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探春興利除弊(1 / 2)

第十七章探春興利除弊

一日平兒陪鳳姐吃了飯,服侍洗漱完以後,才往探春處來。隻見院中寂靜,隻有丫鬟婆子在窗下聽候。

平兒進入廳中,見她姊妹三個正議論些家務,說的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她家花園中的事故,見她來了,探春便命她腳踏上坐了,就說:“我想的事不為別的,隻為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又是每人二兩的事。我想咱們一月已有二兩月銀,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可不是又同剛才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呢?”

平兒笑著說:“這有個緣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該有分例。每月有人買了,令女人們各房交送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著錢,找人買這些去的理。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給我們。至於姑娘們的每月的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為的是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閑,姑娘們偶然想要個零花錢,省得找人去。這不過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的意思,如今我冷眼看著,各房裏的我們的姊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了一半子。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探春、李紈都笑著說:“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隻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裏弄得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還得現買,就用二兩銀了,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弟兄兒子買來方才使得。要使宮中的人去,依然是那一樣的,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平兒笑著說:“買辦的是那東西,別人買了好的來,買辦的也豈肯和他善開交,他又說他使壞心,要奪這買辦。所以他們也寧可得罪了裏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要是姑娘們使了奶媽子們,他們也不敢說閑話了。”

探春說:“因此我心裏不自在。錢費了兩起,東西又自丟了一半錢,不如竟把每月買辦的這一項免了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前去賴大家,你也去的,你看他家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著說:“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著呢。”探春說:“我因和他們家女兒說閑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戴的花兒,吃的筍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收入。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寶釵笑著說:“真是膏粱紈絝之談。你們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些事,但因為你們也都念過書識過字的,竟沒有看見過朱夫子有篇《不自棄》的文麼?”探春笑著說:“雖也看過,不過是勉人自勵,虛心浮詞?哪裏真是有的?”寶釵說:“朱子都行了虛心浮詞,那句句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可能連孔子也看虛了呢!”探春笑著說:“你這樣一個開通明了的人,竟沒看見姬子書?當日姬子說:‘登利祿之場,必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著說:“底下一句呢?”探春笑著說:“如今隻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來,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說:“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明人,這大節日正事竟沒經曆。”李紈笑著說:“叫人家來了,又不說正事,你們可以先講學問。”寶釵說:“學問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學問在前,便都流入世俗去了。”

三人取笑了一會,便仍談正事。探春又接著說:“咱們這園子隻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兩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發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行的事。若派出兩個懂行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一味任人作踐了,也似乎糟蹋天物。不如在園子裏的所有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成,能知園圃的,派她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她們交租納稅,隻問她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門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會抱怨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並打掃人等的工費。將這些節餘,用來補不足,也很好嘛。”

寶釵正在看壁上的畫,聽她這麼說,便點頭笑著說:“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也!”李紈說:“好主意,這麼行,太太必喜歡。省錢事小,園子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她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平兒說:“這件事必須姑娘們說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子裏住著,不能多弄些玩意兒去陪襯,反叫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寶釵忙走過來,摸著她臉笑著說:“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牙齒舌頭是什麼做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了這些話,一套一個樣,也不奉承三姑娘,也不說你們奶奶想不到。三姑娘說一套話出來,你就有一套話回奉,總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得到了,隻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因——這會兒又是因姑娘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你們想想這話,要果真交給人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插,一個葉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份中,自然不敢講究,每天和小姑娘們就吵不清。她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她們奶奶就不是和咱們好,聽她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得變好了。”探春笑著說:“我早起一肚子氣,聽她來了,忽然想起她主子來,平常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我見了她更生了氣。誰知她來了,避貓鼠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憐的。接著又說了那些話,不說她主子待我好,倒說:‘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往日的情意。’這一句話,不但沒了氣,我倒愧了,又傷起心來,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家,自己還鬧得沒人疼沒人顧的,我哪裏還有好心去待人。”嘴裏說到這裏,不免又流下淚來。