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士吳夢,字與弼,撫州人。司業溥之子。讀書窮理,累辟不就。不教人舉業,弟子從遊者講道而已。父在京師,命還鄉畢姻而來。及至親迎後,不行合巹之禮,另舟赴京,拜父母畢始入室。祭酒胡儼,父執也,自京回家,夢往謁之。至大門,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請見。曰:“昨日已行拜禮,今惟長揖。”問其故,曰:“先生,父執也,若麵拜,恐勞尊。”凡行類此。有來從學者,不納贄見之禮。或極其誠敬,姑收之不動,後或有過,即以所收者還之,辭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諸人。或親農事,弟子亦隨而助其力,多不能堪。躬行實踐,鄉人化之。往時閩中盜起,四方搖動。聞撫之貧者亦欲乘機劫富家,夢早覺之,急曉其富家曰:“宜散積糧。”於是皆從之,一方遂安。能自重,不妄交人,師道尊嚴。好書,字奇古,自成一家。不立文字,暇則詠物適興。胸襟高邁,凡經史子集、天文兵法、陰陽醫卜,無不曉悉。楊溥先生深重之,兩薦不起。嚐曰:“宦官、釋氏不除而欲天下治,難矣!必除之,吾可出。”人皆笑其迂。曾有詠桃一詩雲:“靈台清曉玉無瑕,獨立東風玩物華,春氣夜來深幾許?小桃又放兩三花。”有吾與點也,氣象方嶽。名公皆重其為人,分巡至,多造其宅。先是,忠國公石亨來閣內議事,因說山林隱士,聞江西撫州有吳與弼者,乃司業溥之子,累薦不起。實淹貫經書,動遵古禮。亨慨然曰:“吾薦之,煩子代草章奏。”即日上之,數日不報,蓋為左右所沮也。一日,上召賢問曰:“吳與弼果如何?”賢曰:“與弼,儒者之高蹈。自古聖帝明王莫不好賢下士,征聘隱逸,陛下行此一事,亦本朝盛舉。”上遂決,乃命行人齎敕書束帛造其廬。與弼接見之際,即謂:“朝廷厚意如此,當赴闕謝恩。但本意不受官職,就辭幣帛。”數月未至。
按:吳與弼乃儒者之高蹈。英廟好賢下士,遣官征聘,是行薦舉之典,稱盛舉也。霍氏韜曰:“國初用人,薦舉為重,貢舉次之,科舉為輕。今日科舉為重,貢舉次之,薦舉不行矣。”故有行同盜蹠、心劣商賈者,能染翰為文,俱隸仕籍,此士風所以益偷也。
上問數次。一日,行人來報:至通州矣。賢即入言之。上曰:“當授以何職?”賢曰:“今東宮講學,正宜老成儒者輔導之,宜授官僚。”上曰:“何職?”賢曰:“庶子、諭德皆可。”上曰:“莫若諭德之名。”賢曰:“諭德有左右。”上曰:“與之左。”賢曰:“若見畢,可召至文華殿顧問以重之。”上曰:“然仍以文幣賜之。”賢曰:“再於館次張具尤當。”上許之。次日見,上發玉音,召吏部除為左春坊左諭德。朝士皆悚然驚異,以為布衣召至,一日受此。上召賢曰:“明日可引至文華殿。”次日,既見,引至上前。問曰:“久聞高義,特聘爾來,如何不受官職?”初不對,賢促其對,良久方對雲:“微臣草茅賤士,年二十嬰疾,日加虛怯,以此不能出仕。山林之下,不敢接見一人,雖聞犬吠亦驚,謂治病軀不暇,非有高世之心。不意聲聞過情,為當道論薦,蒙聖上厚恩,以天書幣帛來聘。天使到門,不勝感愧,因而動作。老疾複發,延至數月方能起程。至通州,忽失聲一日,又痰作二日。洎見皇上之時,幸不疾作。況年六十有八,老疾衰朽之人,實不堪供職。”上曰:“官僚亦從容優閑,不必辭。”與弼對曰:“朝廷之職,台諫之次,官僚為重。”上曰:“官僚亦眾,不專勞先生。”不允所辭,終不敢應。於是賞文幣四表裏、羊酒、柴米,遣太監牛玉送至館。上顧謂賢曰:“此老非迂闊者,務令就職。”與弼終不就,三辭後稱病。叩其所以不就之故,以敕書太重,以伊、傅之禮聘至,卻以此職授之。賢謂:“如此,亦固執矣。且朝廷致敬盡禮,待先生非輕,初無不承權輿之意,今必欲如傅說爰立作相亦難。既稱衰病,務當大任,倘勢不能行,人皆失望。不若且就宮僚,若果有建明,則大任以漸而至。不然,三辭不允,亦宜就職,以答朝廷至意。”間日,上謂賢曰:“與弼既來,如何不受職,亦不相拘,聽其自在。候秋涼欲歸,亦不固留,以俸祿養其終身,不亦可乎?”複命賢喻以此意,亦不受。賢初見與弼,待以賓師之禮,於是公卿大夫士無不加敬,以為待布衣之重如此,近世罕見,所以人鹹驚訝,中官尤不然之。賢每為之解雲:“待此所以勵風俗,使奔競幹求乞哀之徒、孜孜於利祿宦達者觀此自覺羞愧。孟子所謂“貪夫廉,懦夫有立誌”,此舉庶幾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