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劉姥姥進大觀園(1 / 3)

第十一章劉姥姥進大觀園

眾人領著劉姥姥去遊大觀園,談笑間,已經到了沁芳亭上,丫鬟們抱個大錦褥子來鋪在欄杆踏板上,賈母倚欄坐下,讓劉姥姥也坐在旁邊,便問她:“這園子好不好?”劉姥姥念佛說:“我們鄉下人,到了年底,都上城來賣畫兒,閑的時候,大家都說:‘怎麼能到畫上逛逛!’想著畫兒已不過是假的,哪裏有這個真地方?誰知咋兒進園裏一瞧,竟比畫中還強十倍,如果能有人也照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回家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值得!”賈母聽了,指著惜春笑著說:“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她就會畫,等明兒叫她畫一張如何?”劉姥姥聽了,喜得跑過來,拉著惜春說:“我的姑娘!你這麼一點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才幹,大概是個神仙托生的吧?”

賈母等人聽了都笑起來,歇了歇,又領著劉姥姥一路見識見識。先到了瀟湘館,一進門,隻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一條羊腸石子砌的通道。劉姥姥讓出路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走土地。琥珀拉她說:“姥姥,你上來走,小心青苔滑倒了。”劉姥姥說:“沒關係,我們走慣了的,姑娘們隻管走吧。可惜你們的那鞋,別沾染了泥。”她隻顧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然滑了,“咕咚”一跤跌倒,眾人都拍手哈哈大笑。賈母笑罵說:“小子們!還不扶挽起來!隻站著笑!”說話時,劉姥姥已爬起來,自己也笑了,說:“才說嘴,就打了嘴了。”賈母問她:“可扭了腰沒有?叫丫頭們捶捶。”劉姥姥說:“誰說我這麼姣嫩了?哪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捶的話,還了得?”

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王夫人說:“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坐的一張椅子搬到上首,請王夫人坐,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劉姥姥說:“這必是哪個哥兒的書房了?”賈母指著黛玉說:“這是我外孫女兒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後,笑著說:“這哪裏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呢!”

賈母忽然問:“怎麼不見寶玉?”眾丫頭們說:“在池子裏船上呢。”賈母說:“誰又準備下船了?”李紈忙回說:“才開樓拿高凳兒,我想著老太太高興,就預備下了。”賈母聽了,方欲說話時,有人回說:“姨太太來了。”賈母等剛站起來,隻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麵坐,一麵笑著說:“今兒老太太高興,這麼早就來了。”賈母笑著說:“我剛說完,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

說笑一會。賈母看見窗上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這個紗新糊上好看,以後就不那麼新鮮了。這院子裏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綠紗糊上,紗不配。我記得你們那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泥。明兒給她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忙說:“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裏還有好幾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色折枝的花樣,還有‘流雲白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我竟沒見過這樣的,拿了兩匹出來,做兩床錦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賈母聽了笑著說:“呸!人人都說你沒有沒經過沒見過的,連這個紗還能不認得,以後還說嘴!”薛姨媽等都笑說:“憑她怎麼經過見過的,如何能與老太太比呢!老太太何不教導教導她,連我們也聽聽。”鳳姐兒也笑著說:“好祖宗!教給我罷。”

賈母笑著向薛姨媽眾人說:“那個紗,比你們年紀還大呢!怪不得她認作蟬翼紗,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鳳姐兒說:“這個名字也好聽,隻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過這個名兒。”賈母笑著說:“你才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東西?就亂說起來了。那個軟煙羅隻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的,一樣鬆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戶。這麼的顏色,就和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很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庫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薛姨媽笑著說:“別說鳳丫頭沒見過,連我也沒見過。”鳳姐一麵說話,早讓人去取了一匹來了,賈母說:“就是這個!先時不過是糊窗戶,後來我們拿這個做被做帳子試試,也很好。明兒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她糊窗戶。”鳳姐答應。眾人看了,都稱讚不已。劉姥姥也覷著眼兒瞧,口裏不住地念佛,說:“我們想做衣裳也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賈母說:“隻是做衣裳不好看。”鳳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紅棉紗的襟子拉出來,向賈母、薛姨媽說:“看我這襖兒。”賈母、薛姨媽都說:“這也是上好的,這是如今上麵自己製作的,竟比不上這個。”鳳姐兒說:“這個薄片子還說是上麵自己製作的呢,竟連皇宮裏用的也比不上啊。”賈母道:“再找一找,隻怕還有,要有,就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有雨過天晴的,我做一個帳子掛上。剩的配上裏子,做些夾坎肩給丫頭們穿,一直放著會黴壞的。”鳳姐忙答應了,仍命人送回。賈母便笑著說:“這屋裏窄,再往別處逛去。”劉姥姥笑著說:“人人都說‘在家裏住大屋’。昨日見了老太太的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大床,雖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難怪後院子裏有個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曬東西,要梯子做什麼?後來我想起來,一定是為開櫃頂取東西用的,離了那梯子怎麼上得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整齊了,滿屋裏東西光知道好看,都不知叫什麼,我越看越舍不得離開這裏了!”鳳姐說:“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說著,一行離開瀟湘館,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裏撐船,賈母說:“他們既預備下船,咱們就坐一回。”說著,便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沒到池前,隻見幾個婆子手裏都捧著一色捏絲線金五彩大盒子走過來,鳳姐忙問王夫人:“早飯在哪裏擺?”王夫人說:“問老太太要在哪裏就在哪裏擺。”賈母聽說,便回頭說:“你三妹子那裏好,你就帶了人擺去,我們從這裏坐了船去。”鳳姐聽說,便回身領著李紈、探春、鴛鴦、琥珀帶著端飯的人等,抄著近路到了秋爽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椅。鴛鴦笑著說:“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的,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個女清客了。”李紈是個厚道人,倒沒在意;鳳姐兒卻聽著了,知道是說劉姥姥,便笑著說:“咱們今兒就拿她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李紈笑著勸說:“你們一點兒好事兒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子,還這麼淘氣。小心老太太說!”鴛鴦笑著說:“這與大奶奶沒有相幹,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