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遮東流去(1 / 3)

初彤心急如焚,但臉上不動聲色,用眼角的餘光時不時地向四周瞄去。那男子將玉佩接過來一看,頓時一怔,想起三爺曾在各門叮囑過,若有人拿著刻了他名字的玉佩前來,讓他們一定當成貴客相待,萬不可怠慢。他雖識字不多,但是玉佩後麵的這個“琅”字還是知道的,所以當下堆起笑容,側身迎道:“姑娘快請進。”

這句話初彤自是求之不得,立刻邁步走了進去。就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刹那,隆照帶著人和洪管家一起從巷子的拐角處追了過來。他們舉著火把東張西望,隻見長巷中寂靜肅冷,唯有王府的兩個大紅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洪管家知道此處是王府的地盤,故不敢久留,便和隆照一碰眼神,帶著人往另一條巷子跑去。

初彤進了大門,心中稍稍安定下來,偷偷地鬆了口氣。她的腿上剛剛挨過洪管家兩鞭,骨頭雖然沒斷,但傷處火燒火燎,非常難受,每走一步都疼痛入骨。她暗自咬著牙,一拐一拐地跟在男子身後往王府深處走去。走了一會兒,男子將她引到二門,二門內的丫鬟帶著她走到一處古樸的庭院前,隻見那院子門口的朱門上掛了一塊匾,上書“撼英館”三個大字。丫鬟帶著她走入院子,進了一處偏廳。她疼痛難忍,當下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一個繡墩上。剛坐了不久,她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伸手掀開門簾,望著初彤,含笑道:“初彤姑娘!”

初彤迅速抬起頭,隻見王琅立於門邊,深潭般的眸子中笑意盈盈,接著快速地走了過來。初彤連忙起身,但腿上一痛,“哎喲”一聲又坐了回去。王琅走到初彤身側,臉色不禁一變,道:“你的腿怎麼了?”

初彤低頭一看,隻見長裙上已經浸染了點點血色,知道是洪管家那兩鞭將自己的皮肉抽破了。她擠了一抹笑道:“不要緊,就是些皮肉傷。”

王琅眉頭微皺,一把抓了初彤的手給她號脈,隻覺得她的脈象似弱還懸,浮而無力,顯然是中了毒的症狀,且毒性十分奇特。他再一看,隻見初彤風塵仆仆,身負行囊,麵帶憔悴之色,心中又是一沉,問道:“你……莫非你惹了什麼麻煩?”王家是官宦大家,消息自然靈通,那王琅又是絕頂聰明的人物,稍一思索便臉色驟變,說道,“難道是你……”

初彤心中“咯噔”一聲,一看王琅的臉色便知隱瞞不過,心道:看來這王公子已經猜著**分了。他若怕我連累他,對我起了殺心,那我今天就必死無疑啦!而後又轉念一想:呀呀呸的,出門也是死,伸頭縮頭橫豎都是一刀,老子幹脆破釜沉舟,也許還有生機。想到這裏,她一咬牙道:“王公子猜得不錯!”

王琅身體猛地一震,神色又是一凜。

初彤定了定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給了王琅聽,但沒敢說皇子是她殺的,隻將責任一股腦地推到死了的玉屏身上。待說到謝淩輝不念往日情意,竟對她下毒手時,初彤忍不住幾度哽咽,但卻咬著牙,硬生生地將眼淚咽了回去。

說完之後,初彤淒然道:“王公子,初彤不敢連累你,隻求在這裏暫避一晚,明日天一亮便離去,希望公子能收留我!”說到這裏,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心中卻在想:若他想殺我,我便拔了腰間的匕首將他製住,讓他準備馬車,送我出城!

王琅默不作聲,在房間裏踱了兩步,目光沉沉地望著初彤,那豔美的臉龐在燭火下顯得愈發妖嬈了。

天剛蒙蒙亮,這個時候,長巷中的人家多半還美夢正酣。此時,王府的側門已經悄悄地備好了一輛馬車,不久從府裏走出來一位清瘦儒雅的公子,身邊帶著一個婢女一個小廝。那小廝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帶了幾分靈秀;婢女雖背影窈窕嫋娜,卻生了一張黝黑的麻子臉,腿還是一瘸一拐的,令人看了不禁生出幾分惋惜之情。這兩人將行李在馬車上妥善安置,動作十分麻利。那小廝是王琅的貼身侍從,喚作白葭;而那婢女便是易容後的初彤了。初彤正忙碌著,忽然瞥見長巷拐角處停著一頂轎子。此時她仍驚魂未定,如驚弓之鳥,便急忙一扯王琅的袖子,向轎子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王琅轉頭望去,隻見轎簾被一隻纖纖玉手撩開,從裏麵走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絕色佳人,麵若桃花,還煙眉,春星目,蜂腰削背,氣質端雅,秀美無倫。身披茶色披風,穿赭黃底子墨綠纏枝桃花刺繡的衣裙,腰上係著淺黃五彩雲紋飾的腰帶,頭戴赤金花葉發簪和緋色絹花,耳上一對翠玉環形耳墜襯得膚色愈發雪白。初彤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此人正是謝家的二小姐謝秀妍!初彤心道:壞了!壞了!難道是謝淩輝那個烏龜王八蛋派她來找我的?想到此處,她不敢在外耽擱,忍著腿上的傷痛幾步跳上馬車,放下車簾子,隻露一道小縫向外觀瞧。

謝秀妍款款地走了過來,王琅一揚眉,側過臉道:“你們都退下。”下人們應聲而退,唯有初彤躲在馬車之中。謝秀妍走到王琅麵前,盈盈一個萬福,美目中水波流動,輕聲道:“王公子你好,好久不見了。”

初彤心中奇道:謝秀妍跟王公子莫非早已相識?她一邊想著一邊將從車上翻出來的寶劍牢牢地握在手中,心想:若謝秀妍衝過來對老子不利,老子便可以先發製人。

王琅臉上仍是一派雲淡風輕,點頭笑道:“好久不見了。”

謝秀妍瞥了幾眼停在王府門口的馬車,初彤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手都微微顫抖起來,隻聽謝秀妍道:“王公子這是要出門嗎?”

