇。
似乎覺得妙川已經看夠了,白許才緩緩放下茶杯,走過來拎著那些人頭走了出去。一路滴答的血液,延伸成一條蜿蜒的路。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冷血的人物?他,真的能算得上人嗎?
妙川從榻上顫顫巍巍的爬了下來,雙腳疲軟無力。抽噎著抹幹臉上的淚,義無反顧而又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白許回來的時候,隻剩空蕩了腥臭的房屋。他勾起唇角,是了,這世間有誰不怕他的殘忍無情?所以,注定了此生孤獨。
“白許,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此生不離。”
“白許,你可記得你答應我的?你可是忘了?!”
“白許,你還是不是人啊!”
“白許,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你!”
那個左眼生了朱砂淚痣的女子,時而對他巧笑嫣然,時而對他怒目相視。最後,披著霓虹霞衣,嫁作他人婦。
她說:“白許,你這一輩子都想要贏,我偏讓你輸在你最得意的地方!”
他最得意的,就是她永遠不會背棄的陪伴。
夢魘很長,纏著白許彌足深陷,透不過氣,仿佛這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在一片混沌之中,額間突然傳來絲絲清涼,像是用至清的水在洗滌神明。
白許睜開眼的時候,視線內便是一張清秀而蒼白的臉,左眼的淚痣妖豔如花。
白許一顫,語氣裏竟是帶了一絲哽咽。他拉著那人的手問:“你竟是又來看我了?你可是,又來看我了?”
妙川有些無措,被握住的手有些汗濕起來。隻能慌亂的點了點頭,支支吾吾的說:“是、是,我覺得,我應該回來。”
白許更是淒然,冰冷的眼裏泛起白蒙蒙的霧氣。
“公子,你為我報仇,我應知恩圖報。你有何要求,盡管開口。”妙川鼓足了勇氣,看著白許露出脆弱的一麵,覺得,或許他並不是那麼無情的。
此話落在白許耳中,他才真真醒了過來。不過須臾,白許的眼裏又是一潭深山的湖,幽深波瀾不驚。
妙川有些詫異,直到以後那段漫長的相處,才緩緩明白,那日,白許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女子。該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白許如此深情。
白許將妙川趕下了山。
半月過去,妙川提著一壺清酒站在了白許屋外。聲音如雨敲玉盤,清清脆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