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人托我送你一壺酒,名為“南柯一夢”。那人說,飲下此酒,往日私情、塵世煩惱,皆能忘得一幹二淨。”
屋內靜謐了許久,吱呀一聲響,像是一人踉蹌的從竹椅上起身。妙川一陣恍惚,竟像是看到了那素衣男子寒冷的眸。
“進來。”
不過半月未見,白許卻瘦的不成人形了。顴骨些微突出,原本就冷漠的眼神徹底變成了死人般的空洞。
又想起白許嗜血殺人的殘忍,此番,是真的令人望而卻步了。
“若是害怕,就放下酒離開。”聲音暗啞,如同粗糙的樹皮與長繭掌心的摩挲之聲。究竟發生什麼,才可以讓那樣孤傲冷淡的人變作這副模樣。
妙川怔怔的,半是迷惘半是倔強,半晌才緩緩說了個“不”字。
引來的,卻是白許不屑的嗤笑。
妙川在白許的住處生活了一月有餘,白天為白許做飯洗衣,晚上睡在離白許兩丈不到的竹塌上。白許時常抱著那一壇“南柯一夢”出神,也不似以往那般趕妙川下山。
入夜,驚雷。
妙川披了件外袍匆匆起身,想要將窗戶闔上。走到一半,卻悄然停了下腳步。落著瓢潑大雨的窗外,站著身著單薄白色裏衣的男子。一頭的青絲披散在肩頭,好看的眼睛輕輕合上,微微仰著頭,雨點從額頭蜿蜒至削尖的下巴。
他的懷裏,穩穩抱著那壇“南柯一夢”。
白許看到妙川的時候,沒有驚慌,反而眉眼柔和的笑了起來。這是妙川認識白許以來,第一次看見他笑,可以傾人城,可以傾人國。
明明是喜歡他笑的,但心底的酸澀卻泛濫著用冷淡的語氣擊碎了他的微笑。
妙川淡淡的說:“公子,淋雨該著涼了。”
果不其然,白許斂了笑,漫步走進屋裏,合著一身濡濕的衣服躺在榻上。懷裏的“南柯一夢”,還是那麼穩穩地攬在懷裏。
白許透過妙川看的人,究竟是誰?黑暗裏,妙川彎彎嘴角試圖微笑,卻仍舊掩飾不掉自己心裏的酸澀。為什麼,自己要和他心裏的某個人如此相像呢?
天邊漸漸泛白,一晚無眠。
妙川擺好碗筷的時候,看著白許單薄的站在自己身邊,兩人默契得就像是同床共枕的老夫老妻。
“你不是說,你要報答我?”
妙川的手頓了頓,而後抬起頭,明亮而堅定的看著白許。言:“公子救妙川,並替妙川報家仇。無論公子要求什麼,妙川都將全力以赴。”
白許不甚疲憊的坐下,抬眼看著窗外,道:“三月天快到了,我故鄉的桃花要開了,我想看看故鄉的桃花。”
妙川未曾聽說過白許的故鄉,也不甚明白這需要自己做出怎樣的幫助。隻能試探的說道:“公子的故鄉是何處?妙川必將桃花新鮮帶來。”
白許搖頭,說:“我要親自去看,隻因我一人前去不甚方便,所以要你同我一起。”
妙川頷首。
白許一言既出,說走便走。用完早膳,隻帶了些碎銀就上了路。那壇“南柯一夢”被埋在茅屋前的枯木之下。
妙川未曾出過遠門,所以對於所經之地也不甚了解。隻知道,抵達白許的故鄉,花了整整一個月的腳程。
三月中旬,正該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季節。
妙川翻遍了整個小小的鄉鎮,一朵桃花都沒有找到。躊躇著問這裏的村民,這塊土地上,哪裏有桃花,所以人都一笑置之。
擺胭脂小攤的婦人告訴她,這桃花鎮從來沒有桃花,一朵也不會有。從沒有人在這裏種過桃花,就算種了也草草枯死。所以,桃花鎮,隻有名字裏有桃花。
白許住在小小的客棧裏,每日每日看著桃花鎮上方的天空,看不清神色。
妙川坐在白許的對麵,直直的看著他,咬著唇,狠了狠心,還是說:“這裏沒有桃花。”
仿佛是從深沉的夢魘裏醒來,白許茫然的看著妙川,嘴裏喃喃著:“連你也這麼說?可是這裏,是真的有桃花啊……”
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此刻白許眼神裏的絕望,像是錯綜複雜的密道深處,熄滅了唯一一盞可以照清道路的油燈。從此,那密道中迷路的人,注定一死。
妙川飛快的跑了出去,她怕自己克製不住,在白許麵前哭了出來。如果他說有,那這裏就一定有。
人聲嘈雜的街道上,瘦瘦小小的女子振臂高呼:“公子,我知道這裏一定有桃花,我這就去給你找來。”
閣樓上,窗戶被推開,一個人探出半個身子來,看著樓下的妙川緩緩點頭。
妙川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武藝高強的白許需要自己陪他來這找桃花。如果白許因為這個需要她,那她便要就此成為白許身體的一部分,那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雙日漸空洞無神的眼睛,宛如深潭的幽幽卵石,寒冷、毫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