王琅道:“不錯,今日正打算到附近郊遊一番,不知謝小姐到此處有何貴幹?”

謝秀妍幽幽地歎了一聲,俏臉上帶了幾絲落寞,輕聲道:“王公子,你莫對我那麼冷淡好嗎?我們相識四年,原先一起彈琴,其樂融融,但自從你知道我的身份後,便對我日益疏遠,我……你可知道我心裏的滋味……”說到後麵,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竟不可耳聞了。

初彤聽完這番話,立時驚得目瞪口呆,暗道:可不得了了!原來王公子和謝家的二小姐是有一腿的!兩人竟然相好了四年!怪不得謝淩輝生日的時候她彈了一曲《蒹葭》,那王公子的貼身小廝不就喚作白葭嗎?原來她是在借著那個機會傳情達意!這時,她不禁又聯想起那日她引吭高歌,在豪門宴會上出盡了風頭,謝淩輝鳳目瀲灩,在席間對她舉杯含笑的情形……

初彤心中疼如刀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隻聽見王琅清脆的聲音響起:“謝小姐,你我相識偶然,隻不過是喝茶論文的君子之交。先前年紀尚幼,輕狂無知,而現如今畢竟男女有別,怕有損謝小姐清譽。”

聽到這話,謝秀妍全身一震,幾步走到王琅麵前,玉手竟牢牢地握了王琅的手,美目中淚水瑩然,哭道:“我不管什麼清譽不清譽!王公子,你可知道秀妍早已對你仰慕已久……”

王琅一愣,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麵對突如其來的表白和眼前梨花帶雨的佳人,他竟有點不知所措。

謝秀妍又逼近一步道:“王公子,你可有那麼一絲絲喜歡秀妍?午夜夢回,我常常揣想王公子對我是有情的,否則你怎麼會在外遊曆的時候仍寫信給我,甚至還寄來各地的特產?王公子,你對我刻意疏離,是因為我謝府小姐的身份,對不對?”

初彤冷笑一聲,心道:謝秀妍啊謝秀妍,皇上正因為王家勢力過大才扶植謝家以製約王家,王謝兩家對立才會不負皇上的聖恩。所以就算王公子對你不冷淡,你對他的念想也隻不過是夢一場罷啦。

王琅輕咳一聲道:“謝小姐,我聽說你已和端王爺定親,端王府擇吉日便向謝家下聘……”

王琅剛說到這裏,謝秀妍又淒然地說道:“不錯。若不是因為此事,我又怎會不顧廉恥地跑到王府來?剛剛我在府外等候多時,遲遲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見公子出來。我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緣,是老天爺要助我一把。王公子,我……我不願嫁端王,若能追隨公子左右,哪怕隻做一個小小的婢女我也心甘情願!”

初彤撇了撇嘴,神色頗不以為然。

王琅沉吟了半晌,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雙眸深邃,神色淡然道:“謝小姐,四年前你因為你的母親而在城郊的清峰寺帶發修行,我偶去清峰寺遊玩,並與你相識,你瞞瞞身份隻說自己幼時身體孱弱,故從小在清峰寺帶發修行,以求得佛祖庇佑。我憫你青春年華卻一襲緇衣伴著青燈古佛,又加之與你聊天相處十分快活,便拿你當朋友,卻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在外遊曆給你寫信或寄些特產,也隻是略盡朋友的心意。直到三年前你修行結束,穿著世俗女兒家的華服對我說出真正身份,我便知道你我朋友的緣分算是盡了。”說到這裏,他輕輕一歎,“謝小姐,彼時所為俱是年少幼稚,如今你已覓得佳婿,便放開種種前緣吧。先前俱是王某輕狂,在這裏我給你賠禮了!”說罷一躬到地,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謝秀妍腦袋一陣暈眩,她呆立著,好似靈魂出竅般,但晶瑩的淚水卻成串地滑落,口中喃喃地道:“原來……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

王琅眉頭微皺,上前問道:“謝小姐,你沒事吧?”

謝秀妍雙目呆呆的,踉蹌著後退幾步,突然捂著臉,痛哭著轉身跑了回去,一頭便紮進了轎子。

王琅呆立了片刻,而後理好情緒,上了馬車。

馬車向前緩緩行駛,王琅閉目養神,初彤則蜷著腿坐在馬車的角落裏。馬車裏隻坐了他們二人,白葭坐在車轅處趕車,兩個王府的侍衛騎馬在左右護著。

不久,馬車便出了京城,初彤將車簾掀開一道縫隙,隻見那巍峨的城門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此時,王琅睜開眼道:“今天下午我們便可到京北郊外的旦州渡口了,到時我們便棄車行船,估計有三四個月便可到北涼與大周的交界之處。我知道那裏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醫,說不定能幫你解毒。”

初彤扯出了一抹笑,但是有些苦澀,真誠地說道:“初彤闖了彌天大禍,王公子昨晚已盡力庇護,今日又親自護送我去北涼解毒,這樣的大恩大德,初彤真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