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太監道:“這些話是真是假,我學生也都不管。隻是我已奏知皇爺,我這侄女定要嫁與鐵先生的,鐵先生卻推脫不得!”鐵中玉道:“不是推脫,隻是從古到今,沒個在廷禮義之臣,娶了一妻,又再娶一妻之理。”仇太監道:“我學生隻嫁一妻與鐵先生,誰要鐵先生又娶一妻!”鐵中玉道:“我學生隻因已先娶一妻在前,故辭後者。若止老公公之一妻,又何辭焉?”仇太監道:“鐵先生娶妻的前後,不是這樣論。若娶到家的,方才算得前,若是閑花野草,雖在前到要算做後了。”鐵中玉道:“若是閑花野草,莫說論不得前後,連數亦不足算。至於卿貳之家,遵父母之命,從媒的之言,鍾鼓琴瑟,以結絲蘿,豈閑花野草之比?老公公失言矣。”仇太監道:“父母之命,既然要遵,難道皇爺之命,到不要遵?莫非你家父母大似皇帝?”鐵中玉見仇太監說話苦纏,因說道:“這婚姻大禮,關於國體,也不是我學生與老公公私自爭論的,縱不敢褻奏朝廷,亦當請幾位禮臣公漢,看誰是誰非。”仇太監道:“這婚姻既要爭前後,哪有工夫,又去尋人理論?若要請禮臣,現今的過老先生,一位學士大人在此,難道不是個詩禮之人?就請問一聲便是了。”鐵中玉道:“文章禮樂,俱是一般,就請教過老先生也使得。”
仇太監因問道:“過老先生,我學生與鐵先生這些爭訟的言語,你是聽得明明白白的了,誰是誰非,卻要求你公判一判,到不要袒護同官。”過學士道:“老公公與鐵兄不問我學生,我學生也不敢開口。既承下問,怎敢袒護?若論起婚姻的禮來,禮中又有禮,禮外又有禮,雖召諸廷臣窮日夜之力,也論不能定。若據我學生愚見,切聞王者製禮,又聞禮樂自天子出,既是聖上有命,則禮莫大於此矣。於此禮不遵,而拘古執今,不獨失禮,竟可謂之不臣矣。”仇太監聽了,哈哈大笑道:“妙論!說得又痛快,又斬截,鐵先生再沒得說了!”因叫小太監滿斟了一大杯酒,親起身送與過學士麵前,又深打一恭道:“就煩過老先生為個媒兒,與我成就這樁好事。”過學士忙接了酒,拱仇太監複了位,因回說道:“老公公既奏請過聖上,則拜老公公如命為聖上之命也,我學生焉敢不領教?”一麵就飲幹了酒,就一麵對著鐵中玉道:“老公公這段姻事,既是聖上有命,就是水天老與寅翁先有盟約,隻怕也不敢爭論了。鐵寅兄料來推脫不倒,不如從直應承了罷,好教大家歡喜。”鐵中玉聽了,就要發作,因暗暗思想:一來礙著他口口聖旨,不敢輕毀;二來礙著內臣是皇帝家人,不便動粗;三來恐身在內庭,一時走不出來。正想提著過學士同走是條出路,恐發話重了,驚走了他,轉緩緩說道:“就是聖上有命,不敢不遵,也須回去稟明父母,擇吉行聘,再沒學生自應承之理。”仇太監道:“鐵先生莫要讀得書多,弄做個腐儒。若皇爺的旨意看得輕,不要遵,便凡事一聽鐵先生自專可也;若是皇爺的聖旨是違拗不得的,便當從權行事,不要拘泥哪些迂闊的俗套了。恰好今朝是個黃道吉日,酒席我學生已備了,樂人已在此伺候了,大媒又借重了過老先生,內裏有的是香閨秀閣,何不與舍侄女竟成鸞儔鳳侶,便完了一件百年的大事?若慮尊公大人怪你不稟明,你說是皇爺的聖旨,隻得也罷了。若說沒裝奩,我學生自當一一補上,決不敢少。”過學士又攛掇道:“此乃仇老公公的美意,鐵寅兄若再推辭,便不近人情了。”鐵中玉道:“要近情,須先近禮,我學生今日之來,非為婚姻,乃仇老公公傳宣聖旨,命微臣題畫。今畫二軸,才隻題得一輛,是聖上的正旨尚未遵完,怎麼議及私事?且求老公公請出那一軸畫來,待學生應完了正旨,再及其餘,也未為遲。”仇太監道:“這卻甚好。隻是這軸畫甚大,在樓上,取下來甚是費力,莫若請鐵先生就上麵去題罷。”
鐵中玉不知是計,因說道:“上下俱是一般,但遂老公公之便。”仇太監道:“既是這等,請鐵先生再用一杯,好請上樓去題畫,且完了一件,又完一件。”鐵中玉聽說,巴不得完了聖旨,便好尋脫身之路,因立起身來說道:“題畫要緊,酒是不敢領了。”仇太監隻得也立起身來道:“既要題畫,就請上樓。”因舉手拱行。鐵中玉因見過學幹也立起身來,因說道:“老先生也同上去看看。”過學士將要同行,忽被仇太監瞟了一眼,會了意,就改口道:“題畫乃鐵寅兄奉旨之事,我學士上去不便。候寅兄題過畫,下來做親,學生便好效勞。”鐵中玉道:“既然如此,學生失陪有罪了。”說罷,竟被仇太監哄上樓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